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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 做不完的事就明天做,想不通的事就明天想

高層會議後的隔天清早,高特在自己的床上醒來,醒來後準備到兩百零九層的金融部辦公室上班。他最早是研發部的人員,也是極少數四部都待過的人。在他的記憶裡,跟他一樣四部都待過的人就只有池穎。

能四部都待過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原因是研發部從兩百多年前成立後就再也沒有人員進去了,只有像他跟池穎那樣,從研發部出來的。

待過四部後,兩人可以說是最了解冰塔的人了,而高特愈是了解冰塔,內心就愈是不踏實。雖然世界是有很多不合理的事,但冰塔真的非常、非常、非常不合理。尤其是在去過沙漠林跟冥火山後,高特更確定了。他得到了一個結論,一個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過的結論,「這世界,沒有冰塔比有冰塔合理很多。」

高特很喜歡次長這個位置,跟工作上的內容無關,純粹就只是喜歡這個頭銜而已。他上班的時間其實並沒有嚴格規定,但這跟他的個性牴觸,於是他決定每天還是定時去上班。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離開,中午不忙就出去吃個飯,下班時做不完的工作就丟到明天再處理......原本理想的情況是這樣,但他遇到了很會把工作丟給他的上司。

高特喜歡工作,喜歡把一件是做好的感覺,也許是這個原因才能把四部都待過。

「唉......」高特在鏡子前深深的嘆了口氣,這是他連續好幾天早晨起來就嘆氣了。嘆氣的原因有很多,像莫名加班,莫名的氣憤,交辦下去的工作沒得到回饋,跟人講話的時候尷尬之類的。

「呼......」深吸了一口氣,此時的高特不像平時那樣正向。獨處時的他,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找不到釋懷的一面。那種感覺使高特無力,使他負面。

他拿起了牙刷,擠上了牙膏放在一旁,他脫下褲子上了廁所,用衛生紙擦拭自己有些油膩的臉跟潔白的洗手台。浴室中的水管連接到冰塔外,將塔內的汙水一併接到北方的魔法禁行區,用特製的魔法紙做簡易的處理後排入地底。

這套汙水系統是高特做的,雖然現在他已經不記得這件事了。

他刷完了牙,上玩了廁所,整理好身上那件深藍色,看起來比較正式的衣服。照了照鏡子,再一次端看自己的臉。不好看,但還算耐看,有點喜感還有點有趣。

自己,是什麼?

高特思考過,他是個喜歡把問題弄清楚的人。他發現這個問題並不是真的想了解自己,而是想知道自己出了什麼問題。明明工作還算順利,同事間相處的談話也不會太惹人厭,外表不優但也不是真的醜陋到別人一看到就覺得噁心。只是不曉得為什麼,有一點,沒有自信呢......?

高特用毛巾再擦了一次臉,告訴自己該結束了,要上班了,不能再消極了。

「嗯。」高特看著鏡中露出笑容的自己,將毛巾掛好,準備去上班。但......他跨不出浴室的門......

冥火山派來的人在上午十點出現在禁行區,坐著冰塔的馬車,十一點就到了冰塔。代表前來接她的人是貝及貝絲,雖然貝及貝絲是軍長,但冰塔畢竟不是軍事化的國家,一路上貝及貝絲也想跟她交談,但她一句話也不說。一個人,手提著輕便包包,留著一頭橙色的長髮,眼神堅定又溫柔的出現在亞多斯跟高特的面前。

「你幹嘛跟來啊?」在馬朵到來的前幾個鐘頭,天剛亮的時候。亞多斯看到了不該出現在自己身旁的高特,這讓原本就很緊張的亞多斯更緊張了。

「我排休了,偶爾也需要休息一下。」高特表情表示這沒什麼。「而且我也想聽到第一手的消息。」

原本是安排嶙跟亞多斯在門口等的,但嶙的個性嘛,當高特說要代他的班的時候他不到一秒就答應了。怕事,有時也是個優點。這個優點在奎克身上也可以很明顯看見。

兩人從八點就在商圈邊補充血糖邊等待。十點多時兩人到了門口等那人的到來。

見到馬朵的第一眼,亞多斯有一種微妙的感覺。那種微妙感不是似曾相識,也不是長得跟認識的人很像。而是恰好相反,那臉蛋既沒看過,也沒有與誰相似;既看不出個性,也感受不到她散發出特殊的氣場。

