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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亂事家人3

家在準備完畢,等候倒數。然而心思卻被拉向另一個人身上,那個人現在不在攝影棚裡。

今天要介紹的書是《小和尚的白粥館》。

那天早晨我特地起得很早,等在走道邊,想看個究竟。到底是誰在搗亂,反反覆覆地把雜物間的門打開。

我看見智惠師父從住處走來,向戒嗔笑笑。智惠師父問,今天早晨怎麼起得那麼早?

我還沒有想好應該如何回答,只是傻笑,智惠師父已自顧自地往前走了。

有些問題,問的人並非想要一個答案,只是聽的人在意如何回答而已。

我看見智惠師父經過雜物間,隨手把插銷拔出,把門推開。他沒有進雜物間,逕自往佛堂的方向去了。

原來這些天打開雜物間的人是智惠師父。

戒嗔走進雜物間,有股怪怪的味道傳到鼻子裡,判斷怪味的來源,原來是從雜物間放置的桌子新漆中傳出來的;智惠師父這幾天打開雜物間的房門,就是為了散除這股怪味。

我們有多少次站在屋外判斷是非的經歷?我們曾把多少個猜疑和不解放在別人身上找原因?

戒嗔每天關上房門的時候,一直以為自己是對的,卻從來沒有想過執迷不悟的人可能是自己。

搭配上插畫圖卡,這集的內容有點輕鬆禪味。

然而今天的家在卻有些無精打采,帶著些憂鬱的神色,悠緩的語調,頗有昔日庭卉之風,然而卻與全新的裝扮和佈景不甚搭調,與之前特地進行的練習也不大相同。

家在與芬姐深談了幾分鐘之後,一個人靜靜地在休息室發呆。

「Juice   up!打起精神。」小傑突然出現,遞了一罐果汁給他,「剛才被罵了不夠專業,是吧?」

家在苦笑地接過冰冷的果汁,心想專業這兩個字自己恐怕不會寫呢。

「被情緒影響工作,尤其是妳這種螢光幕前的工作,最要不得。不過身為朋友我可以體諒,人總有低潮。跟妳的小男朋友吵架了吧?今天沒看到他,妳fire他了嗎?」

他笑著拉開自己手上的易開罐,喝的是無糖咖啡。

「都說了不是男朋友……」

家在有氣無力地說,用力轉動果汁的蓋子,但卻沒有打開來喝。

「If   you   say   so.」

小傑咕嚕咕嚕大口喝起咖啡。看著他隨吞嚥節奏起伏的喉結,家在突然間有一種失落感。

「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除了庭卉和她的家人,小傑算是近日來家在最親近的人。

「Shoot!問吧。不見得會有正確答案就是了。」

家在遲疑了一會,問道:

「如果你不再是你自己,你會怎麼辦?」

「If   you   were   not   yourself……,那就是失常的意思,總有一天會恢復正常的,不用擔心。就算一直失常,那就失常下去吧,生命自有出路。」

「不是失常,而是變成了別人……,比如說,你突然變成了芬姐,你會怎麼辦?」

「如果我突然變成了芬姐,那就是靈魂錯置了軀殼,混淆吧,肯定會,然後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憂鬱、接受,最後勉為其難地認同,要不就是神經分裂。不過無論如何,首先,我一定會先減肥……」

靈魂錯置了軀殼,簡單說就是這樣吧,但已經錯置了的靈魂如何才能歸位?又不像是換衣服,怎能輕鬆地就換回來?

家在嘆了口氣。那麼庭卉現在是在哪個階段?否認、憤怒、討價還價?要接受或認同都是不容易的,神經分裂更是絕對要阻止的。自己似乎一開始便已經飛躍到接受的階段,或許是因為自己原本就一無所有,沒有什麼可以失去吧。

「……我一定會幫大家加薪,把即溶咖啡換成研磨咖啡,把排骨便當換蒲燒鰻定食,把節目做得更花俏一些,這個節目就像是一本過時的雜誌,是該改頭換面了。」

小傑還在發表他的「當選感言」,那句「過時」吸引了家在的注意。

「那庭卉……就是我,也過時了嗎?」

「呵,放心,質地好的東西永遠不會過時,不過以我的立場來看,我是希望妳有些改變,現在這樣就很好啊。」

小傑伸手整了整家在身上的造型小物,滿意寫在臉上。

「……比以前好嗎?」

「怎麼說?青菜蘿蔔、糖醋排骨,哪個好些?」

「嗄?這怎麼比?」

「就是啊,怎麼比?」小傑雙手一攤:「無奈的是,我們的標準都要追隨收視率來改變。以前我們安於粗食的營養而不在乎口味,現在,妳打破寂靜,劃破一池春水,大家可能都愛上了重口味,套句流行語,我們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家在反芻這句話。那就像是一句禁忌的咒語,一顆狀如刺蝟難以吞嚥的藥丸,這是他和庭卉的共同議題,但一向似乎只有她在傷腦筋,而他就只是盡力做好庭卉要他做的事情。他們還回得去嗎?除了一次解決一件擾心的事情,盡量回歸看似正常的生活,他們還能做什麼?明天會如何?以後會怎樣?現在都不敢想。兩人彷彿被遺棄在荒島上,唯一的使命就是,為彼此活下去。

