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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一、金娃娃

      一二三,三二一,告訴你一個大秘密。

      海裡沒有美人魚,只有一條大怪魚。

     

      一二三,三二一,告訴你第二個秘密。

      海底沒有龍宮城,只有一個黑窟窿。

     

      一二三,三二一,現在秘密換你來。

      如果你不說出來,那就換你自己來。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人類是一種適應力及韌性都極為強大的群體生物,在哪兒生存,就會在哪兒衍生出對應的法子。

      小漁村的人們世世代代傍海而居,以海維生,因由著這兒的交通極為不便,故也極難與外頭交流丶互動,孩子也是男娃多女娃少,小漁村像在大山中討個媳婦也難。世世代代過去了,這兒的人們也早已習慣了凡事脫離不了海的生活,也沒多少人想著走出去,就算是討媳婦兒也是依托著外鄉人的幫忙。

      但是這樣的平靜生活在這些年越來越難了。

      不知是哪人做了昧良心的骯髒事兒,招惹得哪路神仙作祟,這些年的漁獲量是越發見少,海面也是越發地不平靜,動不動的就突起波瀾,鬧得討海人人心發慌。

     

      「哎——」丶「哎——」在小漁村村尾的一幢破舊的海邊小屋中,一對年歲約莫在三十歲上下地夫婦相對而坐,瞧著對方面色也是一副愁苦模樣,雙雙啞口無言。

      「當家的啊!」那女人先出了聲。這三十出頭的女人,硬生生被生活的艱辛給壓彎了背脊丶蒼老了容顏,那模樣,莫說三十了,要說是四丶五十歲的人都有人信的,「是哪個黑了心肝的人做的事兒惹惱了上面那位,還拖累到了各位鄉親,又跟著拖累到了咱們?怎麽這些年丶這些年越來越難了呢?這該怎麽辦啊……」女人說著說著,心情越發低落,聲音也跟著哽咽了起來。

      這世道怎麽能那麽難呢!他們就只是些小老百姓,也不爭丶不搶丶不做壞事兒的,怎麽能那麽難呢?

      任憑大家都怎樣誇耀天上的老天爺丶海裡的龍王爺,甚至年年都不忘拿一些新鮮的牲畜祭祀祈福,但在她看來如今的那些個神神道道哪有什麽真正用處呢?還不如一家家各分了些吃了好!且看如今哪!如今分明一個個的都是逼著大傢伙們一塊死呢!

      他們又有哪兒不夠虔誠呢?又有哪兒做的不地道呢?還是說哪兒犯了事兒了?若是有,神仙也得給個道道讓人信服!現今世道越發難了,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呢……

      漁獲日漸稀少,從前還能隔幾日撈得一些大一點的魚填個肚子,而近幾日……別說什麽大魚了,連些小魚小蝦也少得,就算是撈上來了,村里的那些老人見了也是訓斥不斷,硬是逼得都放了回去!

      要她說那就是一些不通人情地老不死,硬是在那兒倚老賣老的瞎叨叨,人都要死了還管什麽後代的該怎麽辦丶撈不撈得魚呢?說那些話兒的前提也該是現在的大傢伙能活下去呀!

      女人越想,心中對這一切便越是氣憤丶怨懟,好不容易消了一點的眼眶又迅速地紅了起來,淚水止不住地滾滾而出。

      跟著眼前這男人的這幾年,別說享福了,苦受了那麽多年…她容易麽?

      她可不像村里大多數的女人是外地來的,她的爹媽就是村里人,家裡有著哥哥弟弟的能依靠的。

      要不是當初不知道為什麽昏了腦子硬是要嫁給這個只有臉生的好看的丶脾氣卻懦弱又不會說話的男人……

      男人看著女人埋怨的神情,乾澀脫皮的嘴唇抿了抿,眼見著嘴唇微微蠕動了數番,卻仍想不出個妥貼的法子,連稍稍能暫時糊弄過去的法子也想不著,最後也只能一言不發的站起身子,低著頭顱擺出一副女人這幾年見慣了的啞巴模樣。

      「讓我再試一試,再試一試。」男人喃喃重複著這麽一句話,「一定能行的,老天爺和龍王爺會保佑好心人的。」像是要給自己多一點勇氣,又像是想催眠自己相信這些話,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大,拾起捕魚用具走出家門,走向漁船停泊的地方。