「未知。」傳輸時,亞多斯在魔法陣裡找到了最適合用來形容這微妙感的詞。眼前的女性身上沒有太多的魔力,看起來也不像冥火山的高官或貴族,更不用說是上場打仗的戰士,身手不像純習武的人。亞多斯看不太出她的個性,第一眼只知道她沒有赭衫的氣焰,也沒有高特的親切感。

「這邊請。」高特擔任了領導的角色,傳輸到目的樓層後,他走在馬朵的前方,亞多斯則在馬朵的後方。

談判的地點選擇在兩百九十九層,是一個相當高的地方,某種程度上來說也代表了冰塔對這件事的看重。事實上冰塔對外開放的樓層極少,在外開放的地方進行談判就已經算是對事情的重視了。

「嗯。」馬朵說。

從氣場來看,馬朵沒有十的陰暗感,沒有貝及貝絲的少根筋,沒有明月的柔情可愛,沒有嶙的反感,沒有芈淙的多愁善感,沒有飛鹿的冷感,沒有憂可的膽小,沒有冰王的壓迫感,沒有池穎的精明。什麼都沒有,無從判斷等會兒的談判會發生什麼事。

走在後方,亞多斯看著馬朵的背影,幾秒鐘的觀察只得到寡言這項特質。然而這項特質裡還富含了一層厚重的保護與偽裝。身上原本可以輔助推測個性的衣物與動作,全因這層阻擋使亞多斯下不了任何判斷,像是一道又厚又堅固的牆,包護著未知而神秘的人。

她經歷了什麼呢?亞多斯不禁妄自猜測,猜測那三百年來不曾遇過的類型。在思考的同時,腳步沒有停下,防滑鞋的聲音也沒有發出,然後,談判的地方到了。

「我會在外面等你。」高特說。

門開,人進,默無語。

入座,對視,移開,再對視。

沒人開口,沒人鬆戒,一股莫名的壓力,無聲卻萬鈞。

魔力,在亞多斯的每一吋肌膚、每一個毛細孔、每一處毛囊、每一根血管、每一條筋骨,輕輕蓋上。

明亮燈光下,他看到了她,從來沒見過的,魔力的顏色。綰色。

她動了,拿起了背在身後的包包。

「介紹就免了吧。」她的聲音比外表青春。亞多斯沒有驚訝,因為沒有預設。

「二十九年前,閻王被關進牢中,連同他最信任的三名親信,這點我們有共識嗎?」她問,他點頭。

「四人,四牢,四軍營。這是閻子的密令,有嗎?」她說,而他知道她省略了共識兩字。他點頭。

「十八年前,閻王手下名為麗被莎鈉的親信逃出了牢籠。你知道這件事嗎?」她問。

「不清楚。」他一點也不遲疑,因為他早已忘記這個名字其實他很久以前聽過。他不懂,為什麼她要一直洩漏冥火山的秘密,是掌握到冰塔對這些事都了解嗎?還是想要反過來倒勾些什麼資料。

「那你願意相信這件事嗎?」她問,而他沉默了兩秒。

「這與我們今天談判的事有關嗎?」他反問。

她說有,於是他選擇了相信。

「好吧。」他說。

「謝謝。」她說。

直到她再次開口前,她在他心中依舊是個未知數。無法預料她會說什麼話,會做什麼事,甚至下一秒直接亮出武器對幹都是有可能的。

「我方提出要找金尤對質時,你們覺得是不合理的嗎?」她的氣場開始改變,從未知變成一種緊張的肅殺之氣。

「我們並沒有覺得不合理......」

「如果你們沒有覺得不合理,那是不是代表允諾這件事也是合理的。」

「但......」他要說的話,被她打斷並說走了。

「你要說允諾的人不是你嗎?如果按造這個邏輯,是不是冰王今天承諾開放移民而移民者到了移民辦公室時你可以以這件事不是你做承諾的當作藉口開脫呢?抑或是今日我們閻子說好對於這件事不再追究跟追查閻王的下落而我們還是三番兩次來到你的面前向你逼問這樣是可以的呢?」

