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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火中安息(二)

夜夢霏霏,夢回故地,張紀昂又身處當日。

      「昂哥||」負責夜巡的年輕兵勇見到張紀昂領著兩個親兵巡視,連忙殷切喊叫道。

「誰准你亂喊的!」年紀較大的巡哨敲了犯諱者的後腦。「營官,這傢伙太沒大沒小了,請您莫要責怪。」

      昂字營的兵勇是張紀昂家鄉的老兄弟,又跟在打仗身邊多年,大夥私底下都親暱稱呼他為「昂哥」。只是張紀昂治軍嚴明,公私必分,不希望讓別人覺得昂字營散漫無紀。

      張紀昂先是板著臉,讓那名年輕的驚怕地道:「饒我一次吧,下次不敢了。」

      「你這小子總愛搗蛋,在我面前就算了,別人面前得注意改口。」

      「還是昂哥最好了,保證沒有下次。」

      年長的又朝他腦門拍了一下,訓誡道:「打你都不長記性!把你老哥的面子都放在地上踩啦!」

      「算了,弟兄們都累了,你們巡夜要看緊,今日雖打退山苗,還是得小心為上。」張繼昂莞爾道:「少打你弟的頭,要是打傻了,回鄉後怕是翠兒不要他哪。」

      「就是嘛,還是昂哥||營官明白我。」年輕的笑說:「這一仗殺得山苗連頭都不敢回,我敢說那些怪物肯定躲在山溝發抖,昂哥||營官,我們為何不趁夜追殺?」

      「今日一役確實頗有斬獲,不過劉參軍的兵還沒到,我軍已孤軍深入太遠,我不能讓弟兄們再冒險。」

      「兄弟們殺得正酣,說不定再衝殺一波,摘了山苗腦袋,到時看那幫躲在山崖上的懦夫還有誰敢在您背後閒話。」

      「得了吧,他們是他們,昂字營只管做好自己。愛爭愛鬨隨他,我們只為剿滅屍賊,還百姓太平。」

      「反正兄弟們一定幫您掙口氣,您說今天打得夠響徹吧,盛字營那幾些個懦夫平時囂張的很,現在只敢堵在上面連個屁也不敢放。」年輕的越說越過癮,直到張紀昂變了眼色才停口。

      年長的把弟弟推到一旁,道:「營官,我看山苗也被打殘了,您也趁機會好好休息,這幾天也不見您休息片刻。」

      「屍賊未滅,哪有休息的工夫。明日一早待弟兄們修整好,直取山苗腦袋。」

      又與兩人閒話幾句,張紀昂領著親兵繼續巡守營寨。

      山崖上點點星火顯示了友軍位置,張紀昂孤軍奮戰,深入山溝,他雖不信任友軍的戰鬥力.但他們立在兩側也算照應。張紀昂素來不喜歡那些營官們互相吹捧而不幹事,更是厭惡與人迎合,就算那些人背後非議也無所謂,他認為剿賊安民才是真正該做的事。

      幫打是不指望了,畢竟追山苗本就是他堅持的。不過算算時辰,劉參軍的兵明日也會駐入,皆時兩軍合流,山苗再橫也留下腦袋。

      轉眼一陣朦朧,張紀昂看見渾身通綠的山苗指揮狂屍突襲,他接獲探子迅報,立刻風風火火披戴甲冑,從兵器架上拿著斬馬刀衝出營帳。只見昂字營上下一片慌亂,狂屍衝破柵欄,殺破防線,火器彈藥紛飛。

風雨切斷各哨聯繫,張紀昂無法即時下達軍令,致使山苗將各哨逐步吞滅。張紀昂帶領親兵突圍,大殺狂屍,滂沱雨勢也刷不淨一身穢血,他怒與山苗對峙,使勁揮動斬馬刀,殺得身軀巍然的山苗忌憚不前。

後方彈藥庫卻轟然大響,爆出片片火光,爆炸擴及周圍,一陣濃煙襲捲張紀昂,一剎間山苗甩來巨爪,張紀昂推走親兵,後背重創,接著十來隻狂屍一擁而上,飢渴的啃食他的身軀。

張紀昂奮力驅走狂屍,自己也已是風中殘燭。

山苗放肆大笑,如利刃聲聲剜掉心頭肉,張紀昂卻動彈不得,眼睜睜見弟兄們慘死那綠妖怪腳下。

      鼓令三通,沒有任何人來援。

他只能朝天怒吼||

「孫起,孫起?你沒事吧?」

張紀昂從渾身是血的噩夢中驚醒,覺得心裡被絞索緊緊揪痛,眼前出現的竟是奧莉嘉,她輕按住張紀昂的胸膛,試圖撫慰那份煩躁。

再仔細一瞧,眼前模糊的美麗臉蛋變成熟悉的和藹臉孔。哈勒端著茶杯觀察他的狀況,見他醒了,才放下心來。

張紀昂慢慢緩過神,掀開被冷汗浸濕的被子,迅速觀察四周,在場的只有哈勒一人。

哈勒將熱好的茶水遞給張紀昂,張紀昂接過,啜飲了一小口,熱氣放鬆僵硬的身體,腦子也漸漸恢復清晰。又張望了幾眼,確定自己是躺在哈勒的營帳。

「讓你見笑了。」

「夢見了狂屍?」哈勒把椅子拉到床前,見張紀昂頷首,便寬慰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別把自己逼得太緊。」