      在濃濃的不安中,神情稍顯一絲瘋癲與偏執。

     

      而女人被留在了屋內,神情哀怨,不住嗚嗚的哭。

      不知是在哭男人的無用,還是在哭老天的昏庸。

     

      —

     

      有一個憨厚的漁夫捕起了我,

      漁夫啊漁夫,若是你將我放回水中,

      我就把破舊的房屋變成豪華的城堡。

     

      漁夫不想要城堡,

      漁夫只想要吃飽,

      城堡中有著堆積如山的佳餚。

     

      有一個憨厚的漁夫捕起了我,

      漁夫啊漁夫,若是你將我的存在告知他人,

      所有的一切都會變成華美的泡影。

     

      男人慢悠悠地將破舊的小漁船駛出同樣破舊的小港口,無邊無際的大海在陽光照射下顯得一片湛藍,蘊藏著數不進的生機。今天是一個出海的好日子,男人知道,所以他把船隻又駛遠了一些,努力催眠自己相信「遠處的海一定會讓他有很多收穫」這個毫無根據的想法。

      大海何其溫柔,生養了他們,亦包容了他們,可大海近幾年卻殘忍了起來……

      男人聽過村里頭最有學問的老人說過一句天有不測風雲,放到大海上頭,卻也是使得的。

      大海也越髮變化莫測了……

     

      男人心裡想歸想,埋怨歸埋怨,但表面上仍是恭恭敬敬的念叨了一番好話,就指望著老天爺或是龍王爺開了眼給個好收穫,好回家給個交代。

      念叨完畢後,男人粗糙的大手拾起漁網,顫抖了幾息後暗自怀揣著希冀擲入海中。

      老天保佑…龍王爺保佑……保佑今日能有個好收穫,讓自個的婆娘有頓吃的。

      漁網撒下,沉沉墜入深不見底的海中,想要打撈起幾不可查的一線生機。

      男人覺得此時此刻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心跳如擂鼓砰砰作響,緊張的幾乎缺氧的感覺讓他格外心慌。

      他深吸了口氣,眼睛一眨不眨的緊盯著不起一絲波瀾的水面,暗自催眠著自己水下定有魚蝦入網。

      少時,他奮力拉起墜往海中的漁網,心情惴栗難安。

      這感覺…沉的!是沉的!

      男人幾乎就要被突如其來的狂喜淹沒,手上的動作也越發快速了起來,只見——

      起先見著地是一些不知被何許人投入海中的廢物垃圾,待得男人心頭漸沉時,一抹亮閃閃的金色映入眼簾!

      這幾年由著天災的緣故,男人已經很久沒見著這麽大尾的魚了,再加上那金燦燦的模樣,看著便像極了希望。

      男人歡喜地註視著漁網中掙扎扑騰的那條唯一一尾地大魚,一時間心中也不知閃過了多少料理的法子,恨不得在背上插上一雙翅膀立刻回到家中,讓婆娘給好好拾綴一番難得的吃食。

      「一定是老天聽見了我的祈求!」男人如是想著,可又想到方才心中的隱隱埋怨,又不免徬徨了起來。

      魚仍不停地扑騰著,魚尾拍打在海面的聲音格外響亮,打斷了男人心頭紛亂的思緒。

      正當男人被這聲響喚回思緒,使勁拉起漁網的同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只見那金魚的嘴一張一闔間,竟是吐出了人語!

      金魚看了眼手上動作再次停止的男人,拍了拍尾巴,道:「漁夫啊漁夫,若是你將我放回水中,」頓了頓後,接著道:「我就把破舊的房屋變成豪華的城堡。」奇異的,男人竟是在它黝黑幽暗的眼中,看見了對於生的渴望與強烈的期盼。

      若是在平時遇見這般詭異的怪事兒,男人應當是惶恐而又驚懼的不敢多言,只會懦弱的照著金魚的話去做,但此時的他,早就被腹中不停傳來的飢餓感給蒙蔽了心智,大著膽子拒絕了。

