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一章(3)

「我剛剛有聽錯什麼嗎?」紹媛還沒回過神來,她又問了一句。

「除了我要追宗翰是開玩笑的以外,其他是真的。」賴銘傑說,好像的確講了一個好笑的笑話,對方的表情看起來輕輕鬆鬆:「妳也是嗎?紹媛,能回答我嗎?」

——是的。

紹媛發現自己喜歡女生是在國小,她覺得同桌,那個綁著辮子,說話嗲聲嗲氣的女孩真的很美,她渴望像電視上那些連續劇的情侶,能夠自然而然的牽起對方的手,然後親吻對方。

當然因為是國小生,所以她們牽手的時機非常多,她和那個女孩成了要好的朋友,下課的時候總是一起玩,女孩喜歡笑,講話也甜滋滋的。紹媛記得自己好喜歡好喜歡對方。

過不了多久,她便發現這樣子想的自己似乎不太正常。她在成長的過程中理解到這個社會的運行規則是男生與女生在一起。後來又再大了一點,她也明白世界上還有許多不太一樣的事物。譬如說流性人、泛性戀、無性戀、以及像自己這樣的同性戀。

紹媛從未與他人出櫃,父母的工作很忙,這種事並沒有很急,沒有說一定要說出口。她知道自己能夠平凡的繼續活著,她會喜歡上人,但絕對不會說出來,因為紹媛明白她並不是個能帶給別人幸福的人。

她吞了口口水,說:「嗯。」

「啊⋯⋯謝謝妳。」賴銘傑好像突然困窘了起來:「我好像有點太衝動了,如果妳不舒服可以來揍我沒關係。」

「我不會不舒服,因為我成長過程中沒有遇上什麼歧視或者中傷,你也沒有帶有惡意。」紹媛說:「只是為什麼要問這個?」

外面突然打雷了。有一些雨水飆進了教室內,她站起身關起窗戶,接著又坐回原本的座位。幸好現在何宗翰還沒來,她有股衝動想把門鎖上,這樣就不會有任何人來干擾。

賴銘傑轉動著手中的筆,表情看起來很凝重:「或許⋯⋯是因為我需要找個人談一談。」

「你怎麼了?被霸凌了嗎?」紹媛緊張起來,她最不願意見到的是她升上高中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遭遇到什麼困難:「雖然我可能幫不上忙,但我還是會盡力的。」

「哈哈,不是啦。」對方笑了出聲,在雨聲之中,聽起來卻又有種悲傷的錯覺:「我最近總覺得很累。雖然端平是一所校規很鬆散的學校,就像妳說的,老師和同學們也不會有什麼太過的霸凌和歧視。」

——「可是有時候,我會覺得這裡好像哪裡都不是我的歸屬地,如果沒有把我是同性戀的身份告訴你們⋯⋯就好像帶著面具跟你們交流一樣,因為你們不知道我喜歡的是同性別的人,以為我是個很正常的人,所以不會帶有那些在這個社會道德觀下的想法。」

紹媛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她只是直端端的坐在座位上,聽著賴銘傑因為停頓而出現的漫長呼吸聲。

「這些想法讓我快要爆炸了,尤其是察覺到妳好像和我是同類人之後,所以剛剛才這樣問。」

對方說:「到底什麼是正常的呢,紹媛。就像有人不喜歡花椰菜一樣,我也能夠了解為什麼會有人討厭同性戀。但這個社會卻讓人覺得喘不過氣。當性別意識崛起之後,好像光是說一句『我討厭同性戀』就會被輿論炮轟。但同時間,歧視也確實存在著。不說出口的話好像能夠比較輕鬆——但這樣,我就不能算是誠實的面對你們,對不對?」

在紹媛眼中,賴銘傑是天才。是那種問了他什麼問題,就能夠馬上舉一反三的那種天才。但現在此時此刻對方拋出的這些疑惑,紹媛卻沒有想過,她從未覺得出櫃不出櫃這件事對與人之間的相處有問題。因為總歸來說,不可能有人會永遠誠實,沒有把自己性向說出來,就和沒有把不喜歡花椰菜之類的事說出來一樣,無傷大雅。

