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一章(2)

升上高中後,生活變得相當不一樣。

紹媛在國中時是在桃園念書的,後來父母為了升學率,將她的戶籍移到台北。接著,紹媛便借住在外婆家,一邊從台北這裡搭公車通勤到端平高中去上課。平時放學後,外婆基本上都不會在家,而是在幾條街外的便當店上班,作息基本上都是交錯開來的。

有時候紹媛會覺得自己好像在獨居一樣,除了早飯外婆會幫她先買好放在桌上,晚餐也會是微波就好的食物,只有偶爾在假日時,她才會一邊喝著外婆熬的中藥一邊講述在學校的事情。而家裡唯一有的娛樂大概就是沒什麼節目好看的電視,還有也沒有什麼人可以聯絡的電腦即時通。

種種因素加起來,紹媛回到家後除了唸書,基本上沒有其他事情好做,借到書回家後的當天她就幾乎看完了一半。她很喜歡陳雪,不僅僅因為這位作家書寫的故事看起來真實,而是因為她在字裡行間中聞到了相同的味道。

是同樣的,那種格格不入的氣息。

「到底⋯⋯」當天晚上,紹媛洗好澡,她躺在床上,用被子矇住臉:「為什麼要問我喜不喜歡邱妙津啦⋯⋯」

一想到在圖書館和戴碧蓮的邂逅,紹媛便覺得心跳又加快了起來,她只要閉上眼睛就能夠看見對方的模樣。那男孩子氣的短髮,還有細長的睫毛。她深深嘆了一口氣,她知道這不應該是愛戀,她只是單純的羨慕。

單純的。

——端平文藝社的傳單寫著社團課日期是這個禮拜五,所以紹媛即便在兩天前就已經看完書,她也等到了這天。在下午的國文課結束後,就是各社社團的活動時間,她有些不耐煩的等待老師講解完最後一個修辭的意思,便闔上課本。

社團時間一直是令學校教官頭痛的時段,籃球或者排球社會為了爭奪場地,吵到把屋頂掀起來,這個時候靜態活動的社團就會跑來抗議,然後學校又會裁決,體育性社團會因為不滿而頂撞,同樣的事情大概每周會重複上演一兩次。

「⋯⋯添紹媛,對吧?」在自己收拾書包時,隔壁的何宗翰突然說道:「妳要去哪個社團?」

「我還沒決定。」紹媛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對方突然想要和她搭話,她和何宗翰一年級沒有同班,是一直到二年級開學後才知道有這號人物:「不過我要去文藝社看一看。」

「文藝社都在做什麼啊?」

在紹媛出教室門口後,何宗翰突然來到她身旁問到,對方的表情好認真,但紹媛只注意到何宗翰那甚至比女性還要白皙的皮膚,以及秀氣的面容。

「我也不知道。」紹媛說,然後撇開視線,她看向手中的傳單,一邊往目的地走去:「你也要去看看嗎?」

「因為我也不知道要去參加什麼社團。」何宗翰聳聳肩:「今年我想要從熱舞退社。」

「你是熱舞社的啊。」其實好像不用特別覺得驚訝,紹媛默默察覺到對方因為和自己並肩走,所以可以目測身高大概差了十幾公分吧。長得高真好,起碼在圖書館拿書就不需要搬凳子了。

「一年級的時候被學姊拉進去的,」何宗翰說,他笑了兩聲:「那妳呢?」

他們緩緩下了樓梯,還差點被一群美術社在搬運的巨大畫架給撞到,紹媛一邊回答一邊轉彎:「我是園藝社的,可是我們在校園裡種的東西都種不活,所以我也在考慮今年要不要換去別的社團。」

