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滿十八歲後的某一天，葉可心開始被同一個噩夢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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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開始到結束，已經不知道重複了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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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的一開始她站在斑馬線中央，行人號誌上的小綠人正擺動雙腳。眼看秒數只剩五秒，身邊跨越馬路的行人都已經離開，她雖然搞不清楚情況，但也加快腳步前往對面的人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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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她踏上人行道的那一刻，騷亂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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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一陣刺耳的剎車音和撞擊聲，接著不知道是誰發出了第一聲尖叫，尖利的叫喊聲迴盪在清晨的馬路上。她不自覺地轉頭往那個方向看，心裡對於交通號誌已經變成紅燈，馬路上卻聚集著一堆人這件事感到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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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馬線上，原先散亂的行人聚成一圈，所有人都往中心看。她站在遠處，無法看清楚人群中心有著什麼，不過看到那台擋風玻璃碎了一半的卡車，和慌忙撥打電話的行人，她心裡也大概知道現在是甚麼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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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車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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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念頭浮現的瞬間，她恍惚了一下，下一秒她憑空出現在人群中央，一個穿西裝的男人慌忙地打著電話穿過她往人群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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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談聲、微風、光線，所有的一切都穿過她的身體，她就站在人群裡，但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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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來了！快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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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了一會兒，耳邊傳來鳴笛聲，圍觀的群眾自動往兩旁讓開，讓救護人員能夠順利將傷患抬上車。也是在此刻，她終於看清倒臥在血泊中少女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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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長髮、白色襯衫加百褶裙的制服，似乎只是個高中生，少女手中緊握一封信，封口的貼紙掉了大半，純白的信封浸泡在血液之中。被救護人員移動到擔架上後，那張掩蓋在頭髮後的臉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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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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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江英愛一邊抄著筆記，一邊敷衍地說。看她筆記本上文字的密集程度，葉可心幾乎可以肯定她並沒有認真在聽自己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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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就醒了，而且還睡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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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隨著教授在黑板畫下新圖表，江英愛飛快地揮舞筆桿，在橫線紙上記下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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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高中和江英愛同班，所以葉可心知道她向來都是個對課業認真的人，上課不睡覺、不偷滑手機，考試成績從不掉出班排前五。一起準備大考的時候，都沒怎麼看她進行過任何娛樂活動。每當葉可心拿起手機，發現她還在寫講義的時候，都會被一種莫名的壓力逼得回去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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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可心常常想，假如江英愛不在，以她散漫的個性恐怕沒辦法在學測時就壓線考上理想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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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才剛開學嗎？妳這麼認真讓我壓力好大。」有了對比，看著甚至連課本都還沒翻開的自己，葉可心忍不住反省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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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普通而已，而且我覺得只是妳自己上課不專心吧。」江英愛保持著同樣的姿勢，眼神只在黑板和筆記本上來回移動，手裡的原子筆唰唰唰地寫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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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白了，妳就是懶而已。」江英又補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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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很想反駁妳什麼，但我覺得妳說的莫名有道理。」葉可心低頭觀察她筆記的工整程度，總覺得比起高中時期，她好像又進化到另一種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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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有道理，這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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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我就是連課本都沒有打開的廢渣，妳這個認真念書的小怪物。」雖然聽起來像惱羞成怒，但葉可心實際上非常愉快地打開手機，熟練地把音量調成靜音，然後打了半節課的排位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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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下課只剩一分鐘，葉可心最後一場遊戲正好結束，而江英愛蓋上筆記本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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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英愛，我們等下中午要吃什麼？大學城、水源街、學餐妳選一個，還是等梁娜她們來了再選？」她趴在桌上，悠閒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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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大學生日常的煩惱，除了早八起不來之外，就是午餐要吃什麼。為了避免浪費時間，先選好地點顯然是個不錯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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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大學城好了，也比較近，我傳群組和她們說。」由於一直沒聽到江英愛的回答，葉可心便自動選了最常去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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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什麼大學城？妳今天不是和慕晨有約嗎？」江英愛拉上書包拉鍊，疑惑地看她一眼，開口提醒她：「中午十二點十分，約在菸橋。妳昨天才跟我講的，妳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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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這樣跟妳講？」葉可心直起身子，停頓了一下才說：「好吧，我這個金魚腦還真的想不起來，或許我真的該考慮用行事曆記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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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笨是會傳染的嗎？」說這句話的時候，江英愛正用關懷智障的眼神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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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我當然知道，不然妳以為我靠妳那麼近幹嘛。」雖然還在煩惱剛才的事，但出於本能葉可心還是習慣性地嘴砲回去：「當然是要傳染妳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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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離我遠一點，我才不想變得跟妳一樣。」江英愛翻了她一個白眼，雖然嘴上很嫌棄，但還是幫她把忘記拿的水壺塞回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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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快去，妳不是說慕晨告訴妳遲到一分鐘罰一百塊，現在已經十二點五分了，妳只剩五分鐘可以趕去菸橋。」江英愛打開手機，塞到她面前。「想要月底吃土為生，妳就繼續在這裡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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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幕上的電子鐘在她們說話期間，已經無情地又前進了一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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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點零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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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自己乾癟的錢包，忍不住嚥下一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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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鐘一百塊錢？慕晨真的這麼說？」事關自己的生活費，葉可心如遭雷擊，慌忙背上書包，一手抓起外套就往教室外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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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知道？不是昨天慕晨約妳吃飯，妳自己跟我說的嗎？」跑出教室後，隱約聽見江英愛這麼抱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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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慕晨約吃飯這件事，的確不存在於她的記憶裡，事實上還有很多事不存在於她的記憶裡，只不過對於周圍的人來說，那些事確實發生過，並且她本來也應該要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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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出現這種情況時，葉可心還曾感到恐慌，以為自己得了什麼罕見疾病，請了幾次假跑去醫院做了詳細的檢查。只是不管換了幾家醫院，醫生的回答都一樣——妳很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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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了之後，她就不太深究了，因為就算深究，別人也幫不了她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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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時候產生的奇怪現象，會對她的生活造成或大或小的麻煩——比如說她被迫用跑的趕去菸橋的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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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開學時聽學長姊說過，菸橋的本名叫漢中橋，不過因為校園禁菸的關係，學生和教授都跑來這裡抽菸。導致不管何時經過這裡，空氣中都有股揮之不去的二手菸味，久而久之，這座橋的名字就成了名符其實的菸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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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可心是壓線到的。當時遠遠就看到慕晨站在樹下，低頭盯著手機螢幕，似乎是在確認時間。當她穿越重重人群站到他眼前時，剛好十二點十分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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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遲到，不准碰我的生活費。」葉可心確認完時間後，飛快地向他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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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整節遊戲，葉可心的手機電量只剩四十幾趴。但這不妨礙她打開螢幕用上頭的電子時鐘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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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點十分，不多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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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句話後，慕晨撇過頭，嘖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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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他嘴裡發出的單音節，葉可心僵了一下，遲疑地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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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穿透枝葉照在慕晨臉上，他的瀏海還是一樣纖長，細細碎碎的擋在眼前，長相也還是那樣子，深邃的丹鳳眼中間橫著一條挺直的鼻樑，抿起嘴的樣子看起來不易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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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看上去和她記憶中的慕晨沒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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