      「小屋可一點也不破舊哩!可擋風雨就夠啦!」男人如是說道,面容上看上去一片真誠,可見是發自內心的看法,「現在該擔心的是沒有吃食,可不是住的環境好不好羅……」

      男人看著不作聲的金魚,覺得方才自個一定是被這炎炎夏日曬的頭昏眼花丶迷瞪幻聽了,想著想著便越發肯定這個看法,搖頭嘆氣間漁網離船板越來越近。

      金魚見狀,又再度掙扎了起來,這次的力道又比剛剛強勁了些,卻還是擺脫不了漁網的束縛。無奈,它只能再次開口,「漁夫啊漁夫,我承諾你,我不僅能將破舊的房屋變成豪華的城堡,我還能讓那座城堡中再多出一個巨大的櫥櫃,櫥櫃裡頭有著堆積如山的佳餚!」

      這回,金魚的聲音聽起來又尖又急,還暗含著一分氣惱,可不論它心中多麽怨懟,打心底頭也是怕這漁夫真真是個混不吝的愣頭青,一心只想把它作為吃食,只得不情不願的再次許諾。

      不甘,卻又莫可奈何。

      男人看出金魚越發人性化的神情,腦中驀然想起了村中耆老們隱晦不談的一些事兒……一些在他還調皮搗蛋的時候偷聽到的古怪事兒。

      思及至此,男人心中紛亂的思緒從原先的恍惚不信轉變到而今的半信半疑,多疑又慎重的要求這尾奇怪的金魚再次許諾,感覺自個畢生的謹慎都用在這兒了。

      金魚聞言便又不吭聲了,一時間倒顯得先前的一切其實都是漁夫餓昏了頭所臆想出的荒唐夢境了。

      男人不錯眼的盯著網中扑騰力道越發小的金魚,對自己荒謬的想像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手上一使勁便將網拉上他那破爛的漁船,撈出了金魚。

      金魚看見漁夫的舉動後,也顧不上心中的猶豫躊躇,眼神顯得有幾分怨毒,可礙於自身受限於漁夫掌中脫逃不得,只得再度許諾。

      它緊盯著漁夫又開了口,「漁夫啊漁夫,我承諾你,我不僅能將破舊的房屋變成豪華的城堡,我還能讓那座城堡中再多出一個巨大的櫥櫃,櫥櫃裡頭有著堆積如山的佳餚!」魚嘴一開一闔,還是再度重複了一番諾言。

      男人聽得它開口,真真確定下來方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而不是自己在白日發夢,心神被驚得一懵,腦袋也空了一瞬,手上頓時失了氣力。

      金魚奮力一躍終於入了海中,就在男人徬徨失措的時候,它浮出水面對男人提出了一個不容他拒絕的要求。

      金魚如此說道:「若是你將我的存在告知他人,所有的一切都會變成華美的泡影。」

      話畢,它便緩緩地游離了小漁船。

      分明是日正中天,可那原先象徵著希望的那抹金燦在陽光照耀下卻顯出幾分說不出的詭譎。

      男人見狀打了個哆嗦,慌忙的劃著小船趕回家中。

      魚真回了海裡頭,事已至此,看來也撈不上什麽了。他只能不住期盼自己真是遇上了個神仙,能實現願望的神仙,能不讓他們一家餓死在這場災難中的神仙。

      船影逐漸遠去,帶著男人滿心地忐忑難安……

     

      原先不用多長的時間不知是由著心理反應,還是真真有了古怪,這次回家的路顯得格外的漫長……

      在返航途中,男人原先被詭怪妄想沖昏的頭腦也冷靜了下來,不由得後悔起了方才的舉動。

      哎!也不知自己是被什勞子給蒙了心哩?怎麽能讓那麽大一尾的魚輕易逃脫呢?它口吐人言,說不定是什麽鬼怪,怎麽會那麽輕易承諾自己什麽呢?把它捕來了至少能填幾天的飢荒,也不用現在心裡亂的慌!

      一時間,這男人又緊張了起來,這一回是緊張著不知該怎麽向心中的婆娘解釋剛才作的糊塗事。

      他一向是說不得謊的,一說謊眼神便會不住地飄,忒明顯。

     

      —

     

      看著眼前那蘶峨矗立的城堡,男人下了狠力的擰了一把自己的手,直到感受到真切的痛意這才清醒了過來。

      先前的那些惶恐不安都被眼前鐵一般的事實壓下了。

      還有什麽害不害怕的呢?那尾怪魚說的是真的!都是真的!

      不!那不是妖怪,那是尊活神仙啊!

      男人心頭湧起的狂喜幾乎要讓他眩暈了過去。

     

      -

     

      不過,不對。

      這城堡在這兒,那他原先那屋呢?那可是祖屋,怎麽能消失呢?