「你們或許應該從種綠豆開⋯⋯社辦好像是這裡。」

何宗翰指著一間教室敞開的門,這裡的氣場實在相當奇妙,因為隔壁的日文研究社幾乎人滿為患,而另外一邊的漫畫研究社也不遑多讓,就只有包夾在中央的文藝社看起來慘淡到好像隨時能被風吹垮似的。紹媛從社辦的窗戶望進去,她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們和教室中的另一個同學聊天。

戴碧蓮在裡面。

紹媛吞了口口水,她將文藝社的傳單塞回書包,然後又深呼吸一口氣,而在這過程中,何宗翰一直在旁邊用饒富趣味的眼神看著她。

「我要進去了。」紹媛瞥了對方一眼,雖然還沒搞清楚這個漂亮的男生到底要幹嘛,不過起碼應該沒有惡意才對。她推開社辦的門,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驚呼。

「新社員對不對!妳是來加入文藝社的嗎!?」那個正在與戴碧蓮說話的人是一個瘦瘦矮矮的男生,有著一頭自然捲髮,在說話時還能夠看見酒窩若隱若現,從制服上繡的學號判定對方也是二年級生,八成是新上任的社長正苦於找不到社員。

戴碧蓮在發現到紹媛後眼睛一亮:「不是啦社長,她是我在圖書館認識的,我們都很喜歡讀散文。」

「這就是新社員的意思對吧。」文藝社社長認真的說,接著又把目標轉移到還在注意教室內擺設的何宗翰:「那邊那個,你長得可真漂亮,要不要加入文藝社,內外氣質都要兼顧啊!」

「等等同學,你在說三⋯⋯」

在後方鬧得雞飛狗跳時,戴碧蓮站到了自己面前,而紹媛則緊張的看向地面,好像突然對自己的鞋子很感興趣。對方身上有股香氣,似乎是柑橘味道的洗髮精。

「上次沒有問到真不好意思,妳叫什麼名字?」

「我是⋯⋯添紹媛。」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彷彿只是回答名字也會說錯話一樣。

「我可以直接叫妳紹媛嗎?」戴碧蓮說:「妳也可以叫我碧蓮,或者是叫蓮就好了,像我爸媽都叫我阿蓮,嘿嘿。」

紹媛沒有回答,但戴碧蓮也只是微笑看著她,好像單單只是這麼看著,就能夠看得出思緒的深處埋藏著什麼樣的秘密。一意識到這點,紹媛感覺到血液衝上了臉頰,她低下頭,然後說:「請多指教。」

「雖然這麼問感覺好像直銷團體,不過妳要加入文藝社嗎?今年二年級的人都退光了。所以社長,啊,就是那邊那個,他是賴銘傑,理組的怪咖,已經努力一個禮拜了,還是沒有找到人。」戴碧蓮有些無奈的說:「雖然是不會被廢社,但他暑假的時候為社課做了很多規劃,所以沒有人的話他會很難過的。」

「妳不是也加入了嗎?」紹媛不解的問到。

戴碧蓮揚起笑容,隨後便湊到她耳旁說:「我沒有喔,我是地下社員,不然端平籃球社會輸的,這個秘密請幫我保守一下。」

耳尖頓時充滿了溫暖的氣息,紹媛卻覺得自己好像瞬間軟腳,她幾乎無法動彈,直到戴碧蓮往社長還有何宗翰的方向走過去,紹媛才有心情感受到自己快要炸開來的心跳。

「那個⋯⋯」何宗翰的聲音在後面響起:「要我加入文藝社也不是不行啦,不過這裡到底在做什麼啊?」

「這你就問對問題了!」社長,好像叫做賴銘傑,他很激動的說:「我們會開作品研討會,還有一起去參加端平文藝獎,然後還有社遊,去台灣文學館!最重要的是,你如果有寫作品的話,我們會像國外一樣進行批評會,來讓每個人更加進步!」