「我沒有這個意思。」

「回答我,可以嗎?」

「我不是這個意......」

「可、以、嗎?」她說。氣氛在這時又有了些許的改變,在腦中快速構建詞語句子時,兩人都感覺到周遭的一切好像消失了一樣,只剩下注視著的對方的眼睛。

「不......」

「那就對了,所以你的上司對我方做出承諾會把人交出來是不是不應該到你這裡就以承諾的人不是你為由而推翻所有的責任呢?」

「是,不應該。」他說。

「好我們繼續。你認為當我今天到拉麵店買了一快叉燒肉店員送上來卻是帶著血的生肉你覺得合理嗎?」

看似不相關的問句,實際上是一處新戰場。

「不合理。」

「真的嗎?」

「真的。」

「真的嗎?」

「真......」

「請問不合理的地方是不是因為店員與正常人對於叉燒肉約定俗成的理解不同呢?」

「不是。」他知道她要問什麼,要從藉此套出什麼樣的答案。

「那請問是?」

「我理解的叉燒肉應該是要經過一道燒烤煮熟的程序才能稱為叉燒肉。」他說,在一陣激烈的舌戰後,她沉默了一秒鐘。

「請問你的理解難道不等於約定俗成的理解嗎?」

「不......」

「請問你的理解跟約定俗成的理解差別在何處?」

「每個人對於每件事物與名詞的解釋都不盡相同。」

「大部分的人對於每件事物與名詞的解釋去掉極端值後你認為是不是有一段『普遍人都可以接受或者能部分接受的部分呢』?」

「不一定。」他說。

「是一定的,除非你能證明。」

「那你能證明是一定的嗎?」他問,而她沉默了十秒鐘。

像是一場辯論一樣,在亞多斯理清楚馬朵散發出來的未知是一種執著與努力後,他知道每一個問題都不能輕易退讓,因為一旦退讓就是崩潰的開始,而每一個問句,都隱藏著足以致人於死地的強大邏輯。

「你覺得愛是什麼?」寂靜後,她的話讓人難以呼吸。

「......」良久的沉默,他的話同樣讓人窒息。「我覺得我不了解愛。」

「很遺憾,這世界上有絕大多數的人對於愛的解釋都有你剛才說的這句。」一個隙縫,讓一道名為決心的光透進了他的防禦。

「這樣算是能證明了嗎?」她問,而他點頭了。

「如果以這樣的邏輯來推論的話,當我說一個人的時候你覺得是死人還是活人呢?」

「不一定。」他說。

「那你覺得如果我要找一個人是死人還是活人呢?」

「......也不一定。」他努力守住這條防線。

「你不覺得,這世界上有人在找一個『活人』的時候比找一個『死人』還要多嗎?」她問,而他點了頭。直擊靈魂的問句,讓他無從反駁。

明亮的燈,像是什麼的化身。那個什麼,正將兩人推向輪廓逐漸清晰的未來。

「當我方提出尋找金尤時並不是不合理的要求,因為十八年前逃出的那人也是女生,雖然髮色不同,但身形是相似的。」她說:「這樣我們要尋找金尤這件事,還合理嗎?」

「我怎麼確定你說的這些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反問。

「你剛才已經親口告訴我你相信我的線索了還是你想要馬上推翻前幾分鐘才講過的話?」她再反問。

他搖頭。

「你們承諾的事情沒有做到,金尤對我們是相當重要的人,再來我們為了找到比金尤更符合麗被莎納的人,她同樣也是金髮而且身形很相似。結果那人就在我們要見到她的前一個晚上離奇死亡了?而在那之前你們還有跟她取得聯繫?我可不可以合理的懷疑你們跟她有掛勾甚至親手殺了她嫁禍給赭衫?原因是因為要找他的麻煩!」在講到赭衫時,亞多斯感覺到她正處於非常憤怒的情緒,問句已經沒有疑問的語氣了,下一句更是直接怒吼。

「閻子跟閻王之間的關係多糟?這三十年來閻子掌權的冥火山跟冰塔和做出了多少新型的魔法紙?開放了多少貿易窗口?付出了多少心力你們應該更清楚吧!我們就只是想要找回我們前任的國王,找回他以前身邊的親信,如果你們覺得這樣的要求不合理的話為什麼不要親口詢問我們要我們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為什麼不在我們提出要求要找金尤的時候反駁我們?隔天還要因為顏麗沒有出現而向我們道歉維持表面上看似有好的關係?讓我們信任你們?難道我不能懷疑你當天就已經把屍體處理掉甚至換了一個假的已經看不到臉的屍體來充數嗎?還是你們解決糾紛衝突誤解的方式是把人推出冰塔的邊界用劍在我們人的身上亂砍這樣就好像沒有問題了一樣?啊!說話啊!」她把包包裡面的資料用力丟,一張張上面印滿黑色字的紙就這樣在空中散了,慢慢飄下躺在整個談判空間。「你說,現在怎麼解決?」

