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扇與一般住屋並無兩樣的門再度被開啟，兩名看似普通的男性上班族，把中間剩下的兩個位置給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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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六個人，我已經覺得擁擠。這裡不再是我想要待的地方。我望著她的心思全在別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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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我們該回去了。」我站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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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快。我的酒都還沒喝完呢？」還有一半的內容物。她不懂我為什麼突然說要走，臉上困惑、慌張，甚至是有點惱怒的表情在指責我不解風情。在此時人多熱鬧的時刻，她甚至想要認識身後的兩名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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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首看了我堅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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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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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我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改變，像牛一樣的脾氣。我很慶幸有她願意包容這樣的我。是因為我的年紀比她長要禮讓我呢？還是我面無表情的模樣讓人捉模不定是否真的在生氣，著實令人倍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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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喝下一口帶著酒精的甜味，留下了不捨，提起外套和提包。我在空的酒杯之下放了一張刷卡簽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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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名後進的男士有意無意地看了我們倆，她發現後回以甜美的微笑，而我則是頭也不回的推開門。冷風迎面而來，我縮緊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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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缺了一大角，比起路燈遜色不少。我和她並肩走著，從寧靜住家走到繁華夜市，聞到各式各樣的小吃風味混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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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餓了。」我看了她撫摸起自己平整的腹部，視線全盯住在那邪惡的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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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怕胖嗎？」收在口袋裡的手偷偷壓著肚裡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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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當然怕。但我還是想要吃。」她不顧一切的去做她想要的事，常常令我感到不安，替她煩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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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琴，可以陪我去那家買份滷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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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挑著地瓜葉、百頁豆腐、冬粉……老闆娘從滾燙的中藥味中取出篩子，滿滿的放入一大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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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一個人吃得完嗎？」聞到那香氣飄散而來時忍不住吞了個口水，但我問這話絕對不是想要和她共吃。擔心她的體重，她的身材，不是說明天要去聯誼嗎？吃更胖了怎麼辦，臉變得更圓了怎麼辦，已經沒有細緻蠻腰，挺翹臀部，傲人胸型……我再確認看了一眼，雖不是Ｆ４女，但也有Ｄ-cup，以大部分的女性來說算是夠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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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肥的事明天再說。」這句話聽她說過不止一兩百萬遍，只能說幸好她身材依舊保持在圓潤豐滿的警戒線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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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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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對她說不，但她已經拿著另一根竹籤插上了香腸要給我，我實在無法拒絕她的好意，尤其不想看到她失望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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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怎麼有種『拉我一起下地獄』的寒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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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吃一個。」我才吃下那一口令我罪惡的小香腸，她馬上拿走竹籤，又插了一塊百頁豆腐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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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很好吃耶！是我最喜歡吃的，妳嚐嚐。」她拿出銷售廣告部的絕活繼續向我推薦，「她滷的很夠味，豆腐也夠扎實，難怪不少人排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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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看了接在我們走遠後的隊伍，數來還有五組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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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想到卡路里啦！我們不是還要走一段路才會到捷運站，這樣就夠抵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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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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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卻擺出相信我絕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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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接著一口從她手中得來的食物，直到我打住她的手，「我好像吃得快比妳多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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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著，「我也有在吃啊！妳看。」袋子裡只剩下湯汁和殘渣。她夾了最後幾口冬粉。「飽了，真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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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卻不怎麼開心，撫摸著微凸的肚子，數著今晚的菜色、酒精帶來的熱量，以及剛才吃下肚的『多餘』……真希望明天量體重時不要增加太多數字。我苦惱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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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琴，還記得當時我們剛認識沒多久，我就拉著妳去喝酒喝到掛。」她抬起了頭，在這片黑夜中尋找有幾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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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只有妳喝酒，我在一旁喝烏龍茶。」我看著她眼角透出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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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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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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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她真正想問的是什麼，在意的是什麼，又想起了哪段不堪回首的過往。我不明說，靜靜地待在一旁陪著。她沒有再說話，思緒隨著眼睛飄到天際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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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背叛了她的男人還有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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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她最愛的男人和曾經她最要好的朋友，兩個人衣衫不整地躺在一張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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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質問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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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好友卻說：「早就告訴妳他不是好東西了。