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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仰望

    他的舞姿,那麼美麗。

    新任的神,名喚柊瀾。

    候選人幾乎都是沒有名字的流浪兒,應該是被賜名的吧,很適合他,我想。

    雨夜之後,我又一次見到他,是以最不起眼的、渺小的姿態,埋沒在人群裡,從祭舞台下悄然仰望。

    好漂亮,我想。

    他閉著眼,動作優雅又緩慢,一個節奏一動,身後披著厚重的藏藍色絲袍,頸邊鑲著月白色的雪狐圍脖,逐漸由單膝半跪的姿態站起,身上祭服繁複的掛墜、步匹,隨之搖動。

    「噹啷。」這是他腳踝銀鈴的聲音。

    頭髮鬆散的束了一半,銀扣後拖著長長的、末端繡有華紋的深藍色錦緞。

    上半臉的面具勾滿金銀兩色的圖騰,從鼻梁繾綣至耳際,耳墜著細小的深青色水滴石。

    柊瀾同樣繪滿符文的,清瘦修長的十紙緩緩併攏、豎直,從寬大的振袖中探出,一甩,拉出腰間的佩劍,劃開眼前的空氣。

    他睜開墨藍色的眼睛。

    我握緊雙手,心頭抽了一抽。

    台下歡聲雷動。

    「柊瀾大人!柊瀾大人!」

    「神啊,請注視我一眼吧!一眼就好!」

    很吵。

    柊瀾好像沒有看誰,又好像緊鎖著全世界的視線,耀眼得讓人不敢置信。

    他平舉佩劍。聲樂霎時奏起。

    恍惚裡,我也跟著拉開手臂,踮起足尖,在角落。

    柊瀾挽出劍花,旋身後踢腿,甩出輕盈卻穩當的身姿。我一一照做。

    獨屬春末的微光,人群的喧囂,撲騰著打上略為疲憊的五感。

    微濕的空氣,歡聲語笑,滿是塵埃和樂聲的空氣。

    台上的柊瀾,神的代理人。

    此情此景,每一筆每一劃,都深深的刻入了我的肺腑裡。

    他跳了一個時辰,我也跟著跳了一個時辰。

    絲竹管樂結束的時候,全場漫延虔誠的讚頌感歎。

    距離有點遠,我看著柊瀾身著繁重的禮袍,在好幾侍從的攙扶、高臺邊眾人的簇擁下轉身離開,他面無表情的閉上眼睛,如墨的髮絲有一些沾到了他的臉上,就著汗水和些微糊開的圖紋。

    我好像能聽到他嘆了一口氣,猶在耳際。

    他的祭服那樣厚重,裡層一定全汗濕了吧,我想。

    痠疼的疲憊使我的雙腿乏力,不自覺的跪坐在地上。

    淚水好似乾涸,我只感覺到雙眼刺痛不已,我伸手用力的、用力的捂住臉。

    「天神大人!天神大人!」有人還在我附近大吼,不意外的又再次掀起一片沸騰的狂歡。

    「啊——   」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聲嘶力竭的大吼了起來,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淹沒在人群裡,直至無波消弭。

    我仍舊用力的捂著眼睛,忍住牙關的顫抖,用力的咬住整片下唇,我不能哭,我怎麼可以哭?     我再也不能哭,我沒有那種資格。

    「對不起、對不起、謝謝你……」

    對不起,柊瀾,謝謝你,柊瀾。

    對不起,謝謝你。

    恍惚裡,人群在逐漸西下的落日昏黃中還是搖晃著,慢慢的散了開來,就像海邊的細沙,來來去去的在群聚之後又懶洋洋的纏綿著鬆開。

    我挨著牆跟坐在市坊的角落裡,任日頭餘溫蒸乾身上的薄汗,不礙著人,也沒人有閒暇分神趕走一個灰頭土臉的小流浪兒。

    明明是一如往常平靜的時刻,卻有一人慢慢的走了過來,離我愈來愈近。

    我眨了眨眼,保持著仰望落日的角度看著停在眼前的人,再怎麼說這裡也是祭祀的聖地,除了被抓去當候選的童子,擄人這種勾當還是不太可能出現的。

    是個面目和善的男子,背著光垂首看我,眼裡帶笑,年歲應該不小了。看上去有那麼一點眼熟。

    「小朋友,剛剛看你跳那起勁的,這會兒怎麼坐著不走了?」

    又沒地方去,這個時辰沒回家的除了流落街頭的孤兒還有什麼可能?我暗自腹誹。

    「臉蛋近看長得還挺好,洗乾淨了一定水靈靈的,就不知道是個丫頭還是小子了。」他自顧自的說道,一臉笑咪咪的。

    「我丫頭還是小子你管得著嗎?坐這兒又不礙著你。」我不服的頂了回去。

    「喲,嗓子還挺好,原來是個好小子呀。」他笑了開來。

    我癟了癟嘴不想理會這個怪人。

    「唉唉唉唉你別不理我。」

    「誰知道你是不是盤算著把我拐走,我自己一個人待這兒可好了,安全。」

    這人終於還是蹲下來就著我的高度和我說話了,眉眼都蹙了起來:「哎呀,我老實和你說吧,我是城西江邊那間戲樓的人,你應該看過的吧,別緊張。你前陣子不有幾天就是在我們樓館邊蹭吃蹭睡的嗎?」

    難怪看著眼熟。

    「那你找我說話幹嘛呢?」我皺著眉埋怨,他前面還一副不知道我哪家小孩兒似的:「大不了我以後不去得了。」

    「千萬別!」他連忙出聲:「其實吧,你方才祭典的時候我看你跳了一會兒,看起來挺不錯的。」

    「我們小戲班子缺了個位,想問你有沒有意願進來,以後唱花旦的角兒。我剛剛看你跳的姿態就覺得你特別合適,一股子靈氣。我這裡平常包吃的住的,就是訓練起來累了一點。」他的聲音緩和了下來,連臉上的皺紋好似都平添了一點溫和。

    學唱戲嗎?

    我看了他一眼,其實這人挺好的。這樣來關照一個街上流落的小孩子。

    「你……我該叫你什麼?」我偏了偏頭輕輕問道。

    「你同意我的提議的話,以後就管我叫師傅了。」他笑著回答。

    我又想起柊瀾跳祭舞的樣子,從台上看下來的樣子,或者是說我從台下往上看著他的樣子。

    我握緊了手,想起柊瀾那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他……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似的,自那個雨夜起,一直在我的胸膛裡安靜的流動。

    「好。」

    身上的白衣不復往昔,髒得和灰裡滾過似的,此刻我卻滿足得不得了,低頭輕輕捋平磨出線頭的衣角:「好,我和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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