「我會負責把疑似出現在沙漠林的法器帶回來給你的。」亞多斯說。

「你說什麼?」她爬上了桌子,走到了他的面前,用腳踩住了紙張。

「我會......」

「這就是你們冰塔處理事情的方式嗎!用一件完全不相關的事來彌補一件事嗎?所以我可以在你們境內殺了人然後送一排牛肉給你當作補償嗎?還是你想要吃你所謂的『應該是要經過一道燒烤煮熟的程序才能稱為叉燒肉』的叉燒肉?這樣就是補償了嗎?你他娘的到是是給我說句話啊?欺負我們家赭衫的時候不是很兇很嗆很愛拿刀指著人嗎?」

「我......」一直到這一刻,亞多斯才終於看清楚對方想要的是什麼了。在那片綰色的未知中,那片看似堅韌的牆中,在那個神祕的幻影中的人,其實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會親自到冥火山向他跟閻子道歉的。」

「......」她沉默了,從進來房間到現在,第一次不是為了接下來的怒吼而蓄力的沉默,而是真正講不出話的沉默。

「我先向你道歉。」她跳了下來,踩破了幾張非常用心準備的資料。鞠躬,提著包包用力地推開了房間。「其他的事,就照你說的那樣處理吧。」

凌亂中,亞多斯跪坐在地,隔了好一段時間才爬起來走出去。走出門的瞬間,從昨天開始一直纏繞在自己心頭上的那團雜緒,好像因此消失不見了。

「這世界,是不是什麼事都得去嘗試呢?」經過一場激烈的談判後,高特跟亞多斯在房間整理滿地的紙張。高特原本想趕快撿一撿收工的,但他發現亞多斯不太對勁又撿得很慢後,他也放慢了步調。

「也許吧,像我就每個部門都去嘗試。」高特轉著頭,扭動脖子的筋骨。

「真是辛苦你了。」亞多斯撿起地上的一張紙,認真的看著上面的字。每一個字,都是馬朵親手寫的,每一個線索跟推論都是馬朵的字跡,每一點,都是馬朵的嘔心瀝血。即使最後說出來的話,幾乎沒有出現在紙上。

「辛苦嗎......」高特在心裡喃喃自語,從來沒想過這是一件可以被稱為辛苦的事。

他們在房間裡整理到了七點,其實撿起來花的時間不多,多的是把散亂的紙張全部整理成原本的模樣,還有亞多斯細細研究每一張原本的邏輯跟想表達出來的模式。看得出來,馬朵原本是想要很理性的討論,只是後來越講越激動才會演變成那樣。

「你聽過麗被莎納嗎?」亞多斯隨口問問。

「沒有欸......不過她帶來的紙還真多啊。」高特在心裡讚嘆。思緒跟亂飛的紙一樣,抓住並不難,難得是在抓住之後還要整理出現後順序。

「謝謝你,今天辛苦了。」亞多斯拍了拍高特的肩膀,對高特這麼說,然後沒有任何道別就直接用魔法紙離開了。

被丟下的高特,因此懵了好久,最後莫名其妙的領悟一件事,做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將資料整理好,把馬朵的要求寫上去後,亞多斯將書面資料拿去給嶙,但是嶙已經下班了,於是便直接拿給池穎。

「辛苦了。」池穎用陰柔的聲線說,溫柔的聲音配上他碧色的長髮,有著專屬於他的魅力。他的頭髮並不是染的,跟亞多斯一樣是天生的。冰塔人的髮色大多數是黑色的,只有少數人不是,像是冰王的銀灰色跟池穎的淺綠色。為什麼他們的髮色會異於常人?亞多斯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就跟王月的髮色為什麼像月亮一樣,沒有原因,就這樣。

「我想,明天親自去道歉。」亞多斯在池穎的面前說,這是對方的條件之一。

「嗯,需要找人陪你去嗎?」池穎問,亞多斯搖了搖頭說不用。

該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暫時落幕了。這感覺像是水面被用力砸下的石頭給衝擊到,雪地被人踏過留下一道深刻的足印,就算干擾的東西走了,原本的平靜也不會再回來了。