「這些我都沒興趣。」何宗翰皺眉:「到底誰會想去看台灣文學館?」

「你還沒試怎麼知道?」賴銘傑看起來很堅持:「妳呢,戴碧蓮的朋友?有在寫東西嗎?我們可以幫忙看喔!」

「我還沒想好⋯⋯」紹媛低聲答道:「雖然我是有在寫東西、不過⋯⋯」

賴銘傑衝到自己面前,好像暴徒要揍人一樣:「這妳就不用擔心了,妳旁邊的碧蓮是去年校刊的小說散文雙料冠軍,只是因為校刊可以匿名,所以根本沒人知道是她。至於我,我雖然沒有什麼,不過去年的林榮三文學獎,我是小說組的佳作,哼哼。」

紹媛愣住了,她的腦袋就像是沒辦法收訊的電視。去年的⋯⋯雙料冠軍?她知道去年的小說散文都是同個人寫的,但是戴碧蓮?雙料冠軍?她完全反應不過來。還有眼前這個人,賴銘傑?林榮三文學獎?他在講什麼?光是能夠得獎就已經是天大的殊榮了,為什麼要說的好像——

「那個,請問這裡是文藝社嗎?」有個高亢的聲音在門邊出現,一名留著蘑菇頭的女生探進來,一隻手還揮舞著傳單:「我想要入社!」

———

這一天簡直是災難。

紹媛原本是這樣想的。因為去年,她的小說得了第二名,因為第一次投稿,所以紹媛不以為意,認為自己應該算很不錯了。但在今天得知原來第一名的戴碧蓮和自己同年,而且不僅僅是如此,她是雙料冠軍,是無論小說還是散文都駕馭的起來的天才。

那天晚上紹媛又翻了一次一年級的校刊,她先是讀了那篇小說組的第一名——那是在講述近未來的世界,人類已經移民到太空站定居,而故事的內容圍繞在一名從未踏上陸地,在宇宙中出生的男孩,以及其有半輩子居住在地球上的穆斯林爺爺。在環繞著地球的居住站尋找著地球聖地麥加的位置時,兩個人針對信仰做的探討在短短五千字內表現的淋漓盡致。

紹媛將校刊闔上,她分不清楚這種感覺是什麼,是對戴碧蓮的嫉妒,還是說是羨慕?應該說⋯⋯

「為什麼⋯⋯有人能寫的那麼好。」

「紹媛啊,都半夜了,妳緊去睏啦!」外婆發現了自己房間的燈光,還特地敲了門提醒。紹媛這才從情緒中恢復過來,她急忙應答,一邊整理書包,也是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忘記和戴碧蓮說陳雪散文集的事情。

不過算了,反正她都加入文藝社了,以後每個禮拜都見得到面。

想到這點,她便覺得一切又好像沒什麼值得煩惱。

——高中的生活比紹媛想像的要平凡。

她和何宗翰因為加入同個社團的緣故變得很熟,加上分組報告被老師規定要找座位周邊的人,所以紹媛基本上算是交到了整個高中生涯的第一個朋友。

何宗翰長得只能用漂亮來形容,他無論做什麼事動作都非常優雅,譬如說早自習的時候會瞪著小圓鏡梳頭髮,緊張的時候還會以纖細的動作咬指甲。但除此之外,他並不能說是完全與女生有類似的模式,體育課一定要打籃球的時候,何宗翰也會將頭髮綁起來,然後上陣。而且令人意外的是,他還打得蠻好的。

有時候紹媛會聽見班上有些不好聽的謠言,譬如說「噁心的同性戀」等等。雖然自從葉永鋕事件後,臺灣已經慢慢有些開放,但大部分的觀念還是深根蒂固在大家的腦海裡,紹媛不是不能理解。所以當有人開始在講悄悄話時,紹媛會藉口和何宗翰借個筆記,或許能夠讓對方轉移注意力。

