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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明哲保身逐客令,背信棄義為官道

第四章:明哲保身逐客令,背信棄義為官道

第二天早上,彼得才剛起床,打開門口,伸了個懶腰,還沒來得及上廁所,就被婉縟拉住了。彼得嚇了一跳,問:「你⋯⋯怎麼了啊?男女授授不親啊。」

婉縟就說:「別婆婆媽媽吧!你有《公禱書》吧?」

「當然有啦,怎麼了⋯⋯」「你怎麼現在才起床!該早禱了!」

彼得才記起婉縟也是教友。不過,彼得這種睡得日上三竿的大懶蟲當然很少在平日做早禱。才剛起床就被教友拉著要做早禱,這也是第一次。

「我還未上廁所呢⋯⋯」「那你快點!上完廁所就早禱吧!」

「好⋯⋯好吧,別催我。」

過了一會,在粗魯的婉縟不斷催促下,彼得就草草的戴上聖帶,在房間的圓桌上擺了兩支紅燭,中間放一十字架,然後站在右邊,拿起公禱書,開始唸早禱禮文。婉縟和明德來到他的房間,站在桌子面前,一同唸啟應經文說:

「吾等父在天者,願爾名得奉聖,爾國臨至,爾旨奉行於地,如於天。賜我等今日日所用糧。免我負之債與我一般也。不引我等進誘惑,但救我等出凶惡。蓋國者、權者及榮者,皆屬爾,於世世焉。阿們。」

接著,彼得就以不純正的官話唸啟:「神主歟,開我等口唇。」

婉縟和明德則同應,說:「致我等口即可宣爾之讚美也。」

「神主歟,速至而救我等。」

「神主歟,速至而助我等。」

「榮耀父者、子者,及聖神風者。」

「照當始初有之,今有之,及永將有之,世世無盡焉。」

「爾等誦讚神主也。」

「神主之名宜誦讚矣。」

聽見禱告聲的治文經過彼得的門前,就也走進來,站在一角靜聽。禱告結束後,婉縟和明德就離去了,治文卻留下來,說有事要問彼得。彼得就請他坐下,給他斟茶。

治文神色凝重地問:「彼得⋯⋯你覺得昨天,我⋯⋯是不是害死了⋯⋯那個男孩?」

彼得想了一下,就說:「明明是拳匪動刀殺人的,那關你甚麼事呢?不過呢⋯⋯昨日你真的很『崇岳』,嚇壞了我。」

「是『凶惡』不是『崇岳』啊。我也不知道昨日發生了甚麼事。我從來沒有試過如此激動。但如果當時我⋯⋯我不這樣發瘋,而是聽那拳匪的說話,那男孩⋯⋯可能就不用被活活斬死了。」

彼得就不耐煩地說:「哎呀,你那麼笨的啊!我已經說了,動刀的不是你啊,怎會是你害死人呢?難道你很想向關公像叩頭嗎?」

治文就生氣地說:「叩你個頭啊!所有關公像都應該被打碎!這⋯⋯這個國家的野蠻人,就是因為拜這些魔鬼和偶像,才如此落後!」

「你不能這麼凶惡的啊,一下子就說要打碎所有偶像。羅馬帝國也經歷了近三百年才歸主啊,更何況中國。再說,那些人野蠻有很多原因的啊。」

「總之⋯⋯總之,我們不能改變這國家的話,這些人就沒有將來的了!」

彼得見治文神情激動,就尷尬地笑著說:「哈哈⋯⋯你別那麼偏激吧。我餓了,我們還是先去吃早點吧。」

舜華一行人就在霸州縣令官邸的圍牆內安然渡過了幾天。牆外的吵鬧聲,河畔的槍炮聲,路旁的,皆無法翻過圍牆傳入他們的耳中。霸州縣衙門收到了電報。主簿把電報翻譯,寫在草紙上,然後送到馬大人的書房裡。馬大人正坐著案前讀《尚書》。

「啟稟大人,祉承鏢局上海總局的朱老爺發了電報過來,托大人轉交朱家大小姐。」

馬大人雙眼依然盯著手上的《尚書》,對旁邊的僕人說:「阿福,你就把這電報拿去給朱大小姐吧。」

「遵命。」於是阿福就接過文書,離開了書房。

「還有別的電報嗎?」

「大人,還有⋯⋯有來自王府尹的密電。」

馬大人把手上的尚書丟在書桌上,大驚失色。

「快點拿過來。」

主簿把電報呈上;馬大人一看,額頭就冒出冷汗:電報上把御前會議的內容交代了。吏部尚書剛毅、朝中莊親王載勛、端郡王載漪、輔國公載瀾皆主張招撫義和團,向洋人宣戰。慈禧太后因得到照會,指外國公使想迫慈禧歸政光緒,於是就決定站在主戰派的一邊;故此,預計明天,朝廷就會正式向洋人宣戰。馬大人想了一下,然後說:「你把所有幕賓也召集過來吧。」

