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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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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岛上住的这间简易楼,是老爹不久前根据政策追回祖上的田地建起的私家屋,估计好些材料是下面孝敬他这个退休老总的。

“你去住吧,本来就打算留给你的。你哥没事不会到那边去,你落个清静。”还是老爹最懂我。

曾经,因为老妈教唆,我有五年没跟老爹说话,他并不怪罪我。

我记得这片祖产田地,曾经种满了供应市场的番薯、芋头和花生。旁边有一口小水井方便灌溉,现在还留着,我时不时抽点井水洗脸,清凉爽冽。记忆中,这片自留地边上一年四季老种生菜、胡萝卜、水芹菜、青蒜啥的,不施化肥,供应全家。

爷爷经常摘了这些菜来生吃,撒上少量生抽蚝油,点几星芝麻油,吃得直咂嘴,说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长寿秘诀。

村里跟他不对付的甘维专因此老笑他,“叱,野仔(杂种)麽(什么)都喋(吃)。”

我爷爷回骂,“死砖头,信不信我搬砖头怼你?”

“有种你来呀。甘维成你个老龟壳,屙尿淋豆角。”维专嗤之以鼻。

他叫我爷爷“老龟壳”是挖痛脚——揭短。我祖爷爷祖奶奶生了多个女儿,一直熬到40多岁才生下我爷爷那唯一的男丁。

维专是村里最爱跟我爷爷跳脚对骂的老一辈,他俩不知是隔了多少辈分的堂兄弟。

维专是个文盲,觉悟低。从前村里大跳忠字舞时,全村人要合唱“贫农下中农都是一条心”;他却梗着脖子骂街,“丢(屌),贫农吓(欺负)中农还能一条心?老子不唱。”因为倔,乡亲们叫他“维砖”,形容他比茅坑里垫脚的砖头还死硬。

这些闲言碎语,是我守在老爹病床前听来的梦呓。人将往生,都会一幕幕在脑里放小电影吧?回忆走过的路,留下的印记。

如今,这屋后种着南瓜,白萝卜和豌豆,边上还斜插着青竹竿做成的篱笆,上面攀爬着紫色的牵牛花。我估计全是舅舅的杰作,从书架上几本农用书上的签名和购书日期,从它们被翻烂的程度,我能看出来是他。

舅舅依然住在岛上人称为“猪尾巴”的林家村,皆因整个摸螺岛状似一头大肥猪,而林家村位于岛的末端。我们甘家村正好在中段最肥壮的部位,是“猪肚”,唐家村是“猪头”。现在我就住在猪肚通往猪头的过渡地带,我私称为“猪脖子”,其实摸螺岛这头大肥猪真是肥得没脖子。

舅舅从小身体羸弱,除了他“四姐”我老妈,没人带他玩,因此俩人一直走动,亲善友爱。听说我老妈走之前那段日子里,一直是舅舅陪着她;给她擦擦洗洗,甚至给她唱歌、拉二胡,把她的疯言疯语当回事。

他俩也没别人了。

姐弟俩父母死得早,早早替父母当了家。可惜她大姐大惯了,看不得村里水井的木桶掉井里没人肯捞,她赤手空拳下井去捞,进去了就没再出来。村里的大老爷们总算伸出手,把她给打捞上来。“听村人说,她喝饱了水,肚子涨得圆鼓鼓的。”我记得舅舅这么说过。

 

林家二姐顶替大姐当家,可叹刚把底下仨弟妹拉扯大一圈,竟出车祸死了。她天蒙蒙亮就挑一担鱼出去卖,大雾中,被一辆拉砖的卡车迎面撞上。接着该三哥出头的,可他脚底抹油,居然跑去当水手,出海见世面去了。于是我老妈“四姐”便荣升老大,跟母鸡一样罩着她的小弟。

说起疯,我知道爷爷后来是真疯了,老爹不承认。他说,“老人家上了七、八十,得痴呆症绝对正常。”

可我记得他疯得厉害。他不知从哪儿爬上房顶,颤颤巍巍站在屋脊上大喊:“孙女,把螃蟹拿回去给你爹下酒。”话音未落,一只臭袜子落在了我脸上,亏得他还记得我是他孙女儿。

“还有龙虾。”紧接着,几颗土坷垃“哧溜-哧溜”从我身边飞过,一颗还打中了我左膝盖。我懵懵的钉在原地,不知道跑。

这画面不用老爹说,我记得,不过要使劲刨,才从记忆的盲角滚落出来。日后我看到列宾那幅名画《伊凡雷帝杀子》,马上想到我爷爷;伊凡雷帝眼里那股颠狂和兽性,正是当年我在爷爷俯视下魂飞魄散的震慑力。

胡思乱想着,我目光落在窗台上一个两扇巴掌大的小树墩上,这是啥玩意?我信手掂起来端详,哦,是个原生态烛碗。树桩中心被挖空,树壁前后两端各凿出俩洞,洞像是兔子趴着的姿态。这烛碗手工痕迹浓重,不像是市场上买来的,谁做的?我毫无头绪。

凝神间一抬眼,发现窗外已是暮色苍茫,我从厨房柜子里摸出一根蜡烛,又拿刀切成两截,把其中一截放进树桩烛碗里点亮。霎那间,一只桔色的小兔暧暖在眼前扑闪,娇憨、恬静。再把它转到另一边,又是另一只暖小兔,好眼熟啊。我努力回想,却想不起个所以然来。

“丁零零……”手机把我从艰辛的回忆中惊醒,是唐梅。

“你猜怎么着?我也上岛了,中秋连带国庆长假,嘻嘻,明天找你来啊?”

“不早说,叫我等你几日,一起上岛多好。”我听出了自己的言不由衷,其实我不介意一个人好好发发呆。

“没敢拦你,生怕一打岔你真不来了。哎,看见你哥了吗?”她老替我操心。

“路过,一看门锁着,没进去。”我有点躲闪。

“回头我陪你去吧。其实没啥,买几个水果上门看一眼,很随便的一件事。”什么事到了阿梅那儿都能简单处理。

“那随便吧,我和他真没话说,亲人也讲缘份的。”

“你哥又没长着猪尾巴,怕啥?”

“行,我怕了你。”我服软。

阿梅自打上我家见了我哥第一眼,从此便对他另眼相看。那时我们才12岁?记不清了,反正是来例假的前后。

“等着啊,还有特大喜讯,见面再说吧。老公喊肚饿呢,我得炒菜去了。”阿梅卖个关子,断然挂了电话。

她那老公一天到晚支使她做这做那,她总乐颠颠听命于他,似乎只有男人才是主心骨,这是我最看不惯的一点。阿梅不知道,我没发表谬论。每对夫妻都有自己的过法,不用全部一样,只要她高兴就好。

说到猪尾巴,我又想起了住在“猪尾巴”的舅舅。那可是从小给我讲孔融让梨,火烧赤壁,教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人。听老爹说他得了痛风,我得看看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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