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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 燃犀(上)

      由於天色已晚,來不及趕回,這才出了鎮,暮色已降。

      於是,他們便就近訪了一戶農村人家,央求對方行個方便,留他們借住一宿。

      那戶人家倒也和善,不介意被打擾,為他們收拾了一間無用的倉房留宿,殷勤備上餐點招待。

      「破舊地方,沒什麼好吃的,二位將就將就。」農舍主人端上一碟子南瓜餅。

      「已經很好了,還得多謝您的留宿之恩。」弦歌笑嘻嘻地道謝,將食物接了過來。

      「留宿倒是沒什麼,只是,二位夜裡好好歇息,切莫隨意走動。」農舍主人再三叮嚀。

      「那是自然。借宿已是叨擾,怎好再擾您清靜。」弦歌連連搭腔應允,於是農舍主人便安心帶上門走了。

      弦歌打發掉人,端著南瓜餅進來,順手便要拎起一塊就口,被歲華攔了下來。「不乾淨,吃了要鬧肚子。」

      弦歌笑嗤。「這叫不乾淨?我什麼妖魔鬼怪都啃過。」他肚子可沒這麼嬌弱。

      可歲華仍是固執地握住他的腕,不放手。「要吃,回去我給你做。」

      好吧好吧,不吃了。

      弦歌將餅扔回碟中,隨意地躺上床,大大方方占據歲華剛收拾乾淨的那處,手枕在腦後,蹺起二郎腿晃呀晃的。

      歲華就著床尾,盤腿席地而坐,安靜地閉目養神。

      「欸,先別睡,入了夜,咱們出門探探去。」

      歲華撐開眸。「不是說,夜裡不可胡亂走動?你才剛應了人家的。」豈可陽奉陰違。

      「呿,他說你就照著辦呀?」孫子都沒那麼聽話。「話本子看過沒?通常愈是說不能做的事兒,這其中就愈有貓膩。」

      哪個話本子的主人翁,會真的乖乖睡飽飽,一覺睡到大天光?這戲還怎麼演下去?

      歲華無奈,倒也沒出言駁他。

      要說這戶農家有什麼特別古怪之處,那倒也沒有,就農舍主人、妻子、以及一名豆蔻年華的獨生女兒,一屋子三人,都是殷殷實實的務農人家,院前曬著稻穀、鹹菜乾,屋旁植了株杜鵑樹,全然一派農家景色。

      夜涼如水,花香陣陣,幽幽然迎風輕送,間或夾帶幾許少女般的情話低喃——

      「阿風、阿風,你在哪?出來吧,沒事的,只是兩個借宿的過路人。」少女壓低了嗓,在院裡來回呼喚。

      夜風迎面吹來,撩動少女髮絲,似是無盡譴綣,萬般纏綿,少女似有所感,靜悄悄回房,燃起燈燭。

      燭光下,驀然出現一少年,眉目秀美,薄唇微彎,帶笑含情,少女於是依偎而去。

      沒興致私窺他人談情說愛,弦歌拉著歲華悄悄地溜回房。

      「我當是什麼事,就這芝麻點大。」弦歌感到很沒勁,倒頭往床板上躺。

      歲華照例不評論。弦歌挨不住靜,斜臥著支起肘,百無聊賴地敲著床板,自個兒找話題瞎聊:「你聞到了嗎?」

      「聞到了。」

      「你說,咱們看到的版本,與那女孩的版本,有多少差距。」

      「有何差別?」歲華反問。

      是啊,有何差別?人們永遠只信自己雙眼所見,只活在自己所相信的世界中。

      隔日,他們一同走出房門時,這家子已然早起忙農活,那夜裡蹦躂不睡的少女,看上去倒是精神奕奕,在灶房裡忙碌穿梭,備著早膳,弦歌正欲移步而去,被揪住手腕。

      「好,我不吃任何東西,就跟她聊兩句。」立刻舉起三指,立誓擔保。

      歲華這才點頭,鬆了手。

      弦歌慢吞吞晃進灶房,少女笑靨如花,衝他打了聲招呼。「早啊,這位公子。昨晚睡得可好?」

      「不太好。」弦歌緩然低吟。「我聽到聲音,便出門瞧瞧,不經意看到了一些東西——」

      少女嘴角笑意瞬間僵凝。「你、你看到——什麼?」

      「妳。」頓了頓,揀著詞彙說道:「還有『那位』。」

      捧不住的碗碟摔落地面,少女表情一陣驚慌。「你、你想怎麼樣?我不許你傷害阿風!」

      「這是何苦?妳明知他不是人。」

      「我知道,可是、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等回他……」少女聲音一哽,豆大的淚珠順頰而落。「我等了他三年……」