心思正徘徊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特大號的修飾得無懈可擊的小傑的臉孔,家在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話說回來,小卉變成誰了?」小傑揚起一邊的眉毛,神秘兮兮地說:「最近不是芭樂姊姊上身嗎?」

「哈哈……,芭樂嗎?」家在原本心頭小兔子亂跳,接著卻噗通一聲掉進水裡。他乾笑兩聲,心想芭樂又是誰啊,回家又要估狗了。

小傑突然秀出兩張粉紅色優惠券,笑瞇瞇地說:「新開幕的SPA,一起去吧?」

「嗄?我……跟你嗎?」

庭卉一直待在車裡,等候家在收工。太靠近攝影棚,有種類似近鄉情怯的不安感。

經過幾次歷練,她認為家在已經可以單獨應付錄影工作,毋寧說他適應得比庭卉還要好,只要事前準備夠充分的話。

他像個乾燥的大海綿,吸收速度很快,或許因為曾經失學,反而讓他對學習充滿活力,又或者因為年輕,所以學習力強……,不對,他現在的「頭腦」應該是三十歲才對……,庭卉心想,就算想破頭也不會有答案,乾脆不想了。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每過了人生的一個節骨眼,總會回頭反思或者妄想。而這次彷彿讓魔鬼聽到了自己的心聲,人生重來的願望果真實現了,但卻是完全的洗牌,牌面翻開,全部都是空白,令人傻眼。這到底要怎麼玩?

家在比自己年輕許多,更年輕的身體,那種突然而至的輕盈感非常明顯,歲月還真的是不留情面。憑庭卉的男人經歷,對於男性的身體也不至於大驚小怪,倒是家在經常尷尬得不知如何以對,每當遇到身體問題就像是個十歲的少女一般,新奇、好玩、臉紅,哇哇大叫。

如少女般粲然的家在,令庭卉忌妒。

是了,儘管家在的學歷等客觀條件不如自己,但真實的他,讓那個有著庭卉符號的人變得更加耀眼。庭卉心裡的不舒暢在這裡,承認了這一點,反而讓自己稍微釋懷。

接下來的問題是,她如何演好郝家在?

一開始便自私地決定優先處理自己的事情,一直忘了「郝家在」的存在。而他,從來沒有怨言。不管將來會演變成什麼樣子,現在的她都不能拿家在的生命蹉跎。

「妳再怎麼費心訓練我,我都不會變成原來的妳;妳再怎麼懊悔,都不能親自上場了。」

那天庭卉失言,顯然是無意間將責任推給家在,雖然庭卉非常後悔也鄭重道歉了,但仍在家在心中劃了一道傷口。

「我是沒什麼本事,但又不是不長進,我會學、拚命學,用我的方式,盡量不丟妳的臉,好不好?很抱歉你現在是郝家在,一無是處的郝家在。但妳也不可以放棄……」

他想說的最後一個字其實是「我」,但沒有說出口。

雖然現實有如墜入五里迷霧之中,然而對家在來說,他從來沒有這麼踏實過。說來奇怪,但他就是這麼感覺。他唯一感到害怕的是,如同他過去人生所經歷的,再次遭受背棄。

「妳就當作是,大家常說的,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一次……」

「我原本就過得很好,不需要重來。」

庭卉淡淡地反駁,自己也覺得說得牽強,想維護的就只是自己的尊嚴吧。

「現實是你跟我都被強制關閉、GAME   OVER了,就是得重來。」

「你怎麼說得那麼容易?你就不曾懷疑、沮喪?」

「懷疑、沮喪、生氣、無語問蒼天,都有吧,但又能怎樣?我只是偶爾會想,有很多人始終找不到目標,他們很可能也需要重來、重新振作。重來就是,另一次全新的機會。」

家在心想,那群找不到目標的人,自己就曾經杵在當中,茫然不知所以。

「妳說妳過得很好,也許也有不好的地方,我不知道怎麼說,就像是有些中年失業、老年失業的人,老是提當年勇,不捨得過去的成就,但也有人做了改變,過得比以前更好。」

庭卉瞪著他,中年?那是什麼話?但是在現實面也不得不承認人們常說的,差五歲就差一個世代,所以她跟家在的代溝,隔了兩代。她又反思,自己的確緊抓著過去的榮光不肯放手,但那是她現在僅存的,不這麼做又能如何?