「遵命。」

阿福來到舜華的房門外敲門,想把電報交到舜華的手上。婉縟就打開房門,請阿福進去。舜華正坐在桌前看書。阿福把電報交給婉縟,婉縟再呈上舜華,又請阿福先行退下。舜華打開一看,是她父親給她發的電報。上面寫著:「問女無恙?念女之心,筆墨難言。昨悉明德電告,知爾等藏身霸州縣衙。京津失陷,領使杳音信,京津分局皆受困,戰火一觸即發。自京局入東交民巷,已一週無聞,故當偕神父速至滬局,勿久留於官衙。天主保佑。」

婉縟焦急地就問:「老爺說了些甚麼?」

舜華鬆了一口氣,說:「還好,起碼天津分局的人員沒事,跟洋兵在一起,只是北京分局的兄弟依然行蹤不明。阿爹的說法跟明德一樣,叫我們盡快離開霸州,回到上海。」

「那麼,大小姐,我們得馬上跟眾人商量離開霸州的安排。」

「我們今天晚上就開個會議吧。」

不過,早在舜華召開會議之前,馬大人的幾個幕賓齊集在書房裡,就朝廷發生的事情議論紛紛。他們的意見罕有地一致,皆力主馬上趕走舜華一行人,尤其是那幾個洋人。其中一個幕賓憂心忡忡地說:「大人,如今洋兵已迫近廊坊,太后已經忍無可忍,加上主戰派在朝廷佔了上風,明天就會正式向洋人宣戰。如果大人繼續收留那幾個洋人和教民的話,恐怕會被王府尹以為大人是許景澄等主和派的同黨啊!」

馬大人就猶疑地說:「可是,我的女兒是高醫生醫好的⋯⋯」

「大人,為了保住馬家上下一家十六口的性命,大人必須慎思啊!」

馬大人慌張起來,說:「胡⋯⋯胡說!你這個烏鴉嘴!這⋯⋯這樣吧!我現在去跟高醫生解釋一下,我送他幾十兩銀,用馬車送走他們就算了。」

於是馬大人就叫幕賓們退下,動身離開書房,跟僕人前去治文的房間;僕人卻告訴他,治文到了馬大人女兒的房裡診症。於是馬大人就前去他女兒的房間裡。馬大人的女兒已經康復過來,可以下床,坐在木凳上。治文來卻其實不是為她診症,而是拿著一本《勸世良言》,向她佈道。馬大人一見,就慌張起來,馬上衝上前,搶去書本,拋到地上,又推開治文,大聲斥責他,說:「你怎麼了?你不是跟我的女兒診症的嗎?怎麼向她傳教了?」

治文被馬大人嚇壞了,扶著木凳站起來,對馬大人解釋:「大人⋯⋯你女兒已經康復了,所以我就向她講解一下基督信仰⋯⋯」

「荒謬!我們馬家是信道教的,不會奉洋教拜耶穌!給我滾,給我馬上滾!不要毒害我的女兒!」

馬大人的女兒見自己的父親發瘋了,欲上前勸阻馬大人,說:「爹,高醫生沒有惡意的,他認為洋教是好東西才要跟我分享啊⋯⋯」

「你住口!明天你要跟我去道觀向太上老君謝罪!」

馬大人叫僕人把治文趕出房間,還迫令他馬上回去收拾行裝,要他即時離去;在路上,他們遇上了守仁。守仁見馬大人和他的僕人對治文呼呼喝喝,又推又擠,就驚訝地問:「馬大人,發生了甚麼事?」

