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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神

    我第一次看見他,是一場雨。

    傳說中,神的代理人有最純淨的靈魂,所以他們沒有人能活過二十一歲,一生保持最年輕美好的體魄,因為神喜歡。

    真是霸道而又任性呢,我當時這樣想著。

    很顯然,人可以更任性。儘管神的故事終究只是傳說。

    為了體現神的憐憫,被選中的代理人通常都是無家可歸、命運多舛、體弱多病的童男童女,本身就活不長久,至少大夫和星相師那樣說。

    然後,他們會被有著虔誠信仰的人類下蠱,以確保在青春年華的二十一歲死去。

    啊,為什麼我會知道得那麼清楚呢?或許是因為我曾經是被選上的人吧。

 

    窗外的雨聲淅瀝淅瀝的,夜風吹進來的時候都帶上了水氣。

    三十位童男童女在木質的地板上排整,並列齊坐,都身著乾淨的白色衣裳,六到十二歲不等,其中年紀大些的就需要用跪的。

    以示公平,每個小孩的臉還會被纏上白紗,只露出一雙眼睛,即將退位的代理人,或者說是神,會透過他感覺到的靈性判斷下一任神是誰,然後解下自己的祭祀禮袍,為他披上,最後取下臉上的白紗。

    下一任「神」就誕生了,任期七年,直到選出接替的代理人,才能在燈枯油竭之前獲得恩賜的歲月,以聖人的身份解放雲遊,等到二十一歲為止。被神用盡的軀殼,想必也是不能自私的據為己有太久吧。

    屋裡除了童子以外,還有一群正襟危坐的長者,神情凜然的等待神選出下一位接任者。可能他們其中的誰還正緊攢著手裡的小盒子,準備給新的神體下蠱。

    我的背脊爬過一陣顫抖。

    我坐在隊伍的最末端,心裡一緊一鬆的,從白紗的縫隙裡窺視現任的神緩緩檢閱過一個又一個的童男童女,看著他停了又走,走了又停。

    他們說,這個儀式重要又神聖,為民請神是多麼重大的責任,被選中的童子應當心懷感激的接受來自神的垂憐。

    我握緊手心,裡面佈滿冰涼的濕氣,應該是冷汗,我想。

    我又偷偷看了一眼代理人的面龐,他的步伐平穩,臉色卻有些發白,嘴角抿得緊緊的,好像在極力抗拒什麼一樣。

    他又開始走了,一步一步,最後停在我前面。

    我低下頭。

    他嘆了一口氣,好像也同時呼出了滿溢疲憊的混濁鬱結。

    「行了……就你吧。」

    ……我?

    我看了身旁一整列被他經過的候選人,沒有人看我。

    啊,我眨了眨眼。

    年輕的神,神的代理人,用纖細蒼白的手為我繫上月白色的披風,然後,他的手,好像輕輕發著抖,碰上我面上的白紗。

    只有一瞬間,寂靜至極,我覺得自己甚至聽不見窗外的雨聲,或屋裡柴薪燃燒的劈啪聲,連心臟跳動的聲音都被強制阻止。

    我微微瞪大了雙眼,抬眼看著代理人,揮開他的手。

    他怔愣住了。

    我猛然站起來從屋裡衝了出去。

    「抓住他!」有人暴喝。

    外面的雨極大,迎風不斷打在我臉上,我在屋子外圍的園子裡橫衝直撞,尋找出口,心臟跳動的聲音就在耳邊,一下,又一下。我從來沒跑這麼快過。

    我不要,我不要成神。

    後面的腳步聲霹靂啪啦的,不停歇的踩過我途經的水窪。

    我不能被抓住,抓住我就註定只剩下二十一個年頭了,我誰也不欠,憑什麼必須做這種事。這種兇殘任性的神,不信也罷!

    人命怎麼可以分輕重貴賤,什麼為民請神?命苦就該當被獻祭嗎?又有誰可以決定我命苦不苦?

    什麼狗屁大夫,都是庸醫!身體差不會治嗎?盡知道害人!

    見鬼的星相師,天上的星星什麼都做不到,只會胡謅!

    一個踉蹌,我被人扯住衣袍,差點打滑。

    我不要!

    熱血瘋狂的湧入我的大腦,讓人急促的喘息起來,我轉身頂出一拐子,用盡全力掙扎。

    對方手勁明顯大於我,一通粗魯的互相拉扯,紗布和披風被糟蹋得亂七八糟,全踩地上了。

    「放開我!」使勁全力還是推不開另外一個人,雙手突然就被拉在身後扣得死死的,怎麼掙都不行,他比我高了一個頭,而且應該也是男孩子。

    我的心底竄上一陣令人驚恐的絕望,整個人都在發顫,鼻腔一股子冰涼的酸澀,腦海裡的熱血逐漸涼透。我強忍住驚慌,側身用力踢腿。

    我趁他鬆手的一瞬間就要跑開,又被扯住了後領,繼而抓住腰身。

    衣領梗住咽喉的一瞬間,我只覺得,我好冷。

    月光從雲間艱難的透下來,和我的淚水一併淌了出來。我的手指緊緊扯著領口。

    「人怎麼可以那麼殘忍!」我哭著大吼:「還成個屁神啊!」

    他好像被吼傻了似的,突然不動了。

    領子被鬆開之後,我哽咽著回頭,長長的髮絲黏在我臉上,沾著雨水,沾著涕淚。

    雨好像有小那麼一些,更加清晰的聽見其他人四處吆喝、分頭尋我的聲音。

    我渾身濕透了。

    對方在我腰間的手已經由抓變成了攬,臉上還纏著白紗,只露出了一對隱約摻雜異域顏色的眼睛,墨裡藏青。

    我讀不懂他眼裡的情緒,還是忍不住的發抖,他的手又緩緩放開了一些。

    他微微退後,再伸手捋開我面上的髮絲。我一動不動,說不出話。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

    頃刻間的事,有時候可以停留很久。

    他彎腰拾起地上的紗布,放進我手裡,自己披上滿是泥濘的披風,轉身離開。

    我的耳裡又再度充斥著雨水的聲音,鼻子裡滿是大雨和泥巴混合植被特有的腥味,狂躁的心跳逐漸平緩。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還是不動,就那樣在雨裡站了好久、好久。

    我不知道我的選擇對不對,天上有神沒有,我只知道,那一天起,他成了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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