      男人的心瞬間又高高的吊起,在惶恐間上下難安。

      心中的焦急將喜悅的心思掩埋,男人不覺有些無措,不知究竟該不該進去。

      「啊——」只聽得一聲尖叫聲自門中傳來,幽暗的木門像是頭張口的巨獸擇人而噬,不禁更加緊張——這分明是自家婆娘的聲音!

      一時間也顧不得那些躊躇忐忑了,男人只能不管不顧丶便這麽著跑了進去。

      「怎麽了?」男人飽受風霜的面容滿是驚懼,推開了雕工精巧的門扉,楞衝了進去,瞳孔一張一縮間,下意識地尋找著自家婆娘的身影。

      女人傻楞楞的站在屋內,像是遇到了極大的衝擊,內心還沒法子完全反應過來似的。

      那長滿了老繭的手顫顫蘶蘶的撫摸著眼前陌生的器物,縱使觸感再怎麽真實都無法抹滅她心中的不真實感。

      看著自家婆娘雲裡霧裡的恍惚模樣,看著她嘴裡不敢置信的喃喃念著:「我這怕不是做夢呦……我怎麽會出現在這哩?」熟悉的面龐染上陌生的震驚神色,像是被面前的一切驚的恍惚了。

      男人此刻倒是奇異的冷靜了下來。

      腦中不自覺迴盪起金魚告訴他的話語,眼神梭巡一番竟是真真看到了一個木製地櫥櫃,一個作工精巧的,絕對不可能在這個貧窮而落後的小漁村能看見的木櫃。

      他再也顧不上惦記自家婆娘驚詫失聲的痴傻模樣兒,兀自顫抖著手拉開——

      櫥櫃中有著堆積如山的佳餚!

     

      這份天賜的禮物讓女人不再是原先那木楞楞的模樣兒,而是驚喜的都快瘋魔了,她看著男人,眼中滿是激動:「老天有眼啊!老天終於想起咱倆啦!」她一邊說著,一邊拉著男人的手臂不住搖晃。

      男人在喜悅的情緒過後,心底卻傳來一股寒意。

      那尾怎麽看怎麽有著些古怪與神秘的大金魚說的話應驗了,莫非真真是個神仙不成?

      倘若真是如此……自己卻那樣對了一個神仙!

      男人看著眼前樂瘋了的婆娘,自個打心裡泛起了一股難言的苦意,他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

     

      在最初的狂喜過後,女人也漸漸的冷靜了下來,開始感覺到了惶恐與不安。

      天底下哪裡能有白吃的午餐呢?可自個眼前的這想也不敢想的一切卻的確是真實發生的事,這是為什麽呢?

      看著自個當家的那副不安大過於驚喜的模樣,女人便知道這事準和他脫不了太多干係。

      可無論她在怎麽逼問男人,男人的嘴都如同死蚌殼似的閉得緊緊的,怎麽也打不開。

      女人見此也莫得他法,憂思使得她的身形越發的單薄了起來,縱然他們有了多不勝數的美味佳餚,她卻比原本吃不飽的時候還要虛弱了。

      男人見狀,火氣也跟著旺了起來,嘴角也冒了許多皰疹,火急火燎的。

      猶豫再三,他還是說出了本不該說出口的秘密約定。

     

      金魚遵守了約定,但漁夫沒有。

      漁夫違背了諾言。

     

      -

     

      話一說出,眼前的城堡與櫥櫃宛如煙塵般消失的無影無跡。

      看著眼前破舊的小屋,男人心頭重新升起的寒意寒進了骨子裡頭,拔涼拔涼的。

      他終於從腦海中挖掘出了那一段記憶,曾經有過一首與海中金魚有關的歌謠,儘管內容已經模糊,但他卻想起了歌謠最重要的宗旨,那是一首告誡人不可失信的歌謠。

      背心的冷汗不知何時竟已浸濕了衣裳,男人聽著女人不敢置信的話語,心頭越發慌張,絕望滿溢而出。

     

      -

     

