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參 - The Future._

      母親過世時黃芩沒有大哭,只有默默落下幾滴淚水,直到告別式時她才哭到泣不成聲。

      過了幾個月後,黃芩在家中每個轉角都能看到母親的身影——廚房、陽台、客廳、臥房、玄關——從出生就生活著的屋子,現在時時刻刻都在證實著一個人曾經的存在,每分每秒都在提醒黃芩至親的離世,像極了在和黃芩警告著生命的無常。

      黃芩時常躲在房間或廁所無聲慟哭,她想要抓住所有與母親的回憶,但隨著時間沖刷,她連對母親的臉都開始模糊。她記得幼稚園時來接自己放學的母親,記得國小帶著自己去圖書館閱讀的母親,記得國中管教著自己的母親,記得高中見到自己小女兒好不容易回來吃一頓飯的母親,黃芩也記得,身體虛弱不堪,不再健朗的母親。可是之後的之後,再也沒有母親的參與,沒有母親的身影。

      就如同黃芩夢過無數次的夢一樣,橘紅燈光終究是熄滅了。黃芩像沒了燈塔的船,沒了陽光和水的樹木,沒了火焰的燈籠,也像沒了靈魂的軀殼,行走在雜遝人群間,迷茫再迷茫。

      ——「真正失去了,才懂得自己有多麼的幸福。」

      家人是黃芩的引路燈,為她指引前程,為她在萬丈深淵中拉她一把——可誰知道燈火何時熄滅?下一年、下一個月、下一天、下一分,抑或下一秒。

      「我從不擔心我離開後家庭會崩解。」黃芩的母親說,「我只擔心你和黃綝,我擔心你們倆爭吵,我擔心你心思過於細膩而讓自己背負太多的壓力,讓自己沈浸於悲傷之中。」這是黃芩記的最清楚的一段話。

      其他的,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像極了被風吹日曬雨淋過後的石碑,殘破不堪,只剩下無法組織起來的隻字片語,和被時光遺落下的破碎浪花。

      「妳最近超勤奮的欸嚇到我,妳是不是吃錯藥?」黃綝看著這幾天反常的黃芩,驚訝地說到:「居然主動把家事全做完了,都不知道以前是誰都不做家事。」

      「……」黃芩默默地拿走黃綝吃完水果的碗,不發一語地離開。

      黃綝看著自家妹妹自發地做著家事,感嘆了下:「長大了長大了,我們家黃芩也長大了啊。」還記得小時候磕磕絆絆地跟在自己身後的妹妹,身高還不到黃綝的腰卻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角,不過眨眼瞬間就比自己高出不少,也不再一股腦地跟在自己後頭,「姐姐我好孤單啊,好懷念以前粘著自己的可愛黃芩。」

      黃綝幾乎可以說是看著黃芩長大的。

      小時候黃綝也和大部分的哥哥姐姐一樣,對於新出生的黃芩有諸多不滿,還是小孩的年齡卻被父母要求要做妹妹的好榜樣,看著同儕還有權利對父母撒嬌,自己卻只能擔起姐姐的重擔,在父母不在的時候照顧黃芩。但朝夕相處後,兩人感情越發和睦,雖偶有爭吵,但黃綝還是很喜愛這個妹妹。

      黃綝還記得剛出生,全身皮膚皺巴巴的黃芩,彷彿就在上一秒一樣的鮮明,下一秒站在身旁的卻是高出自己半顆頭,經歷過許多傷心事的黃芩。

      黃芩現在二十四歲,黃綝三十一,而父親漸漸步入高齡。原本四人的家庭在一人殞落後,只剩三人,這樣的日子也幾年過去了,黃綝看得出來黃芩還沒有放下。

      黃芩雖然沒有嚎啕大哭,但黃綝在幾次深夜中,總能聽到細小哭聲——那是喪母的悲慟,對黃芩來講,不到二十年的相處,不夠長也不夠短——沒有長到有滿到溢出的回憶能細細回味,也沒有短到感受不到傷悲。

      而或許在經歷過失去後,黃芩也開始慢慢學會珍惜了吧。黃綝想。曾經年幼無知的妹妹終將在受生離死別的洗禮後,開始用手捧著剩餘的兩盞燈,揉進懷裡,再也不放開。

      黃芩最終是走出來了,捧著回憶和一彎淚水走出來了。

      她掬起過往雲煙,把它集結成冊,而後封存——埋在心的最深處,成為至死唯一的溫柔鄉。沒有任何人間摯愛能取而代之,無論是多麼璀璨的煙火,抑或清涼透徹的湧泉波光。

      剩下的兩盞燈搖搖曳曳,在黃芩人生終點前一前一後地熄滅——黃芩失落了一陣,又舉足重新站起——她能做的只有讓自己在被悲傷淹過頭頂時,自救上岸。

      而每個被遺落的回憶,她都一一撿起,都一一珍藏,在難過到不知所措時,細細品味。

      家人的臉龐在她腦中已然模糊,但她記得炎夏四人頂著酷暑的墾丁之旅,記得寒冬圍著餐桌享用湯圓的冬至之夜,也記得颯爽秋日一同爬山的樂趣,記得生機盎然的春天,種下株株新芽等著它們成長的午後。

      有時候黃芩會感到震耳欲聾的寂靜。

      她不曉得是寂寞在叫囂,還是心中的空洞在哭號,抑或,兩者皆是。

      黃芩會在無人的夜晚聽到幾十年前母親在深夜起來為孩子蓋被的腳步聲,會在無人的下午聽到幾十年前黃綝返家的開鎖聲,會在無人的早晨聽到幾十年前父親喚醒自己的叫喊聲。或許是太過衰老,黃芩分不清真實與幻覺,或許是過於想念,過於懷念,也或許是塵封已久的記憶被風吹開,偷偷溜進午後暖陽中。

      黃芩在這寂靜中難受的想哭。

      獨自一人走了太久太遠,如今的她猶如沒了油的汽車,沒了墨的影印機,沒了養分的芽。她蒼老的不像話——該說,她的心衰頹了,或者說她心裡裝了太多的悲傷——她好久沒有感受到親人的溫暖,像極了被冰凍的遺骸。

      她坐在搖椅上像是享受著暖陽,也像是等著生命的盡頭,黃芩的一生已然沒有值得為之期待的煙火了,不是她眷戀幽暗夜空,而是她再怎麼等也等不到。

      她伸手擁住所有回憶,擁入自己蒼老的身體裡。

     

     

     

     

     

     

     

      黃芩入住了溫柔鄉,她再次看到了帶領著她的三盞燈。

      不再熄滅。

<全文完>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