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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關行》第二帖.今夕何夕兮(上)

    「季蔥!給我起床!昨晚折騰不夠,今日又打算遲到,害我被阿爺責備是不?」

    一道響亮的女聲長驅直入環玉的耳膜,硬生生扳開她的上下眼皮。

    環玉撐起僵硬的背桿,一名目測約十二、三歲的少女杏眼圓睜,那瞪得都快掉出眼眶的晶瑩眼珠彷彿能一口吞噬萬物。

    環玉上下打量少女,少女身著月牙色的過膝窄袖袍服,柳腰上繫著皂色革帶,活脫脫的古人裝扮。

    周遭的擺置諸如低矮的桌几,不見高腳椅的存在,以及取代原子筆與自動鉛筆的文房四寶,在在提醒她成功穿越的事實。

    若論穿越地點,小說男女主角的落腳處大多是唐、宋、元、明、清等等舉得出名堂的大朝代。

    環玉憑著直覺,睡眼惺忪的問:「這裡是唐朝嗎?」    

    「睡昏頭啦?連自己身作魏朝子民一事都忘得一乾二淨,既笨又鬧真受不了。」少女不耐煩的望向後方,告訴身後統一穿著綠襦紅裙的侍女:「季蔥已醒,半晌便到,告訴母親勿相催了!」

    魏朝?孽兒不是唐朝人?

    環玉腦筋一片空白,話說歷史上可有「魏朝」?

    雖說已幾百年沒有碰過歷史,但若在保有基本知識的條件下依然沒有印象,代表這可能是架空的朝代吧!環玉胡亂推測。

    不過才眨眼功夫,此時空的語言便本能般地烙印大腦,已然成為她的第二母語。可惜美中不足之處在於,此時空的語詞與她的習慣仍有段差距,為求沒有破綻,環玉能做的惟剩少說多聽了。

    「待會就要到堂屋和母親拜別了,妳還要蜷在榻上多久?快去梳妝盥洗!」少女凶巴巴的命令。

    環玉不明所以的朝方才侍女離開的方向覽去,慎重起見,還是依循少女的指示較為保險。

    環玉踏著不穩的腳步至鸞鏡前梳妝,見到鏡中倩影的剎那,她下意識的倒抽一口氣。

    鏡面映著嬌小玲瓏的女童,約莫九到十歲光景,不過更教人難以置信的,是酷似環玉自身的容貌。

    無論是五官的比例位置,或機靈的明眸,居然有人和她生得如此相像,彷彿返老還童。尤其眉心那粒冶紅的朱砂痣,堪比童年環玉的復刻版。

    「別發楞了!還有,不許哭哭啼啼。否則等會兒被母親非難,莫怪我沒提醒妳。」少女雙手交叉於胸前,像隻受氣的小貓,全身皮毛直豎。

    環玉對於這個世界的了解如同一張不見半點黑字的潔淨白紙,少女的咄咄逼人加深她不可露餡的壓力。

    環玉頻頻安撫自己的浮躁,不好意思地以笑容賠罪:「抱歉……,要如何打扮呢?」

    環玉的應答出乎的少女想像,她怔了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

    「齁……。」她翻了一記白眼後,湊到環玉身側,自方方正正的衣篋蒐取幾件合適的衣袍與首服。

    少女的動作相當俐落,幫環玉換裝的同時,仍沒好聲好氣的碎唸:「總是給我添堵……,通無一事,每逢拂逆只會哭,屆時若餐風露宿,妳莫不是要哭給阿爺看,讓阿爺責難我了吧?」

    少女宛如一朵玫瑰,表面帶刺,實則暗藏如花瓣的麗色。

    近距離的接觸,環玉這才得以清楚辨識少女艷絕的樣貌。其小唇幾點紅,眉如遠山膚似雪,核桃般的雙眼於眼角微勾收尾,是個名符其實的小美人,讓環玉無法由衷地討厭她。

    欣賞少女美貌的同時,環玉依然不忘捕捉分毫的線索。

    「餐風露宿……?」環玉故意把關鍵字含在櫻桃大小的口裡,以口齒不清的發音營造委屈難為感。

    少女嗤笑一聲,語帶嘲諷:「那是自然!以為置身大漠還能養尊處優?連著裝都不會。阿爺身為大鴻臚,掌西域諸國的交涉多年。這次太后令阿爺親自出使波斯,決定帶上我們倆,妳可別在西戎前敗了大魏的威凜。」

    大鴻臚應是外交官員吧!

    這名少女是此身體的姊姊嗎?

    「季蔥妳別再拖沓了,我說過若再害得我受累,絕不饒妳!」少女替環玉換了套體面且適合奔波於大漠的淺色套裝後,立刻不留情面的將環玉拉出廂房。

    蔥……?