      她與阿風,是自小一起長大,指腹為婚的,兩家人早有默契,遲早讓他們成親。

      三年前,阿風去外地做買賣,約好回來他們就成親,可是,他沒有回來。

      她等了又等,最後只等回阿風身死他鄉的消息。

      她很想他,日日夜夜都在想他,只要能看見他,付出任何代價她都願意。

      後來,有個外地人來借宿,感念她一片癡心,便教了她一個法子——

      晉書,第六十七卷,溫嶠傳曾載:

      至牛渚磯,水深不可測,世云其下多怪物,嶠遂燬犀角而照之。須臾,見水族覆火,奇形異狀,或乘馬車著赤衣者。

      意思就是說,犀角香,能讓人看見異世界之物。

      於是,她為招回阿風的魂,便仿溫嶠以犀角製香,夜夜燃犀與他相見。

      她只剩這點念想了,只要還能看見他,即便是一夜聚首,那也是好的。

      弦歌一陣觸動,默然無語。

      思念,無形無味、無聲無息,卻能蝕人骨,消人魂。

      許久許久以前,他好似也曾有過那樣的心情,發了狂地想見一人,卻非燃犀便可相見……

      「公子,你答應我,別將此事說出去,別趕走阿風——」少女抓住他的力道,那樣緊、那樣疼,指尖幾乎陷入膚肉,他毫不懷疑,他若拒絕,這名女子會與他拚命。

      他嘆息,終是點了一下頭。

      告別了農舍主人,踏上回程路途,他不覺回首,又看了眼那倚在杜鵑樹下,目送他們離開的少女。

      少女身旁,隱隱幻出少年身形,眉目秀美一如昨夜,只是,她瞧不見。

      花開成簇,隨風送來陣陣幽香。

      弦歌收回視線,啟唇道:「你知道嗎?鏡花鎮原本不叫鏡花鎮,是叫杏花鎮,鎮上物產豐饒,民生富庶,每到趕集日,那是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可也因為這樣,它成了餓狼眼中的一塊大肥肉,約莫百餘年前,杏花鎮遭匪寇屠鎮,連帶鄰近幾個小村落也難以幸免,村鎮盡滅。在那之後,杏花鎮便成了一座荒城,逐漸在人們的記憶中淡去,口語流傳下來,喊著喊著便成了鏡花鎮。」

      鏡中花,水中月,原是一場空。

      正如,那等不來良人歸家的少女,死後,依舊在等。

      少女屋旁那株杜鵑樹,也守候了百年,於是化為形體,以慰少女相思。

      他自顧自說著,想得入神了,忽覺袖口一緊,順勢望去,歲華牢牢揪著他的袖。

      「喔,我走太快了是不是?」差點又把人給丟下,自顧自走了。「我走慢些,等你。」

      男人蠕了蠕唇,卻沒發聲。

      回到家,以為這事便淡淡揭過的弦歌,忽聞對方開了口,問道:「為什麼要去鏡花鎮?」

      冷不防被雷劈的弦歌,表情木木的,一陣氣虛。

      這事不是完了嗎?

      「為什麼去鏡花鎮?」又問了一次,顯然不是放過他了,而是想等回到家來再算帳。

      「……」總不好說,鬼城配上一隻鬼,多麼如魚得水、相得益彰,你一定可以在那裡安居樂業,生活美滿……

      那時覺得,把歲華送到最多同伴之處,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安排,可如今說出來,連他都覺沒心沒肺、沒腸沒肚,簡直令人髮指。

      「……唉喲,我好餓啊,不讓我吃鬼食,自己又不給我東西吃,是成心要餓死我嗎?還不去揉麵團,明天要不要做生意了!」

      歲華掀了掀唇,明知他這是在耍無賴、顧左右而言他,可單薄的辭彙裡,就是找不出話來駁他。

      最後,只得默默去灶房揉麵團。

      「一個月沒酒喝!」像在跟誰生氣似的,歲華喃喃自語,撂出自認最殘酷的狠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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