「你休息一個星期吧。」身為外交部的最高決策者,亞多斯覺得他有時候比嶙這個十全掌握者還要了解整個外交部。「我會讓憂可接替你的責任的。」

池穎知道亞多斯需要休息一陣子,這是在冰塔做事的好處,人不多但能用的人多,時間一樣,但總是顯得悠閒。

「謝謝。」亞多斯說。

就在亞多斯打算離開時,池穎叫住了自己。「別想太多,這不是你的錯。」

「但也不是赭衫的錯。」亞多斯在心裡想,沒有說出口。

懷抱著已經要結束的心情,亞多斯隔天親自到了赭衫的陣營,親自看到了還在宿醉的赭衫。他沒有看到馬朵,也不便詢問她在哪裡。他想去謝謝她,謝謝她讓他有一個機會能向赭衫道歉。

在亞多斯準備去求見閻子時,有一個手臂包著繃帶的士兵阻止了他。

「不用去找閻子了,你回去吧。」那個士兵向亞多斯說。

「請問......」亞多斯想弄清楚情況,但士兵沒有打算說明。

「馬多說的,她說這樣告訴你你就會知道了。」士兵說完便離開了。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亞多斯對著已經走一段距離的士兵喊,但他並沒有回頭。亞多斯並不知道,馬朵跟赭衫在他離開後就逃離軍營了,也不知道馬朵她其實一直在旁邊偷看他,當然也不知道,沒有回頭的士兵其實跟馬朵一樣姓馬,不知道他手傷的繃帶是馬朵幫他包紮的,不知道馬朵的身分是醫官......但,那都不重要了。

隔天中午,亞多斯找了高特一起吃中餐。出乎意料的,高特馬上就答應了邀約。地點在妮一。亞多斯每次說妮一的時候,總是差點說成妮的店或妮一的店,真想建議妮把店名改一下,但每次見面時都忘記這件事。

「我以為你今天會很忙,因為昨天排休的關係。」亞多斯比高特早到了店裡,向妮點了一瓶中等的酒。雖然亞多斯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也不知道是要慶祝什麼,但就像賞月一樣,哪需要什麼為什麼。

「來。」妮微笑地替兩人開酒,高特則如往常一樣掛著笑臉回應。亞多斯盯著高特的那張臉,總覺得那笑容好像有什麼不同了。

「我今天也休假啊,事實上,我辭職了。」乾杯後,高特一飲而盡,亞多斯則是全部噴了出來。

「你是認真的嗎?」亞多斯不可置信地看著高特,那個把四部都待過的工作狂竟然不幹了。

「是啊,反正錢夠我花了。」妮幫高特再倒了一杯,然後就把酒瓶在桌上,去服務別的客人了。「不夠的時候再回來上班就好了。

「有空再來坐坐。」妮轉過頭看向兩人,表示她隨時歡迎高特。

「好的。」

「那再來呢?有什麼計畫嗎?」亞多斯問。

「不知道,可能在家裡一直睡覺吧。」高特用湯匙把桌上的起司蛋糕切成了兩半,中間深色的部分直接與空氣接觸,產生了肉眼看不到的化學變化。雖然嘴上是這樣說,但高特沒有說的是,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整天在家裡能幹什麼,也許過了幾天就又回去上班了也說不定,畢竟自己滿喜歡工作的。

「那倒是滿可惜的。」亞多斯的話,總是能引起高特的反思。別人也許不明白,甚至亞多斯自己也沒有發覺,但擅長觀察的高特確實發現了這件事,在亞多斯跟別人講話的時候,總有機會看到對方陷入沉思,露出苦惱的模樣。即使,他的每一句都讓人感覺再平常不過了。

「也許吧。」是氣場的關係嗎?還是個性?或者是覆蓋在肉體上的魔力?

「既然你不做了,以後中午就一起吃飯吧。」亞多斯提議:「反正明月晚上才有空,中午的時間我都滿無聊的。」

「可以啊。」高特說。

兩人暫停了交談,動起了手上的湯匙。點心這種東西,有時會讓人想只專注在它的美味,而不想要分心去聊天。

「昨天的事是怎麼辦到的?」高特問:「為什麼最後只有找尋法器跟道歉這兩個條件?」

「我也不清楚,可能赭衫是一個很愛面子的人吧。」就亞多斯的了解,赭衫不單只是愛面子,但既然要他去道歉就這個原因最有可能了。「不過我感覺,這個要求不像是赭衫提的。」

「怎麼說?」這個話題引起了高特的興趣。

「如果是赭衫提的話不覺得很奇怪嗎?一個愛面子的人要求別人給他面子,而且還不是自己去要求。」這是一個有點曲折的概念,大概是在說愛面子跟愛面子的行為有些矛盾。

「嗯......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但聽起來好像真的有點奇怪。」高特心想,雖然處理事情是他擅長的,但動腦不是。