這番話張紀昂不是不知道,但弟兄們的屍首化灰,當日種種反而更加深刻,像是植入血液之中。只要一闔上眼,掙扎的人們就會浮現出來,夜裡輾轉難眠,即使入夢,也離不開全營遭殲的慘烈場景。

他確信唯有手刃洪秀媜,摧毀太平天國,弟兄們的靈魂才能真正得到安息。

「現在什麼時辰?」

哈勒取出懷錶,「早上八點鐘,換成你們的計時法應該是||」

「辰時。」張紀昂放下茶杯,拖著疲憊的身軀下床。「隊伍要開拔了吧?」

「你的燒雖然退了,但內傷非常嚴重,我可以派幾個人跟著你慢慢走。」

「在下恨不得早日上場禦敵。」

「雖然明白你的心情,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按照醫生的囑咐好好休養,若勉強傷壞身體,反而會更加嚴重,要是不小心傷及性命,你怎麼去做想做的事情。」哈勒以現實情況分析利弊。

「說得很對,不過在下堅持要跟著你們行動,絕不拖人後腿。」

「好吧,跟著我們走倒無所謂,」哈勒看著張紀昂堅毅的眼神,「但看起來你想說的似乎不只這些。」

「在下希望你能答應一件事。」

「我想我的答案你不會喜歡,但要一個英勇的戰士安靜地坐在後方等待是不可能的。」哈勒笑道。

被噩夢纏身的同時,張紀昂也澈底思考過,要是現在回去見李總兵,即使不受懲處,恐怕再也無法上場作戰。他不怕受罰,只擔心不能上戰場,因此倒不如跟著常勝軍還有仗打,只要攬個大功勞,讓李總兵刮目相看,定能再領兵一雪前恥。

「請你讓在下隨軍作戰。」張紀昂單膝跪下,拜以軍禮。

為了報仇,他鐵了心要忍,即使得混在他素來視為對手的常勝軍。

哈勒趕緊扶他起來,但張紀昂堅持要等哈勒給予承諾才肯起身。

「我當然很歡迎你這樣的戰士加入,但請不要怪我的話說得太嚴重,孫起,你現在就如折斷的刀、生鏽的鐵,倉促讓你上陣,只是在拿你的生命開玩笑。」

「斷刀可煉,鏽鐵可除,唯獨殺敵之心難滅。」張紀昂以拳擊掌,堅定地看著哈勒。

哈勒在張紀昂眼中看見熊熊烈焰,他也有打算,便允諾道:「我可以答應你,但你既然要隨軍,就必須服從常勝軍指揮官的命令,行嗎?」

「在下受常勝軍襄助,絕無二話。」。」張紀昂喊道。

「那麼先接下你第一個任務,往錫城前我軍需要補給,前面恰好會經過一個城鎮,麻煩你替我們進行交涉。」

張紀昂自然一口答應,他早想出外走動,無論多小的事也好,只要不要像個廢人待在床上療傷。

這座城鎮曾遭狂屍攻破,形成一片荒蕪,後來久攻不下,兩年前張紀昂率軍反攻奪回,居民才逐漸回流。人對環境的適應力很快,不過兩年時間城鎮已經恢復人氣,幾乎看不出當初宛若鬼城的淒慘模樣。

