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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海產卵的鰻魚

那年暁紅剛從大學社會系畢業就應徵到一份到花蓮做市場調查的工作,這是一家總公司在台北的旅行社,她的工作內容便是針對到花蓮遊玩的自助旅客喜愛的旅遊地點、美食、旅館等等的滿意度問卷調查,之後再寫成報告給總公司。寫完報告,再針對旅客最滿意的旅遊地點、美食、旅館等做實地調查與訪談,最後再寫一份實地勘查訪談結果報告。

暁紅,一個出生、成長、求學都在台北的女孩子,為何要獨自一人到東部花蓮工作?旅遊是她的最愛,工作和旅遊有關,她自然想做;另外是大四時她去國貿系修了一堂「行銷調查」的課程;寫研究報告是她在社會系四年受過最多的訓練。這份工作所需的能力她都具備。40個大學應屆畢業生應徵這份工作,歷經兩輪的口試、筆試,打敗39個應徵男女人員,最後由她拔得頭籌。得到一份符合自己興趣和能力的工作,這算是她踏入社會的第一份光榮。當然還有最最重要是起薪四萬元。有了這份薪資,她可以很快還完大學四年的學貸,而且也可以幫忙父母補貼一點家用。

對現在台灣年輕人來說暁紅的薪資算是相當高,公司會給一位新人這麼高的酬勞,主要是這是一份在異鄉單打獨鬥,沒有同事相伴、沒有主管指導的工作,相當獨立自主的工作。假如每個月沒拿出成果,立即就被辭退。雖是一份獨立自主的工作,卻也是非常高壓的職業。

工作上沒有同事、主管,暁紅在花蓮市區還是有依靠的。她的二阿姨嫁到吉安鄉的農村,有一座三合院,她讀大學時幾乎每年暑假都會來找二阿姨,幫忙做一些農事,深得姨丈的疼愛。這次應徵到花蓮的工作,父母親會同意,也是她會住在二姨丈家。公司有補助房租費,她都交給二姨,等於也幫二姨丈補貼家用。

有了二姨與二姨丈的照應,暁紅在花蓮的工作不僅不淒苦,可說是做得滿火熱的。她是有計畫性與企圖心,旅客問卷調查,在花東縱谷部分,她安排到所有花蓮縣內的火車站找旅客,每個周末跑兩個;東海岸的部分則是到大點的客運站找旅客。之後她發現到花蓮自助旅行的人很多用包車方式,因此她會去計程車行訪談司機看旅客喜歡去哪些景點,吃甚麼美食。還因此結交到許多意料不到的朋友,尤其是原住民友人。

馬燿是暁紅最喜歡的原住民計程車司機朋友,馬燿住在花蓮市區,他說他們是Pangcah「邦查」,一般臺灣人稱呼她們為北阿美族人。臺灣人說她們的婚配制度是男方住到女方家,家族的事務、祭祀由由女性掌權,遺產繼承以長女及其他女性為主,因此稱呼她們為母系社會;但是她們並不這樣認為,因為男性的年齡階級制度和集會所負責部落的祭祀、教育、防衛等所有事務。可說是男女平權的族群。

認識馬燿,讓暁紅見識到臺灣原住民的豐富性。為了更深入理解北阿美族人,馬燿家有聚會或是部落有祭典,只要馬燿有邀請她,她都會去參加。有一回是馬燿家族夜間到花蓮溪撈鰻魚苗,邀暁紅去參與,她一口答應。馬燿教她撈鰻魚的知識。臺灣東岸溪水入海處的野生鰻魚有鱸鰻和日本鰻(白鰻),後者的經濟價值比較高,馬燿族人到花蓮溪撈鰻魚苗主要就是想要撈白鰻魚苗。一般人大都熟知鮭魚是「溯溪產卵」,比較不知道「降海產卵」的鰻魚。成熟的日本鰻魚在淡水中生活,長到5-6年後,每年4~11月便洄游到馬里亞納群島西方海域產卵。鰻魚一生只產一次卵,又產完卵後就死在深海裡,可說是一種充滿浪漫情懷的魚類。白鰻卵孵化後成為扁平狀的柳葉型幼魚,順著黑潮,歷經約半年以上的漂流變態,每年11~3月游到臺灣宜蘭、花蓮等地的溪口出海處,已經長成細長的透明狀的鰻苗。祂們棲息在河口的泥地裡,直到初夏時,再逆流游往河川的中、上游生活成長。

馬燿族人在花蓮溪入海口撈鰻苗已有悠久的歷史,阿美族是一個靠海靠溪生活的族群,魚是祂們的主食之一。古早撈鰻魚是日常生活的一環,現在卻是補充家庭經濟的辛苦工作。在冬天夜裡到凌晨之間下海撈魚苗,冷冽的海風、冰凍的海水,那真不是常人可承受的辛勞工作,暁紅參加一次就嚇壞了。不過,她也分到一包無法出售的鰻苗,帶回去給二阿姨,變成一道鮮美的魚粥,算是此次夜撈的美好代價。

暁紅從馬燿的家族除了認識到原住民生活的多元性之外,最大的震撼應該是她們族群性,幽默、樂觀,男男女女都是,而且不分年齡都這樣,和她們相處非常開心。這是生長在都會的暁紅從沒體驗過的生活。還有一件事情深深印在她心裡。那是有一回他到馬燿的計程車行訪問另一位司機大哥,馬燿在一旁陪伴。一位青少年走進來叫馬燿舅舅,說他沒錢了。

馬燿疑惑地說:「昨天才拿一千塊給你,怎麼你馬上就不見錢了?」

少年回說:「昨天在雜貨店遇見faki(阿公),他說他沒錢,我就把一千元給他了。」

馬燿說:「喔!那是一定要給他的。」,說完立即從皮夾裡拿了一千元給少年。

「尊敬老人家」是馬燿族人很大的特性;再來是「分享」,平日捕到的海產或是摘到的野菜,相互贈送幾乎是天天可見的場景;對於〝金錢〞也是分享物之一,而不像白浪(臺灣人)喜歡存積錢。這些和她以前在台北生活的概念差異非常大,她感覺這些是美麗的文化價值觀念,她很敬愛。馬躍族人對她的高接納度對比白浪對原住民的歧視常常讓她汗顏。如此美麗的原住民文化,根本就高於白浪文化,卻被主流的白浪文化排斥、不尊重。在她內心覺得對原住民有深深的罪惡感。

撇開罪惡感不談,暁紅真非常感激能認識馬燿,讓她的人生注入許多彩色的原住民元素,尤其是馬燿的引介她才能遇見E,造就一段不可思議的山中異族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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