      男人帶著老舊的漁網再次啟航,再次駛著小漁船出了海,再次到了茫茫的大海中央下了網。

      他緊張地註意著漁網的動靜,大海的一點漣漪都能讓他差點失聲喊叫。

      半晌,他拉起漁網,漁網熟悉的下墜感,熟悉的讓人止不住地心慌。

      他被嚇的愣住了一會,但又不敢不將它拉起來,只得顫蘶蘶的拉起了漁網,不自覺地吞了口唾沫,睜大了雙眼,卻只見——

      映入眼簾的並不是那抹熟悉的金燦燦的身影,而是一個□□著身軀的,金發碧眼的美人。

      美人被困在網中,受驚似的微微低下了頭顱,眼淚不做聲的滾滾而落,一派楚楚可憐的模樣,輕輕啜泣著。

      叫人見了便不住心疼。

      男人傻楞楞的看著網中美人的倩影,一時間竟忘了質疑海中為什麽會有個美人,也忘了懷疑這樣有多古怪,像是被美色所惑似的脫口而出:「妳丶妳是誰?」語調又輕又柔,手上的動作雖然急切卻又小心翼翼的放輕,像是怕唐突丶弄傷了這美人似的。拉上船後,鬆了口氣的再次加快了動作,將網快速地解開。

      美人被他粗糙地大手一碰,像是受了驚嚇似地摀緊了前身,以一種雌雄難辨的嗓音又低又輕的說:「你丶你忘了嗎……我是金魚,你違背了我們的諾言,你違背了我們的諾言……我不能留在海裡了。」美人驚恐不安的模樣讓男人看見便心生不捨與憐愛。雖說他越說聲音便越小丶甚至低若蚊鳴,但男人還是聽到了他話語中的一絲埋怨。

      所以,如果自己違背了諾言,金魚就會被迫變成人的模樣,不能再在海中生存了嗎?

      眼看美人無依無靠的模樣,男人心底又升起了一絲同情與隱密的喜悅。

      男人看著眼前美人柔弱的宛如一株菟絲花的模樣,壓下了心中所想,開口:「我丶我丶哎——對不起……」男人懊惱地想解釋些什麽,可是卻又不知該何從說起,最終期期艾艾的說著:「要不,妳到我家吧?到妳可以變回去之前,我養著妳吧,這樣妳至少不用擔心該在哪兒待著了。」

      話一說罷,男人情不自禁的摸向了美人的膚若凝脂的柔荑。

      美人微微瑟縮了一下,沒有躲開,也沒說些什麽拒絕的話,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算是應承了下來。

      男人欣喜的返航,臉上洋溢著喜悅,卻將村中遇到的飢荒與自家的困難拋諸腦後,沒看見美人低垂的臉龐上嘴角掛著的惡意。

     

      -

     

      「啊——當家的!你這是在做什麽呢!」小屋里傳來女人憤怒的喊聲。只見女人擋在房門口,目光怨毒地瞪視著男人背後的美人。

      她的眼神凶狠,像是一頭隨時能撲上去的惡犬似地。

      男人見女人不依不撓的模樣,額角不禁隱隱抽痛。

      看著眼前容貌憔悴丶風華不再的婆娘,再想起躲在自己身後嬌嬌怯怯丶滿心依賴的美人,心頭的那柄天平不自覺向美人傾斜的越發嚴重。

      美人對上女人狠毒的目光後,往後瑟縮了一下:「對丶對不住……」聽見美人怯弱柔軟的聲音自個從身後響起,更勾起男人心中的愧疚。

      不待美人多言,就被男人給一把拉進了屋裡。

      經過自家婆娘身邊時,男人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美人的嘴角掛上了詭異莫辨的痕跡,回了頭給了女人一個輕飄飄的笑容。

      一抹似嘲弄似怨恨的笑容。

     

      -

     

      「你是說丶她丶她就是那隻金魚?!」女人地聲音一驚一吒,她感覺生平中所遇到最光怪陸離的事兒幾乎就聚在這幾天了。

      當家的把金魚的秘密告訴了自己,金魚便化作人形跟了回來,這丶這可都是些什麽糟心事兒呢!