人們忙碌的來往街上,小販扯著嗓子叫賣,婦人在商鋪前討價還價,一切都平凡和樂。看見大家都安居樂業,張紀昂心裡輕鬆不少,這表示沒有白費弟兄們當初浴血奮戰。

只是身旁的奧莉嘉卻與這份活力格格不入。

她的沉靜在人聲鼎沸的街道反成怪異的存在。

張紀昂忖常勝軍這麼多人,為何偏要派這個完全不適合人間煙火的真主賜福之人來當代表,她的美確實吸引眾人目光,但她的冷也讓眾人覺得不舒適。

這讓奧莉嘉更像個普通人。如哈勒所說,奧莉嘉與常人並無不同。

還有個嚴峻的問題,奧莉嘉似乎除了經文和禱文外,根本不說話,張紀昂必須問她常勝軍到底需要多少物資,但問了卻得不到回答。

張紀昂頭疼地看著奧莉嘉蕩漾靈性的眼眸,那眼睛超凡脫俗,空靈飄逸,哪會知道常勝軍需要多少米、多少菜。

「姑娘,其實在下一個人就把事情辦妥,不如妳先找個地方休息?」張紀昂打算按照他知道的人數做採買,也比讓一問三不知的奧莉嘉跟著好。

奧莉嘉沒反應,逕自走到一間米舖。

老闆聽見客人上門,笑吟吟地出來迎接,見到個金髮藍眼珠,立刻傻愣著,支支吾吾半天開不了口。

張紀昂嘆了氣,說:「她會說我們的話。」

「兩位客人需要什麼?」老闆鬆了口氣,恢復笑臉問道。

「三十石米。」奧莉嘉說。

「嗄?兩位別開玩笑了,胃口再大也吃不完這麼多米。」

「四天份的米,三十石。」

張紀昂這才發現奧莉嘉可以好好說話,也了解常勝軍的實際狀況。

「老闆,要的東西準備好了沒?」此時鋪外有人喊道。

「來了。」老闆向張紀昂道歉,「兩位請稍等,我去去就來。」

張紀昂趁店裡沒人,質問道:「姑娘既然能說話,為何要裝聾作啞?」

「什麼意思?」

「這下總算聽懂了?在下一路上問需要多少資糧,姑娘卻一句話不回,到了米舖倒是肯開口。」

「但你不是賣米的老闆。」奧莉嘉並不覺得自己哪裡有問題。

「什、什麼?那妳知道需要多少菜嗎?」見奧莉嘉沒有反應,張紀昂楞問:「因為我不是菜販,所以妳也不回答?」

「嗯。」

這下張紀昂總算摸清她奇怪的思路。

「姑娘,要是如此妳自己來,或我自己來不就成了,何必我們兩個乾瞪眼?」

「不知道。」奧莉嘉眨了眨眼,突然問:「如果回答你的問題,就可以買到米跟菜嗎?」

「這個……不能。」

奧莉嘉用一副「你看吧,所以我不浪費時間回答」的表情看著張紀昂。

彷彿眼前不是那個明眸清澈的容不下一粒塵埃的聖潔少女,而是一個普通的、天真無邪的女孩。

張紀昂頓時搞不清楚哪個才是奧莉嘉的面貌,忖昏睡時見到的天女或許只是幻影,此時這個思考方式奇特的女孩更符合人性。正如哈勒所說,即使是真主賜福之人,也與普通人無異。

「但你問我答是做人基本禮貌,不然別人如何知道妳心裡的想法?」

「可以感覺到。」

「算了。」張紀昂不跟她閒扯下去。再多說無法正常溝通。

他果然還是不喜歡這個替狂屍祈禱的少女。儘管很美,但充滿距離感的美就成了壓迫。

過了一會,老闆總算回來,打破沉悶的氣氛。

張紀昂向老闆解釋道:「那三十石米並非我們兩個要吃。」

「客人,實在不好意思,小店沒這麼多米賣給散客。這裡離太平天國近,各路人馬來到都要補給,所以上頭規定,除非供應軍隊,否則單賣不能超過三石米。」老闆無可奈何地說。

「這可不成,還不到十分之一。再說了,我們也是正經八百的軍隊。」

「不曉得哪路人馬?」

「昂||」張紀昂趕緊改口道:「常勝軍,戈登少校領導的。」

「哦,聽說過,可是實在對不住,您得有李總兵或曾總督開的糧票,否則敝店實在無法供給這麼多米。」

「不能行個方便嗎?一個子兒不少,不然再多加些給你。」張紀昂只好下重本。

「看你也是自己人,說句實在的吧,常勝軍再厲害,沒有李總兵的臉色哪吃的了飯。」老闆仍然不領情。

張紀昂本以為像常勝軍這麼大的名頭,能得到特別關照,但他思索了一會,百姓雖對外國傭兵的戰力感到佩服,私底下仍是用「非我族類」的態度。莫說百姓,就是張紀昂自己也是這麼想。

因此糴不到米也怪不了誰。

「三十石米,分四天吃。」奧莉嘉雙手按住櫃台,盯著老闆說。

「不管你們分幾天吃,不能賣就是不能賣啊。」

「這裡是米店嗎?」奧莉嘉問。

「當然是,門口不是掛著旗嘛。」

「米店為什麼沒有賣米?」

「這位姑娘,我說了必須有糧票||」

「老闆謝了,我們再去別的地方問吧。」張紀昂急忙打斷老闆的話,要是跟奧莉嘉糾纏下去,老闆可能會氣急攻心。

「客人,別白跑一趟了,沒有糧票是買不到這麼多米的。」

張紀昂沉下臉,抱胸思考還有什麼地方能弄到米。以前昂字營聲名赫赫,連糧票都不用出示,走到哪都有百姓贈米,何曾需要煩惱吃飯。

奧莉嘉眼見買不到米,精巧的臉蛋泛起一絲哀愁,張紀昂訝異她居然能露出如此平常的表情。

奧莉嘉的愁容讓人不忍,老闆便指了一條明路,「但也不是全然沒有方法,上頭只說我們米行不能賣,要是你去村裡的糧倉買就沒這規矩了。」

張紀昂喜出望外,連聲謝過老闆。

「別謝,別謝,畢竟是自己人,再說我也不忍心讓小姑娘空手而回。」

「多謝。」張紀昂再次謝過老闆,帶著奧莉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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