家在收到庭卉不甚友善的眼光,但仍壯著膽子滔滔不絕地說:

「我以前待過的披薩店,不是之前那家,是更早以前的另一家,那家店生意不好,所以收起來了,那時在廚房打雜的一個劉大哥說,這已經是他第三次的中年失業,房子沒了,就連老婆小孩也都跟他疏遠了,但是他還有一點點志氣,存了一些錢,再去……借了一點資金吧,他弄了一輛咖啡車,每天都開到公園旁賣咖啡和甜點。他曾經說過,想開一家咖啡店,所以才先從咖啡車做起的吧。他的生意看起來不錯的樣子,有一天,我覺得有一天,他一定會如願開一家咖啡店,到時候我就可以去喝霸王咖啡。」

說著自顧自地呵呵笑,接著正色說道:

「我要說的是,如果劉大哥只會怨天怨地怪運氣的,他就不會去張羅咖啡車賣咖啡,那麼,離他開咖啡店的理想,就會越來越遠。所以啊,妳就當作這是妳的中年失業,人生再重來一次。當然,『妳的』中年還要很久很久很久,才會真的來。……倒是『我的』就要先來了。」

家在猛然發覺自己不斷地提到「中年」這個辭彙,退縮了半步,暗暗揣摩庭卉的反應。果然庭卉伸手就是在他頭上一槌,說道:「太多『中年』了。」

但是庭卉關心的不是這個,她問:

「所以你才這麼淡定,很輕鬆的說重來就重來?」

家在摸摸被搥打的頭皮,笑說:

「其實是因為,妳的屋子很漂亮,床睡起來很舒服,妳做的飯也很好吃,這樣的日子還滿舒服的……」

其實庭卉的手藝平平,從來沒人稱讚過,反倒是她的弟弟還曾嫌棄過。她強壓住被稱讚的飄飄然,反駁說:

「不,你差不多一開始就是這樣。」

「是嗎?可能是因為,再怎麼樣,再更差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他頓了頓:「如果你曾經無家可歸的話……」

他的最後一句話幾乎隱沒在無聲中。

是了,他現在有個家,還有家人,儘管是個奇怪的家,依然足以讓他在心頭得意不已。

庭卉雖無法完全理解家在的想法,但內心有再多的不平,仍要克服,日子要過啊,人生的這一部份,也許就從這一部份開始,往後都要變得不同了。她心想,她得趕上他的腳步,最起碼不要落後太多。

她語氣平緩地說:「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你用不同的方式延續我的事業,我沒辦法對你評分,你就用你的方法吧,因為至少現在,已經是你的事業了。但前提是,多讀點書。」

家在雙手合十,祈願地說:「所以,妳沒有生氣,是嗎?」

庭卉即刻反駁:「當然生氣,不,是鬱悶,但我又能怎樣?」

那天晚上,庭卉倚在陽台欄杆上吹風,城市的夜晚,難得有這樣的,沒有被許多難以分辨的味道挾持的徐徐清風。

家在說的她都明白,那些道理原本就在她的價值觀裡,只是知易行難,一旦禍事降臨在自己身上,滿懷的憤慨無處宣洩,那種苦楚早已淹沒所有的智慧。她一直執著一個想法,那便是,這是一次不對等的交換,她滿心算計得失,甚至想過,如果當初車禍死了、身體殘缺了,會不會比現在更乾脆點?

美麗的星空,點點星光就像是點綴在黑色天鵝絨上的水晶,偶有飛行器畫過天際,機上的閃燈彷彿移動的星星,為星空饗宴增添了助興的爵士樂曲。

如果自己是殘缺的,還會覺得星空美麗嗎?如果死了,就不能聆賞此刻的熱鬧饗宴。

庭卉低頭哂笑,原來自己是那麼的貪得無厭;沒有更好就是不好,變得更不好就是墮落。為了能更理直氣壯地昂首,自己需先低頭做好準備。

當她再次昂首望向天空,咦,哪裡有星星?都會的空污與光害將夜空渲染成鬱悶的桃紅色,回想在這個都市度過的無數個夜晚,何曾見過滿天的星星?

那是瞬間的奇蹟、短暫的賜予、獨享的恩惠,或者只不過是一時的眼花。庭卉眨眨眼皮,忽然喚醒了深埋在記憶中的某個計畫,遺忘已久的某個想望,或許,現在正是實行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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