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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涼好個秋-2

第一次見到白鴻硯的時候,鍾月只有十歲。那天客人來到家裡,她只是坐在角落的紅木板凳上,翻閱著繪本,圓圓的眼睛藏在書頁後方,打量著那對從未見過的夫婦,以及他們身旁穿著白色上衣和牛仔褲、高高帥帥的大哥哥。

「小月!」母親突然喚她,對她招了招手,鍾月聞聲走了過去。「白伯伯和伯母搬來我們家隔壁,以後看到他們要記得打招呼喔!」母親又指著那位哥哥,「這位呢,是鴻硯哥哥。」

白鴻硯對她露齒而笑,那種微笑的方式在他臉上顯得特別爽朗。鍾月卻只是怯生生地看著他的手臂──她的視線高度只能到這裡──不發一語,無論母親在旁如何聲聲喚「叫聲鴻硯哥哥呀」、「你們一起去院子裡玩呀」,她始終囁嚅無法出聲。就連白鴻硯對她伸出手,她也只會拚命往母親的背後藏。

並不是白鴻硯不夠親切,而是他太親切了。當時年僅十六歲的他,有超齡的沉穩大方。對於總是怯於接觸人群的鍾月來說,在這樣氣質過人、俊俏挺拔的大哥哥面前,已開始會覺得自慚形穢。

在那之後,鍾月上學時經常碰見白鴻硯,但每次都是低著頭快步走過,生怕打了照面。然而兩家人畢竟住在同一條街上,總有碰頭的時候。迴避不了時,她才僵著臉,以細若蚊鳴的「鴻硯哥哥」來回應白鴻硯的笑容。

和白鴻硯開始熟稔了起來,是在數月後的一天放學時。

那天鍾月走在回家路上,背後傳來一群女孩嘻嘻哈哈的聲音。這略感熟悉的吵鬧聲令人異常煩躁,她只想著趕快回家,卻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

「鍾月!」「一根蔥!」「鍾月!」「一根蔥!」那群女孩中,兩個人輪流這樣叫著,聽起來是江芷琪和詹羽瑄的聲音──兩個在學校不時會戲弄她的女同學。鍾月毫不理會,也不回頭,心想:「肯定是要騙我回頭,然後笑我認了自己是一根蔥。我才不上當!」

兩個女生見她不回應,江芷琪又煞有介事地叫了一聲:「欸,鍾月!」一副真有話要和她說的模樣。

鍾月依然不理,拐過街角,竄進路旁的雜貨店。四、五個女孩隨後也跟了上去,嘰嘰喳喳地在門口叫囂。詹羽瑄笑著對店裡頭喊:「喂,一根蔥,又來買橘子糖嗎?」

鍾月躲在店內最裡頭的層架後方,默默盯著架上繽紛的糖果,只想等到她們離開,小小拳頭握得緊了,微微顫抖著。至於雜貨店的老闆,那位乾癟的老頭,也只是漠然看了那些女孩一眼,便毫無反應。

「你們在幹什麼?」另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出現。鍾月透過層架間的縫隙向外張望,發現高一剛放學的白鴻硯就站在雜貨店門口。

「你是誰啊?」女孩們見到個頭比她們高出許多的男孩,都吃了一驚,不自覺倒退了一步。江芷琪卻是一臉漫不在乎,「干你屁事啊?」

「你們欺侮我的朋友,當然與我有關。」白鴻硯微微一笑,「我下課常常看見你們,信不信你們住哪裡我都知道,小心我去你們家按門鈴,跟你們父母告狀。」

女孩們都是心裡打了個突,紛紛低語:「欸,這人是不是變態啊?還偷偷注意我們。」「要是被跟蹤了該怎麼辦?」「要是他當真來找我爸,那也很麻煩!」交頭接耳之下,旋即散了。離去之前,江芷琪回頭瞪了白鴻硯一眼,眼神中微帶恐懼;轉眼瞄向雜貨店,與躲在深處窺探的鍾月對到了眼,她輕蔑地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了。

鍾月見到人影散去,才默默從店裡出來,低著頭對白鴻硯說:「呃……謝謝。」

「你常遇到這樣的事嗎?」白鴻硯問。

「嗯……不常,」鍾月回答,「她們通常不太搭理我。」

「喔?」白鴻硯略感好奇,「那今天是怎麼了?」

「心血來潮吧。她們比較常欺負另一個女生。我……只是很偶爾會和她玩在一起。」

白鴻硯笑了笑,沒再追問,「別理他們了。我們去吃冰吧?」

鍾月抬起頭,眼神流露一絲訝異,猶疑片刻,靜靜點了點頭。

兩人並肩往巷內的冰店走,白鴻硯問了幾句鍾月在學校發生的事情。鍾月多只以單詞回答,便沉默不語。當兩人在冰店坐下來後,鍾月才忍不住開口:「鴻……鴻硯哥哥,你真的有觀察她們都住在哪裡嗎?」

白鴻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我騙她們的!有一兩個住在附近的女孩子倒是見過,卻哪會去注意她們往哪條路走呢?」

鍾月聽著也笑了,閃現她難得暴露在外人眼前的豁亮白牙。總是直腸子、反應慢的她,年幼的心靈只對白鴻硯的機靈和見義勇為是滿滿的佩服。直到今日,鍾月都還記得那天芋泥冰的滋味,就如鮮活的記憶一般舞動在舌尖上。

班上偶有那一兩位常受到排擠的同學,原因或是身上有異味,或是行為古怪,又或是成績落後。鍾月並不在那些人之中。她成績名列前茅,舉止規規矩矩,也總是穿戴得整齊乾淨。

問題在於她不大和人說話,在某些人眼裡顯得陰鬱、扭捏和無趣。在學校的休息時間,她大多只是坐在座位上看書,不會和同學到校園的遊樂設施玩耍。她不需要擔心桌椅被人胡亂塗鴉,或是文具突然被藏了起來。很偶爾,當江芷琪那一票人閒來無事,才會拿她來當作茶餘飯後的戲耍嘲弄對象。

直到白鴻硯出現,她的生活才多了一項樂趣:那就是每天放學後跟著白鴻硯去吃冰、去公園裡玩耍,或是到對方的家裡串門子。

白鴻硯到同學家參加聚會,或與朋友到出遊時,偶爾也會帶鍾月同行,她儼然就是他的小妹妹。她總是帶著一本書,靜靜坐在一旁吃著東西讀著,不時興味盎然地抬起頭聽白鴻硯和朋友的談笑。說到好笑之處,她也會跟著笑;但從來不會插入一句話。白鴻硯那群朋友中,也有一、兩位大哥哥也對她相當好,總會記得帶些給她的糖果餅乾,或是在她埋首書本時對她打趣:「再讀下去,到時就連我們考試都考不贏你啦!」

不久後鍾月就發現,白鴻硯很受女孩子歡迎。她曾在放學後經過白鴻硯家門時,目睹臉帶紅暈、穿著高中制服的女生在他家的信箱偷偷投了信件;她也曾輪流看到不同面孔的女孩出現在白鴻硯身邊,圍著他嘻笑打鬧,他說的每一句笑話,她們都笑得太誇張;她還曾在暗巷中直擊有女孩對白鴻硯告白遭拒後,哭成淚人兒的模樣。

她從不敢在白鴻硯面前打聽這些八卦。直到一、兩年後她情竇初開之時,想要鼓起勇氣找這位貌似戀愛專家的大哥哥諮詢,卻已沒有機會。因為在她還沒下定決心前,就因父親工作調動,他們舉家搬離了草屯,從此和白鴻硯斷了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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