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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祭之红尘客栈

红尘是一间客栈,红尘中的痴男怨女来来往往,谁遇见了谁,谁又错过了谁。谁遇见了错的人,谁又错过了对的人。痴心难付,情深缘浅,唯有清泪两行,悲酒两盏。

轰隆隆……

几声惊雷划亮了黑夜的天空,豆大的雨点顺着天际倾泻而下,开始还是一两滴,很快就演变成了倾盆的大雨。白梓轩飞快地奔跑在雨幕中,一身白衣和三千墨发具已湿透,可他还是紧紧地护着背上的药篓。远远地,白梓轩看见一抹昏暗的灯光。仿佛溺水的人看见了小舟,白梓轩奋力地朝着灯光跑去。

离得近了,白梓轩才看清楚,那灯光是一只红色的灯笼发出的。灯笼在狂风骤雨中不停地摇曳,却依旧明亮。白梓轩一边跑一边打量,灯笼挂在一件简朴精致的木楼上,木楼大门上悬挂的牌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楷书大字——红尘客栈。

倒是个雅致的名字。

白梓轩想着,敲了敲客栈的门。不一会儿,门内传来轻快细微的脚步声。白梓轩来不及细听,门已被打开。

只一眼,白梓轩便不由得看痴了。

开门的是一位清秀温婉的女子,身着一件桃红色的罗裙,外面搭着一件青绿色的薄纱。本应是最俗气的打扮,可在她身上却又别样的风味。

“敢……敢问店家,可还有房间?”白梓轩只觉得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整话来。反倒是这女子大方的笑笑:“既是红尘客栈,接待的自是红尘中人。公子请进。”

“多谢店家。”

“只是山野中的小女子罢了,担不起公子一声谢。公子可唤我九娘。”九娘拿起一盏小巧的灯烛,引着白梓轩顺着楼梯而上。

进了房间,九娘放下灯烛,道:“公子淋了雨,洗个热水澡最好。九娘去烧水,公子先歇歇。”

“多谢……多谢姑娘。”白梓轩微微颔首,一声“九娘”在嘴边打转,却是无论如何也唤不出来,仿佛这般轻易地开口会玷污了九娘的名字。九娘也不在意,勾起唇角轻轻退出了房间。

白梓轩细细打量着房间,朴素整洁,光是看着都很舒服。正想着,白梓轩突然想起了背上的药篓。坏了,今日辛辛苦苦采的药淋了雨,若不及时晾晒,发了霉可就不好了。

白梓轩急急忙忙的取下药篓,把药材整齐的摆在桌上。

九娘烧好水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原来是个药痴,怪不得自己在外敲了这么久的门也没人理。九娘笑笑,道:“公子,水烧好了。”

“放着。我先把药晾晾。”

九娘看着白梓轩手忙脚乱着急忙慌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细语:“这般晾要到几时才好。我帮你。”

纤纤素手伸了过来,轻轻的摆放好药材。白梓轩只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香气,不由得又出了神。

大雨下了一夜,白梓轩躺在床上听着雨声辗转反侧。不只是不是雨下的人心烦意乱,白梓轩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出九娘俏丽的身影和清秀的笑容。

这一夜,白梓轩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清晨,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白梓轩梳洗干净,背着药篓打算出门,这附近山里的药材即多又好,他可不想浪费了。

下了楼,白梓轩发现九娘面色微黄,神色疲倦,捂着肚子的坐在柜台后面。

“姑娘可还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九娘笑笑,笑容里有些倦意:“老毛病了,多谢公子关心。”

白梓轩上前几步,道:“在下出生于医药世家,略懂岐黄之术,可否为姑娘把把脉?”

“这……怕是不用劳烦公子了。”

也是这白梓轩没有眼力劲儿,偏生没有看出九娘面色上的不自然,反而自个儿絮叨起来:“怎么能是劳烦呢?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在下既然遇上姑娘不舒服,怎能袖手旁观?这有损在下的医德。”

九娘见拗不过他,只好不自在地伸出手来。

三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搭在皓腕上。白梓轩细细感受着脉搏的跳动,不知感觉到了什么,一张俊脸瞬间通红。白梓轩急急忙忙收回手,语无伦次:“姑、姑娘这是宫寒,所以……月事来时才会腹痛难忍。等在下采药回来后,再为姑娘开副药,好好调理调理就好。”说完,白梓轩头也不抬,匆匆转身打算离开。

“等等。”

白梓轩站在原地,既不转身也不抬头。九娘轻移莲步,走到白梓轩身边,递过来一物,道:“夏日时节,山中多雨,公子带把伞再走。”

“多谢。”白梓轩接过伞,逃也似的离开。

傍晚的时候果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九娘点起门外的红灯笼,等着白梓轩回来。不一会儿,白梓轩小跑进来,衣衫墨发如昨晚般湿透了,早上拿走的伞却撑开搭在药篓上。九娘看见,不由得暗自笑骂了一句“痴人”。