「這還好,我好奇的是閻子怎麼看待這件事?他會就這樣算了嗎?還是再派別的人繼續來冰塔調查?」亞多斯的困惑也是池穎的困惑,如果就這樣算了,那閻王在閻子心中的重量就需要重新評估了。

「也許,還是一樣吧。」從顏麗身亡至今,兩人總算鬆了口氣。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談到閻子的時候卻覺得有點奇怪,好像中間有哪個環節出錯了。

「嗯。」亞多斯陷入了思考,事情的處理方式已經有了,道歉也有了,閻王進入冰塔的管道暫時沒有,沒有閻王能夠潛入的可能,但......好像有什麼地方想不起來,就跟,上次用魔法紙提高記憶力時一樣。「對了。」

「嗯?」陷入沉默的氣氛讓高特也沉澱了心情,突然聽到亞多斯的聲音也沒有太多反應。

「我在處理顏麗屍體的時候,遇到一件很詭異的事。」亞多斯突然想起這件怪事,身為無限魔力體質的他,應該不會發生這種事才對。「我的魔力突然趨近零,然後我就昏倒了。」

「你昏倒了?什麼時候的事?」高特擔心的問。

「發現她屍體的那天,我為了想起事情所以使用了記憶魔法紙......」

「你用了?」曾經身為研發部的人員,高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為了想起事情而使用魔法紙。「給我看一下。」高特的表情有些認真,似乎是一件相當嚴重的事。

亞多斯從口袋拿出壓在最底下的那張魔法紙,遞給了高特。

「謝謝。」雖然是早期研發的,紙張並沒有相當破舊,因為使用了特殊的材質以保障內部的資料不會受損。紙張是鵝黃色的,在中間有粗超簡單的環狀圖案。圖案代表的是魔力儲存的地方,基本上只要還有呼吸,就有足夠的魔力輸入其中並儲存記憶。後期的魔法紙為了美觀,則是把這一層核心內藏了。

「你的這張紙廢了。」高特無情的說。

「廢了?」亞多斯不敢相信高特的話。

「他已經儲存不了多少記憶了,再三天就滿了。」高特解釋。「你一邊想事情,然後一邊使用這張紙對吧?」

「我......」沒有等亞多斯回應,高特就接著說。

「在你回憶的同時,魔法紙又記錄了一次你的記憶,你每回憶一次,魔法紙就又消耗一次,你看中間這個圖案。」高特指著銅色的核心說:「這塊是他儲存的地方,原本全部都是銀色的,代表還沒有使用到的空間,現在已經幾乎都變成銅色了。」

亞多斯看著中間的銅色核心,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恐懼地問:「那怎麼辦?」

「這種情況應該也只有你會遇到,一般人光是回憶一次全部的記憶就會消耗大半魔力了,更不可能再儲存回同一張魔法紙。你應該回憶了很多次吧,所以無限的魔力都被你耗盡了,才導致你昏倒的情況。」

聽到這種情況高特是第一次遇到,而且很有可能是唯一一次遇到,亞多斯內心開始惴惴不安。

「不過......既然你有辦法邊回憶邊紀錄,那再讓你回憶一次,然後轉移到別張魔法紙紀錄似乎也不是不行......」高特的話讓亞多斯燃起了一片希望。「而且後來研發的魔法紙也比現在好看很多,內藏的核心也稍微穩定。」

「那什麼時候開始轉移呢?」亞多斯把湯匙放下,現在的他已經完全沒有食慾了。

「最快明天吧,而且明天也是最好的時機。」高特沉默了幾秒鐘後說:「不過,這件事我沒辦法做主。」

「因為赭衫的事嗎?」亞多斯問。

「這是第一個,第二是我已經不是研發部的了,這件事情我沒辦法插手,第三是這樣的轉移會不會失敗,如果失敗了你會變成什麼樣?好一點可能只是忘記很多事,如果糟一點你很可能會有記憶錯亂,事情的先後順序記不清出,最後精神崩潰沒辦法生活下去。」高特吞了口口水,倒了杯酒,喝了一小口後繼續說:「更糟的,你可能會有情感錯亂,愛的人記成恨的,喜歡的事開始討厭,所有你所珍惜的人都變成你最想摧毀的人。原本的價值觀有了改變,你所生活的冰塔在你的記憶中成為禁錮你的監獄,你的朋友變成了欺凌你的人,到時候,冰塔又該怎麼面對你?」