      想起方才當家的對金魚與自己的宛如天壤之別的臉色,女人就打心底恨地牙癢癢的。

      腦子一轉,就想到了個惡毒的主意。

      「要不然,把她賣掉吧。」女人走到男人身旁如是說道,「這年頭,可是連我們都難過地下去噢!我們把她賣掉吧,賣到個偏僻的旮旯兒去吧!這是老天給的機會啊,給的讓我們在這困難的世道上的一絲活下來的機會啊。更何況咱也養不活她呀!說不定賣了她之後,她還能過得下去呢!」

      女人見眼前當家的神情略微鬆動,顯得有些意動的模樣,提起精神更加努力的慫恿:「只要有了錢,就能買糧了,哪怕是原先買不起的那些高價糧也能夠買了,咱倆就不會餓死啦!」

      此刻金魚沒有在男人跟前,男人的眼神恢復了幾分清明,但還是有幾分猶豫——畢竟那金魚原先也是一片好心的要幫助他們,是他們自己誤了事。如果丶如果他們把她賣了,這不是恩將仇報嗎?

      可看著自家婆娘消瘦的模樣與自個瘦骨嶙峋的手臂後,還是捱不過糧食的誘惑,狠了下心答應了下來。

      心中的歉疚抵不過現實的渴求。

     

      -

     

      可待回了屋中,柔弱無害的美人一對男人露出一抹怯生生的笑容,男人就如同丟了魂似的目光再次痴迷,不復清醒。

      美人朱唇一開一闔,問道:「你們剛剛都商量了些什麽呀?」

      男人未經過半分掩飾的如實說出。

      美人聞言,眼中凝聚著難言的濃稠恨意,容貌也隨之扭曲了起來,不復原先的濃艷模樣。

      若有人在旁見著便能知曉,這哪裡是什麽金魚丶或是什麽魚美人,這分明是只形貌可怖的妖魔!

      「你想想呀,仔細想想呀。」美人靠近男人耳邊,聲音溫柔的能滴出水來,「你想呀,你分明有好好遵守跟我的承諾的,要不是因為你那又醜又心狠的婆娘,你原先能有一幢大城堡,還能有一櫥櫃的美食的……怎麽會像現在這麽樣可憐的捱餓呢?多讓人揪心啊……」面容猙獰的「美人」越說越急,聲音更是逐漸變成一種清悅的少年嗓音。

      男人像是被妖魔魘著了一般,不帶絲毫躊躇的點了點頭同意美人的想法,什麽都給應承了下來。

      他晃晃悠悠的走進了逼仄狹窄的廚房,拾起岸板上有幾分鈍了的菜刀,找出了磨刀石一下下的磨了起來,口中還傳來陣陣吃吃的笑聲,看著刀越發鋒利,就像看見了越髮美麗的愛人一般。

      被妖魔蒙蔽了心神,滿心滿眼只見得著為了他好的美人。

     

      -

     

      夜深人靜時,男人從床上靜靜地坐起,雙眼通紅的死盯著自己睡熟的婆娘。許久,眼神呆滯無神的走向了廚房,再次拾起下午時被自個磨得銳利的菜刀,走回了床邊。

      他的脖子扭成一個古怪的角度,臉上掛上一抹滲人瘋魔的笑意,一刀一刀丶毫不停頓的捅向了自家婆娘。

      女人因為這鑽心刺骨的疼痛驚醒,口中傳來連聲不迭的尖叫大罵,努力閃躲,卻因自家男人擋在身前丶床的空間也是那般狹小,終是無處可逃。

      女人的眼神也從不可置信轉至一片死寂,她至死也不知道為何男人午時才與她商量好活下去的法子,午夜卻將她殺死是何緣由。

      待得女人沒氣後,男人將菜刀拿起,也往自個身上連捅了數十刀,像是失去了痛覺似的,傷口處處深可見骨。

      邊砍,笑聲越發癲狂。

      最後,在血流了遍地後,男人的神誌終於再次清醒。

      可這次的清醒,卻是再也來不及了。

      美人倚靠在門沿,臉上佈滿盈盈笑意,可在慘白的月光與一地暗紅襯托下,卻顯得無比陰森可怕。

      他嘴角彎彎,啟唇唱著:

      「有一個憨厚的漁夫捕起了我,

      漁夫啊漁夫,若是你將我放回水中,

      我就把破舊的房屋變成豪華的城堡。

     

      漁夫不想要城堡,

      漁夫只想要吃飽,

      城堡中有著堆積如山的佳餚。

     

      有一個憨厚的漁夫捕起了我,

      漁夫啊漁夫,若是你將我的存在告知他人,

      所有的一切都會變成華美的泡影。

     

      有一個背信的漁夫再次捕起了我,

      漁夫啊漁夫,若是你再次違背諾言,

      結局怎麽可能只是一切化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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