  “公子先擦擦水,我熬了热汤,这就去端给公子喝,好暖暖身子。”九娘拿着毛巾递过去,哪知白梓轩连水也顾不得擦,从药篓里翻出两捆药材,喜滋滋地道:“不急,在下有东西送给姑娘。这个是野生姜,属热,切片泡水喝可缓解腹痛。还有,这是地黄,把它塞至三黄母鸡腹中,小火蒸熟,吃了最补身子。我在山里找了一天,总算找到了一些。”

九娘拿着毛巾的手一滞,心中翻涌起感动。自己是个孤女,从小在这山中长大,耐不住寂寞开了这家客栈,来来往往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但这般关心她的人却从来没有过。九娘不觉湿了眼眶,伸出素手接过药材,郑重的样子仿佛接过千斤财宝。许久,九娘才缓缓地说:“谢谢公子。”

白梓轩俊脸通红,连连呢喃:“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而已。”

即使是行医问药的大夫,也难逃病痛的折磨。第二天清晨,白梓轩头痛欲裂,喉咙发干,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九娘见到了晌午白梓轩还未出门,这才打算去看看。走到客房门口,九娘便听见轻微地呻吟声。

九娘推开房门,看见白梓轩缩在被子里,脸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嘴唇干裂,眉头紧蹙。

“公子?公子可还好?”

“嗯?”白梓轩声音沙哑。见来人是九娘,他自嘲的笑笑,“没想到居然惹了风寒,果真是淋不得雨。”

九娘略带无奈的摇了摇头,出门去准备清粥和热水。

山野中荒无人烟,药材难寻。白梓轩一时间连一副药也配不出来,幸好有九娘悉心照料,他的病才日渐好了起来。只是,白梓轩辛辛苦苦采的地黄和野生姜都被九娘做给他吃了。

“公子今日气色好多了。”九娘拧出热毛巾递给白梓轩,白梓轩接过来倚靠在床榻上细细地擦着脸:“多亏姑娘悉心照料,在下的病才好的可这么快。”

“公子客气了,九娘的本分。”九娘微微颔首,接过毛巾细心地询问,“公子今日想吃些什么?九娘去给公子做。”

“劳烦了。什么都好。”

“那公子先休息吧。”九娘收拾好,端着水盆轻轻退了出去。

白梓轩看着九娘的背影,心中微动。

不出几日,白梓轩便已康复。对于白梓轩来说,和九娘相处的时光是最轻松快乐的。可是在山中待了这么久,白梓轩不得不回去了。

“姑娘。”临行前夜,白梓轩收拾好包袱,去找九娘,“在下有几句话想和姑娘说。”

“公子请讲。”九娘细心地多点了一盏灯,灯火摇曳,略显暧昧。

白梓轩俊脸通红,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开口,思索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心一横,一口气道尽:“在下与姑娘相处多日深觉姑娘贤惠温婉在下生病之时也多亏姑娘悉心照顾在下对姑娘心生仰慕之情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嫁于在下?”

九娘呆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白梓轩的意思。他、他尽然这般率直地就……一时间羞赧至极,不知如何作答。

白梓轩见九娘不开口,心中暗骂自己莽撞,唐突了佳人,又道:“姑娘,是在下孟浪了,姑娘莫怪。但在下所言句句出自心声,若真能迎娶姑娘进门,在下定好生对待,绝不辜负姑娘。不知姑娘是否愿意?”问到最后,白梓轩的声音中已透露出紧张与期待。

九娘双颊飞红,声音细弱蚊音:“成亲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公子却连个媒人都没有,让九娘如何嫁?九娘虽是个山野姑妇,可也不会随便就定了终生的。”

白梓轩闻言心中大喜,道:“姑娘放心,在下明日便启程回家,禀告家父,挑个良辰吉日亲下聘书。”

九娘羞赧地低着头,轻轻道了一声“好”。

或许是一见钟情,或许是日久生情,反正白梓轩与九娘已经相互生出不一样的情愫。

相见时难别亦难。红尘客栈外,白梓轩与九娘二人依依惜别。

白梓轩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宣纸,道:“这半张药方我白家世代人的心血,可以肉白骨,活死人,珍贵无比。今日我把它交给你,算是聘礼,三月之内,我定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迎娶你。”

九娘接过纸张,轻声细语:“我等你。”

白梓轩笑笑,轻轻挥别。对白梓轩来说,这声“我等你”是世间最动人的言语。

心中有了念想,白梓轩一刻也不想停,飞快的赶路。原本十日的路程,他只用了七日便赶完了。回到家,白梓轩迫不及待地去找父亲,喜悦地告诉他自己找到了心仪之人,想要成亲。

白家主本就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得知九娘虽是一山野之中的贫穷孤女,但身家清白,贤惠温柔,便立刻同意了。白梓轩得到父亲同意,一心一意的去准备婚事。他想,他要给九娘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可是,他没想到,一月不到,就出事了。

白家主匆匆赶来的时候,白梓轩正意气风发地试着喜袍。脸上的笑意让白家主都有些意外。从小恪守礼节的儿子也有这般不顾形象疯狂大喜的一天。

“父亲。”白梓轩喜气洋洋,丝毫没有注意到白家主脸上的严肃,“父亲怎么来了?”