何宗翰對文學不像紹媛那麼有興趣,但社課的時候,無論大家在說些什麼,他都會相當認真聽。這是紹媛很欣賞對方的一點。

而說到賴銘傑,偶爾紹媛在去圖書館時,會碰上正在那裡用電腦的對方,而他們總是會閒聊一兩句。聽說一年級在選組的時候,賴銘傑不小心手殘勾錯選到了理組,他原先以為成績會直直落,結果反而如魚得水。

「可是我想上國文課!」賴銘傑說,看起來超級苦惱:「我哪知道為什麼我那麼會理化,說真的,知道什麼化學材料會爆炸對未來有幫助嗎?沒有啊!」

不過說不定等下學期開學後,對方也有可能會轉進他們文組的班,這樣想想就覺得校園生活其實也沒那麼糟。

而文藝社的社課正如賴銘傑所說的,他們真的在一一實踐那些要做的事情。

由準社長準備社課,副社長戴碧蓮則一起幫忙執行,他們兩個人博學多聞,好像甚至比國文老師知道更多文藝界的小道消息。他們一起讀太宰治的人間失格,分析主角的心境變化,幾個人就這麼坐在教室的地板上,彷彿將青草和藍天抽去,而他們只是來野餐罷了。

端平文藝社只有少少五個人,正確來說好像是四個,因為戴碧蓮是地下社員。接著就是紹媛還有何宗翰,以及那天一個一年級的學妹白純萱。

他們從生活談到了課業,還有人際關係以及整個校園生態。賴銘傑是個很有想法的人,明明平常吵的要命,但真正提出意見時卻沒有人能說得過他,戴碧蓮也是,有的時候聽他們兩個人辯論,就好像看了一場精彩的電影。

對,戴碧蓮。紹媛每每想到對方,就覺得心臟被揪了起來。她們聊了好多喜歡的作家,從國外的到臺灣的都有。戴碧蓮喜歡奇幻作家,像是尼爾·蓋曼、也喜歡哈利波特系列,或許那是她那麼有想像力的原因。而談論到這些時,對方的模樣就好像被陽光灑下了亮粉,全身上下都有種閃耀的光芒。

紹媛無可自拔的想要繼續看著那種光芒。

時序從初夏來到了秋季,漸漸的她開始習慣於這些校園生活,他們文藝社甚至定了一個目標,決定要出一本小說合集,在三年級時的十五週年校慶上販賣。這些令人熱血沸騰的事物足夠提起生活動力。

——而那天是雨天,因為何宗翰說他要去買東西吃,所以紹媛一個人先來到了社辦,那裡也只有賴銘傑一個人,看起來聚精會神的在作文紙上寫著什麼東西。八成是最新的作品。

紹媛先在旁邊的位置坐下,她拿出筆記本,打算看看自己以前寫的東西,說不定能找到些靈感。

「嗨,紹媛。」賴銘傑抬起頭,露出了一個微笑:「今天妳覺得要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紹媛說,窗外的雨聲很大:「你能傳授一點該怎麼得獎的小訣竅嗎?」

「嘻嘻,我還不夠格啦,」賴銘傑伸了個懶腰,接著沈默了片刻:「對了,紹媛,我問妳一件事。」

「怎麼了嗎?」

「妳想要隱晦一點的問法還是簡單明瞭?」

紹媛不解的看向對方,遲疑的回答:「簡單明瞭?」

「好,妳是蕾絲邊嗎?」

她差一點沒從椅子上跌下來,真的就差一點點。但紹媛還是把自己給撐住了。她覺得好像被核彈打到一樣,腦海裡的第一個想法是馬上打哈哈混過去,但賴銘傑的眼神卻非常認真,認真到不像是在開玩笑。

紹媛覺得心跳加快起來。她決定把問題丟回去:「要是我真的是的話,你這樣公開逼人出櫃不是很糟糕嗎?」

「我是男同志。」賴銘傑說,挑起一邊眉毛:「這樣就當互不相欠好嗎,抱歉了。我只是想確定妳不會追宗翰。」

「等等,什麼⋯⋯」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