事情,好像比自己預料的嚴重。

「不過,你既然在記憶正常的情況下使用過而且現在還正常,就代表你成功的機率很大,發生剛才那些事的機率很低。」高特說。

「我知道了。」亞多斯說。

「這件事你去找冰王吧,既然是冰王讓你進高層的,這就表示你有某個部分是他賞識或喜歡的,你去找他他應該能幫你的。」高特給出了最後的建議。

「你覺得失敗的機率有多少呢?」亞多斯認真的思考一下後問高特。

「百分之一吧。」高特看著亞多斯說:「總之很低就對了,我也只是把最壞的情況講出來而已,畢竟我已經離開研發部很久了。」

「嗯,我相信我的魔力應該夠穩定。」亞多斯看著自己手上透著藍色的魔力。

「我幫你問看看謹好了。」意識到自己剛才好像講得太嚴重了,於是高特趕緊去諮詢專業人士的意見。

「謝謝。」亞多斯想起這個名字,跟十還有妮一樣的單名,是上次高層開會時到場的研發部人員。與其他三部相比,研發部絕對是最神秘的部門,只進不出而且沒有部長跟次長之類的職位,大家習慣叫他們研發人員,他們也常常這樣自稱。

亞多斯喝了口酒,讓酒精冷靜自己的身體。冷靜下來的亞多斯,開始思考關於自己記憶以外的事。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研發部,研發部這麼神秘,聽說整個部門不到十個人,人力不足的部分就去找軍部調人,聽說軍部還有一個隊是專門給研發部使用的。

亞多斯把剩下的起司蛋糕吃完。腦袋思考的第二件事是馬朵,整件事算是告一個段落了,本來應該是完全鬆一口氣的,但因為最後跟亞多斯交涉的人印象太深,所以到了現在還是有一種「啊,已經結束了嗎?」的錯覺。

第三件開始思考的事情是,他的記憶就算受損了會怎麼樣嗎?相較於把「永生」當作「詛咒」而言,「失憶」不也是一種「恩賜」嗎?一旦這樣想之後亞多斯就覺得好受很多,甚至有點無法理解自己剛才在恐懼什麼,反正頂多,就只是重來而已。就算失控了,把自己關個十年也能再重製,到時不也是一樣嗎?

「亞多斯,謹說你的狀況很特殊,以她的分析應該最差也只是少部分的失憶而已。」高特很誠懇的說,臉上的表情寫著「我是老實人」的字樣。

「嗯,我也這麼覺得。」虛驚一場後,亞多斯終於恢復了正常,一副樂天的模樣。

「你一定會很順利的。」不知道為什麼,妮不是研發部的人也不是亞多斯,但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卻非常有說服力。

「我知道。」亞多斯將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

在亞多斯找高特吃飯的前一個晚上,在亞多斯還在整理馬朵的資料還沒有送到嶙手中前,大約快八點鐘的時候。高特跑到了位在兩百零九層的金融部辦公室,他是真的用跑的。他跑到奎克的面前,那個身上散發咖啡色魔力的討厭傢伙,大聲嚷嚷的問他有沒有什麼事要做的。「你有工作沒做完的嗎?」

「你來的正好。」原本還在玩原子筆,一副等著下班的奎克一看到高特回來,馬上就裝出很忙的樣子,一邊拿起身邊堆積如山的東西,一邊擺出剛做完很多事的模樣。「這些是從沙漠林我不太擅長,你幫我做吧。」

「噢。」高特笑咪咪的拿起那堆東西,靜靜的看了奎克兩秒,然後用力的丟回奎克的桌上。「你自己做吧,我要下班了。」他拿出魔法紙,將自己傳送回房間,不理奎克多的表情有多吃驚,嘴巴張得有多大。

回到房間後的高特看著牆上剛好指著八點的時鐘,心情大好。雖然今天一整天非常莫名其妙,先是莫名其妙的鬱卒,再來是莫名其妙的在談判室外聽人吵架。雖然這樣做好像一點意義也沒有,雖然有很多不妥,雖然有太多事根本還沒有弄懂。不過......

做不完的事就明天做,想不通的事就明天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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