“梓轩,我问你,我交与你的半张药方可还在?”

父亲脸上郑重的表情让白梓轩有些发慌:“那日离开时,我把它当做聘礼交与九娘了。怎么了?”

“糊涂啊!你这样会害了人家姑娘的!”白家主突然厉声呵斥,语气陡然一转,道,“孩子,你可知道,那半张药方的作用?它可以肉白骨,活死人。虽然不全,只有半张,可它的价值也是不可估量的。你怎能如此轻易地让它暴露于人前呢?如今也不知哪里走漏了消息,江湖上人人都疯传有不死不老之药藏于一家名为红尘的客栈的老板娘手中,如今大批的人马已朝着红尘客栈而去了。”

白梓轩心中一惊,手中的腰带掉落于地。

江湖人心险恶,如今人人朝着红尘客栈而去,九娘一个孤弱的女子怎能抵挡得住那帮豺狼虎豹?

白梓轩如此想着,身形一颤,差点儿站不住。

骏马飞驰,白梓轩不听不看,不思不想,一心只想赶到九娘身边。白家主跟随其侧,看着仿若失去知觉的儿子,心中发痛。他真希望那位名唤九娘的姑娘能够安全,因为他猜得出,如果九娘真的出了什么事,那白梓轩一定生不如死。

夜深了,白梓轩一刻也不休息,用力挥扬着马鞭。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红尘客栈那淡淡的木楼轮廓,可是,那盏本应明亮的红灯笼却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白梓轩急匆匆地下马,飞快地跑进去。原本干净整洁的客栈如今却破烂不堪。桌椅板凳横七竖八,碗碟勺筷散乱丢弃,楼梯的扶手上一层灰尘,满地都是鲜血和尸体。白梓轩心慌意乱,九娘在哪里?

楼上突然传来轻微的异响,白梓轩来不及多想,飞奔上楼。

推开那间自己曾住过的房间门,白梓轩瞬间红了眼眶。九娘躺在地上,一身是伤,满色苍白,了无生气。

“九娘。”白梓轩声音发颤,轻易地暴露了他心中的担忧与害怕。

九娘听见声音,费力地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后,她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九娘。”白梓轩再也忍不住,不顾礼节冲动地上前将九娘拥入怀中,“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不怪你。九娘此生能得到轩郎的怜爱,九娘死而无憾,只是,九娘今生是无法再嫁给轩郎了。”九娘苦笑,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沾血的薄纸,道,“这是轩郎送给九娘的聘礼,九娘知道它对轩郎的重要,不辞辛苦总算保住了它。今日九娘把它还给轩郎。”

白梓轩泣不成声,手指发颤接过那张薄纸。

九娘紧紧地盯着白梓轩,仿佛要把他的模样刻进脑海:“轩郎,若有来世,九娘定要……风风光光地……嫁给你。”素手突然垂落,佳人已逝,美人成殇。

白梓轩紧紧地抱住九娘,神情悲切。那日离别时说的承诺还在耳边,如今两人却是生死相别。

世间最痛的悲伤,大概就是情深缘浅了吧。

“梓轩……”白家主悲伤地看着白梓轩,担忧的轻轻唤了一声。

白梓轩温柔地将九娘放下,拿起那半张沾血的药方,呢喃自语:“我白家世代为医,几辈人费尽心血才得了这半张药方,可以肉白骨,活死人。我们抱着行医救人悬壶济世的信念,却不想害死了那么多的人,这等祸害,难留于世,不要也罢。”修长白皙的手指突然使力,薄薄的宣纸瞬间碎成千万纸屑。

泛黄的纸屑洋洋洒洒,像极了白色葬礼上飘扬的纸钱。

多年以后,已经没有人记得那年江湖上为了所谓的不死不老之药而掀起的疯狂与血腥,更没人知道,那场血腥的背后,深埋了一段悲切凄惨的感情。

他们唯一知道的事情,是白家最有学医天赋的白梓轩,在那件事之后却突然隐居于山林中的一间红枫小院,不问世事,不理尘俗。却没人知道原因几何。只是偶尔有人传,在曾经传言藏有不死不老之药的红尘客栈看见过他,可那里已是一片荒凉衰败,唯有一座孤独的新坟,木质墓碑上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爱妻白氏九娘之墓。

红尘是一间客栈,红尘中的痴男怨女来来往往,难免生情。可是,世间最痛的悲伤,莫过于情深缘浅。谁遇见了谁,谁又错过了谁。谁遇见了错的人,谁又错过了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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