「我覺得,不會。」紹媛趕緊說出口,她想要在各式各樣的迷惘把自己擊倒以前,將內心所想的話和對方說出口:「那又不算說謊。」

「對妳來說或許不是。」賴銘傑說:「但對其他人而言呢,舉個例子來說,要是小學妹純萱對我有意思,但我卻從未向她說過這件事,這樣算不算欺瞞呢?」

「當然不算!」紹媛不自覺的提高音量:「我⋯⋯」

前門突然傳來了腳步聲,何宗翰探出頭,他手上拿著塑膠袋,然後說:「合作社在清倉拍賣,你們要不要吃冰淇淋?」

「你如果把注意清倉拍賣的專注力放在我們文藝社的活動就好了。」賴銘傑站起身走向何宗翰,好像剛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而紹媛搖搖頭,她在座位上挺直腰桿,假裝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需要煩心的事情,她攤開筆記本,雖然一個字都讀不進去。

「蹦!」一陣冰涼的觸感貼在了臉頰上,紹媛轉頭一看,發現何宗翰將盒裝冰淇淋貼在了她的臉上,然後還露出像個惡作劇孩子般的表情:「草莓口味的給妳。」

「謝謝你,我等等給你錢。」紹媛皺了皺眉,她看著何宗翰坐到旁邊的位置。

「這是我請的。」對方回答:「不覺得下雨吃冰淇淋很有詩意嗎?」

賴銘傑也回到座位上,他們三個人並排著,一邊吃著冰淇淋,一邊沈默不語。

紹媛突然覺得內心好像翻起了滔天巨浪,她忍不住一直看向兩側的人的身影,無論是誰,他們看起來都與一般的高中生無異,都有種燦爛且閃耀的面容,都有著令人能安心下來的特質。

她突然想起國小時喜歡的那個女孩。後來的某一天紹媛就再也不會牽對方的手了,因為她們都長大了。長大後的女孩子不應該再牽手,必須換成即時通聯絡以及勾肩搭背,玩具和卡通什麼的必須丟棄,取而代之明星與化妝品。

女孩們會說:「一直在座位上讀書不跟別人玩的話,會受到冷落喔。」

她看著那些女孩們一個個變得美麗,一個個成為社會中所謂女人的樣子。而她知道自己永遠不會變成那樣。她會永遠以一個異類的身分去戀愛,然後終究得孤身一人。

「話說,戴碧蓮怎麼還沒來?」何宗翰開口了,他的聲音在雨中清脆且明亮。

「她好像要在體育館練球,下一節課可能就會來了。」賴銘傑說:「真羨慕那種人,可以駕馭一項以上的天賦,話說你們有去看過碧蓮灌籃嗎?上次學校比賽的時候那個場面可以說是歡聲雷動。」

「我對籃球沒什麼興趣。」何宗翰翻了個白眼:「待在這裡耍廢還比較舒服。」

「文藝社不是給你頹廢的地方啦!」

———

學校的公民課會學習那些知識。像是性別光譜。生理性別、性傾向,好像幾個排列組合就能夠將世界上所有人都分門別類。在這個班上異性戀是大多數,而在全世界也是。

想要以少數的身分在多數的社會中生存,得學會好好保護自己。而紹媛所選擇的方法是讓自己沈浸於文學之中,從最廣為人知的古典小說看起。水滸傳、紅樓夢什麼的,讀那些傳奇故事,看著英雄為了此生的理念奮戰。就好像自己也如同他們活得如此自由。

她也寫小說,從國中開始,將自己埋首於奇幻的世界中。什麼五大大陸、四大王者,奇幻的魔法還有生僻字組合而成的名字,她覺得建構起屬於自己的世界,那或許便是支撐自己在現實裡繼續默默活下去的支柱。

「紹媛,要不要一起去買午餐了?」

距離那天的社課已經過了幾天,紹媛還是沒辦法將賴銘傑的話放置在記憶深處,她不斷的思考關於說謊還有誠實的面對這些事情。這也讓自己幾乎快要瘋了。

她轉頭看向一臉認真的何宗翰,然後說:「現在才十一點欸。」

「可是下午有體育課。」對方講得頭頭是道:「我們現在趕快吃完,等等中午就可以去圖書館念書了,可以消化又可以複習,一舉兩得。」

「啊,好像也是。」

段考週又快到了。紹媛上一次因為肚子痛所以沒有把作文寫完,結果排名就掉了好幾位,她打算這一次用盡全力拉回來。

聽了何宗翰的建議,紹媛和對方一起走出教室然後下樓。除了段考週以外,他們也有在進行關於三年級準備要來賣的作品合本。想到這個,紹媛便記起了她倒是沒有看過何宗翰有什麼創作。