我是要讓妳認清這男人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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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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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妳男友強暴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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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妳有必要這麼犯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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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是為了妳，不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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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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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為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犧牲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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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拼命把自己灌醉的那天，是我和她共事滿一個月的日子。她提倡發薪日這天來聚會，慶祝我們在這公司熬過了第一個月份，尤其是她出社會的第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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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值得紀念的日子，妳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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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她醉臉醺醺，口中含糊說著有一句沒一句不著邊際的話，我露出尷尬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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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的年紀比她大；雖然我的社會經驗比她要多；雖然我是理智派的人，我更應該能擺出前輩姿態，勸戒她不該在同事面前隨意將自己喝醉，是件很沒禮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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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琴，妳人真好，肯陪我喝酒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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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牽起我的一隻手，幾乎倒在排滿空啤酒的桌面，努力撐起髮絲遮住大半個臉的頭、隱隱顯露倒吊的兩眼直視下，手中的烏龍茶因顫抖而無法平息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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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那晚回去我做了個惡夢，化身惡女的她，手裡拿著一把銳利的菜刀，兩腳騰空直直飛向我，嘴裡不停喊著：「為什麼要搶我的男人，妳這賤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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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嚇恐慌的我邊逃跑邊大喊：「玫君，妳找錯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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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有段時間我刻意離她遠遠的，躲避她的邀約，甚至有了念頭想申請調職，理由：我可能會因發現某人內心的黑暗面而被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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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有和『她』聯絡嗎？我曾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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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發生那件事後，她和那男的馬上分手。而她的好友依舊在手機的群組圈內掛著。共同朋友間的問候、聚會邀約、聊是非八卦，她們還在，卻沒有任何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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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清是難過的眼神還是怨恨，哀愁的表情發出悲傷的聲音，但眼淚一點也沒有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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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不值得吧！為了一個可能不只偷情過一次的男人，彼此都不愛的男人，撕破了臉，再也回不去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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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次這樣的夜晚，男人和女人，參雜了第三者間複雜矛盾的情感，從激動悲憤、無可理喻至偶然想起還是會有所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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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她總是告訴我，好想要問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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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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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運差了四分鐘，我比她早搭上了往南的方向離去。還須經過７個站才會到目的地，我並沒有選擇空位去坐，明明很累了。靠在門口與座位間的隔板，我看著一群學生也在同一站上車，感情好到都集中站在車廂的兩門間，把原本還站在那兒的人都排擠到了別的車廂。談話聲音頗大，妳一言我一語的，就快要把車掌廣播的聲音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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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五站，大部分的人都下了站，車廂內瞬間變得冷清許多，但沒了那群人喋喋不休的吵雜聲音，我鬆口氣，耳朵總算能圖個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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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意起那群學生中還有一人留在這裡，和別人住在不同的區域，他的身影有種被拋下的淒涼。我還記得他，和其中兩位同學聊天時的表情很開心。我看著他靠在車門上，完全不顧上面貼的警告標誌，平淡無趣的臉專注在滑動的手機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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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我那一站，他也跟在我後頭下去。通常大家都會走電扶梯的方向，我不喜歡和人擠，所以就直接往樓梯走上去，他也是，發現跟在我後頭走著，我刻意加快了腳步，想要與他隔開來。刷完卡出站，我走向了機車停靠的位置，而他因為是高中生，還未至成年無法考駕照，只能選擇被人載，或者是去站牌處等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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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機車離去前，我回頭看了他一眼，四周只有一盞路燈為他照耀，那景象與先前的熱鬧，讓我感到分外淒涼。好在等待不久，公車進了站，我看著他上了車，車上還是一片漆黑，為了節約省電，只看得到紅色的按鈴燈閃著。他的身影變得模糊後，我催動了馬力，拋下停留在原處等待著幾位姍姍來遲乘客的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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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在租來的套房，沒有廚房，有著一張除了我以外沒有別人睡過的雙人床、個人衛浴及一台小冰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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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處在黑暗中，就連窗簾幾乎都沒有開過，這樣就不用特別還要走到窗邊去拉上。我一進門就脫下全身衣裳，閉上眼我也能走進浴室，開啟回到家裡的第一個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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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洗掉今天在外面沾染到身上的味道後，我從冰箱裡取出了一罐啤酒，看了瓶罐上顯示的熱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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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了，明天再減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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俐落地開瓶聲，不到５分鐘就迅速乾完。我痛快地舉起雙手發出對自己的讚嘆。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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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下手機的電源，終於甦醒過來的它對我發出抱怨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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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則還未讀過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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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則：不管妳今天有沒有答應我去聯誼，都要陪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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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奈的撇開，猶豫要不要再看第二則訊息時，鈴聲又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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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看到他傳來的訊息：「祝妳今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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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淺淺一笑，轉了一圈倒在柔軟的床墊上，髮梢還濕著，但我已經不管了。閉上眼睛，希望就這樣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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