    環玉聽到「季蔥」此詞一時半刻難以消化,依少女的前後語意判斷,它肯定是原宿主的名字,古人的取名還真是簡單又接地氣啊……。

    望著少女亭亭的背影,環玉不由自主的瞎猜,若說原宿主是「蔥」,少女該不會字帶「薑」或「蒜」吧……?

    「馮芷!」

    人未踏入堂屋,銳利到足以把寧靜碎成兩半的詬罵聲率先凌遲著屋外人之耳。

    這一聲吼,震動著環玉對事事皆如驚弓之鳥的心臟,不知所措的她只能模仿少女,應聲跪走進入堂屋。

    「唉呀!以為這次可以隨父兄出行便得意忘形,連最基本的晨昏定省都能遲延,果然無法教化。」

    環玉隨著少女五體投地,任由前方正坐榻上的女子以言語剝削。

    馮芷雖然看似乖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她白嫩的臉頰早因緊咬的牙關而通紅一片。

    「母親所言極是……。」馮芷將內心即將出柙的猛獸壓抑於咬牙切齒之間。

    「一介女流,區區庶出子女,阿孃這是為妳好,畢竟妳身上還淌著一半長樂馮氏的血肉……。」女人深吸一口氣,眼角餘光淡淡的掃向環玉。一旁善於察言觀色的侍女立即遞上煮開的茶水。

    此時,環玉的手背忽然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熱度,嚇得她本能反應地縮手起身。甫一抬頭,不曉得是否出於自身眼花,一抹自得的蔑笑閃過眼前四十來歲,花容滿是慘白濃妝的女人嘴角。

    「嘖嘖……,至於妳麼……,比起馮芷就更不如了,冒冒失失的野奴,膽敢直視我……。」

    「一切皆為我的疏失,阿孃。」不管三七二十一,環玉率先為這件事道歉,以免對方再以此話題延伸下去。

    女人本來正等待著什麼,但環玉突如其來的「認罪」全然不在她的盤算之內,可女人也不想認輸。

    「誰准妳這賤奴逕自入馮家門的?」

    她原打算繼續開口刁難,卻遭外頭婢女的的喊聲打斷:「夫人!郎君來了!」

    隨之而來的,是一名意氣風發,疾步前行的少年。

    「抱歉,阿孃,我來遲了。」

    少年一到,女人立刻變臉似的,由秋冬的肅殺之情轉為春夏的和藹笑顏,熱情的招呼著:「唉呀!阿實你來了!你甚此忙碌,這類早省不重要,切莫因私誤公。」

    環玉大抵摸清當前的狀況,好一個重男輕女,重嫡輕庶!魂穿第一天,居然就遇上棘手的漫畫小說名場面。

    她能理解親生與非親生的親親之殺,然則,最讓環玉想不透的是,庶出子女之間難道也有待遇之別?

    從女人的態度看來,她比馮芷更不受待見。

    「阿孃,您這是……?」馮實的眼光掃過兩名跪伏在地,連榻席都沒得坐的妹妹們。

    「還不是那成天只會哭鬧的小野婢灑了我的水盅,孃只是教導她待人接物的道理罷了。」

    環玉算準他早已注意到她與馮芷,依女人的邏輯與口氣,馮實肯定為嫡長子。人生地不熟的前提下,她最惹不起的定是男主人,所以定得給嫡子一個好印象才是。

    「是我失禮,夫人。我會小心的。」

    環玉拿衣襬擦拭木地的水痕,此舉震驚四座,大家都沒料想到,平時最愛以哭待變的季蔥這次反而不哭不鬧。

    環玉察覺四下一片死寂,正感到不解的同時,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將她一把拽起。環玉訝異的仰頭一瞧,恰與馮實四目交接,她迅速的把頂不熟悉的臉龐重點刻印腦海。

    馮實比穿越前的環玉略小兩三歲,膚色說黑不黑,言白不白,整體而言卻英姿颯爽。縱然擺著不悅的神色,從他乾脆的扶她起身這點著眼,這位嫡長兄留給環玉的初始印象相當不錯。

    馮實確認環玉的眼眶沒有泛淚後,遂扭頭轉告身後的母親:「孃,爺有令不許苛刻季蔥,她們還要晉見太后,別讓爺為難。」他轉移視線速度之快,未與環玉產生過多的眼神交流。

    太后的名堂使女人的臉色驀地凝滯。

    馮芷默默自地上爬起,環玉本打算攙扶,卻被她一把推開。馮芷的孤形單影落入馮實的眼眸,但也只是須臾之間,最終在他眼底長留的仍是母親不服氣的神情。

    初來乍到,便面臨如此不友善的下馬威,環玉有預感這是她未來十餘年得學習適應的環境。名為陌生與沉默的虎兕眈眈於一旁,環玉一顆心懸盪在高空,孽兒也同樣生活在這片刻不得鬆懈的土地嗎?

    「郎君、女郎,時辰快到了,請儘速前往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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