「對了,宗翰。」她一邊踏下樓梯一邊說。

「怎麼了?」

「還記得明年我們要做的那個合本嗎?你想要寫什麼?」

何宗翰露出了尷尬的表情,一邊將臉撇過去:「我不知道,坦白說我國文真的超爛,根本沒有寫過什麼東西。」

「我記得賴銘傑說新詩也可以,你要不要試試?」紹媛提議到,她穿越擁擠的人群,來到了位於地下室的美食街,這也是端平高中最好的一點,不用從家裡帶便當,學校就有賣現成而且便宜到令人痛哭的食物。

「我也不會寫新詩,而且看其他人的作品就好像把一個句子拆成了好幾個部分,然後又隨機組合成讓人看不懂的東西!」何宗翰說,看起來真的對新詩很有怨言:「雖然好像很有趣,但真的要寫可是什麼都寫不出來啊!」

「那你要寫小說嗎?」紹媛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和何宗翰一起站到點餐的櫃檯前:「起碼用的是正常的語言,啊,我要蛋包飯。」

「我也要蛋包飯。怎麼可能?會寫小說的人都是怪人。」何宗翰說,他甩頭的時候馬尾也跟著動起來,而這個舉動似乎引來一些也在排隊買午餐的同學圍觀,似乎是一年級的學生正在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紹媛察覺到這點,她只希望趕快拿午餐趕快走人。

「來,同學,兩份蛋包飯。」片刻後,她終於從櫃檯阿姨手上拿到食物,也是同一時間,紹媛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根本不能算是竊竊私語的說話聲。

「噁,是六班的那個娘砲。」

光是聽見這充滿歧視意味的詞紹媛就覺得心臟快停了,她更無法想像如果罵的是自己那會發生什麼事。她拉過何宗翰,一邊趁著對方不注意,一邊用想要趕快回教室吃午餐的藉口加快腳步。

「哇,等等,紹媛,妳走得有點快!」

他們一直到接近教室的二樓樓梯口才放慢速度,紹媛將對方的午餐遞過去,然後說:「不論別人說什麼,你都很漂亮。」

何宗翰在那一瞬間好像被什麼給卡到一樣,他在接過午餐的時候頓了頓,接著便走在紹媛前面:「我根本不會介意,走吧,妳不是說很餓了。」

「你看起來超介意的啊!」

紹媛追在後頭。

她很享受和何宗翰當朋友的感覺,那大概是因為除了自己根本沒有人想要找對方說話。對男生而言,何宗翰是個太過於女性化的存在,即便會體育,成績也好,但光是外貌上的不一樣就足夠讓男性退避三舍;而對女生來講,何宗翰也太過陽剛,無論是身形也好、談吐也罷,除了外貌以外並沒有辦法找到一個共通點。

所以紹媛不用擔心會有人來破壞她和何宗翰這樣建立起的小小關係。共享著學業和生活方面的每一個瞬間。兩個異類在一起,就會有某種歸屬感。

可一但意識到這個,她便會想起賴銘傑的那番話,而這個時候,五臟六腑就會攪在一起。

她要對何宗翰出櫃嗎?

紹媛明白那些人,他們口中的謾罵,出自於這個社會價值觀下給他們灌輸的信念,譬如男孩子就該有男孩子的樣子什麼的。她不會怪罪那些人,因為她也希望自己是正常的。可是對於別人,紹媛希望無論是何宗翰還是賴銘傑,他們都不要受到什麼傷害。

下午的時候又下雨了,一直到放學的時候都還下個不停。何宗翰趕著回家,他每次放學都會急急忙忙的回去吃晚餐,所以紹媛都沒有和對方一起回家過。

她慢條斯理的收拾東西,在端平高中,其實不同班級的人之間常常會互相在其他人的班級亂晃,這在放學後會更加明顯,為了不打擾到其他同學的交流,紹媛深了個懶腰,準備慢悠悠的走向校門口。

「嘿,添紹媛。」

而戴碧蓮的身影出現在走廊上。

她的心跳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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