「我要把這個姓高的洋鬼子趕出去!他竟然向我的女兒傳洋教了!」

守人就說:「大人,高醫生是監理會的牧師,傳教是本業,行醫只是副業,再說是他醫好了你的女兒啊⋯⋯」

「既然我的女兒都病好了,那我留他在這裡幹甚麼?你也一樣,你馬上回去收拾行裝,你們全部都要在今天之內離去。」

守仁驚訝地問:「大人,為何如此突然呢?」

馬大人就斥責守仁:「突然?我真的被你這老頭子害死了!你是法國領事的人,我再收容你就是跟朝廷作對!我沒有把你交上去京城午門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守仁還沒有搞清楚發生了甚麼時,就被馬大人的僕人強行帶走,被迫回到房間裡收拾行裝。當天黃昏,守仁、治文、彼得、舜華、婉縟、明德、英武和洪範通通都被馬大人趕出馬府。馬大人沒有付他們半兩銀,只是把他們的馬車和馬匹交還他們,再送他們多一輛馬車、一隻馬和一點糧水就算了。馬大人站在門前,確認舜華等人都被趕出霸州以後,就急忙回到府第,前往柴房。被脅持的太和道人仍被關押在柴房裡,滿身傷痕纍纍,奄奄一息。馬大人二話不說,就拔出長劍,一刀把太和道人的頭斬下來,然後對僕人說:「快點生火,把屍體燒掉。」

僕人看見地上的死屍,就驚慌地問:「大人⋯⋯你殺這個可是拳匪的道長,跟以往那些流氓不一樣呢。真的沒有問題嗎?」

「你們不說出去就沒有問題了!快點把屍體燒成灰燼吧!」

「遵命⋯⋯」

僕人只好把太和道人的屍體拉出去,在院子生了火,把屍體燒毀。

在慌亂之中離開霸州的舜華,只好帶領眾人到霸州縣城外的樹林裡尋找藏身之處過夜,又打發英武去縣城打聽消息。英武到了衙門,用幾兩銀收賣了一個胥吏,胥吏便把朝廷的最新消息告訴他。英武聞之,就急忙回到樹林裡,慌張地向舜華匯報。眾人圍著火堆席地而坐,全神貫注的聆聽英武的說話。

「太后認為洋兵是要迫她歸政於皇上,所以太后已經倒去主戰派的那一邊,最快明天就會向洋人宣戰,並公開支持拳匪。」

舜華一聽,勃然色變,把樹枝拋進火堆裡,說:「可惡!清狗沒有一個信得過!」

英武說:「馬大人因為知道朝廷馬上就要跟洋人反面了,怕我們會連累他,所以連杜神父都不給面子了,找個籍口把我們趕走。」

明德歎息,說:「這也在所難免的。畢竟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在官場裡有誰不想明哲保身呢?大人收留了我們幾天,沒有殺我們,已經算是不錯了。大小姐,與其繼續數算馬大人和滿清的不是,現在我們應該思考如何到膠州灣,再經水路回到上海才對。」

舜華說:「你說得對,我們得盡快離開直隸,進入山東。山東省的拳匪已經被鎮壓下來,應該安全。目前我們根本去不了天津。」

婉縟說:「那我們得繞路避開靜海縣,那裡已經落入拳匪手上。」

明德說:「就經由我的老家滄州進入山東吧。就是我們被拳匪圍困了,我爹絕不會像馬大人一樣把我們趕出門口的。」

「只好這樣吧。大家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次天正午時分,慈禧太后借光緒皇帝名義所發的宣戰詔書透過電報傳遍全國。同時,拳匪已經來到霸州,不斷猛拍馬大人官邸的大門,嚇得一眾僕婢提心吊膽。馬大人穿上官服,戴上頂戴,在二十多個持槍的官兵的保護下,誠惶誠恐的親自應門。門外聚集了二十多個手持大刀的拳匪,而帶頭的正是負傷的張達成。官兵們馬上舉槍指向拳匪。

達成奸笑著說:「大人,別來無恙嗎?」

馬大人裝著嚴肅,以掩飾內心的恐懼,說:「廢話少講,你們簡直膽大包天,竟敢來騷擾本官,該當何罪?」

「大人私通教民,收留洋鬼子,擄去太和道人,實為漢奸,如今朝廷已向洋人宣戰,大人根本就是與朝廷為敵⋯⋯」

「荒謬,你簡直含血噴人!我家中那有甚麼洋鬼子,甚麼道人?你這悍匪竟敢誣陷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大人家中有無洋鬼子,要搜一下才知道⋯⋯」

「大膽!給我開槍!」

馬大人一聲令下,官兵就朝著門外二十多個拳匪開槍,把包括達成在內的拳匪全部擊斃。躲在屋裡的僕婢們嚇得大叫。藏身於前堂的主薄見狀,馬上走出來,勸阻馬大人,說:「大人,你瘋了嗎?你一下子就殺了二十個拳民,而且還包括永清的頭目張達成呢!」

「那裡有拳民?他們都是白蓮教的邪教徒。」

主簿聽見了,就疑惑地問:「大人⋯⋯此話⋯⋯何解啊?」

馬大人沒有理會主簿,對官兵說:「人來!快把這些人頭上的紅巾脫下,剪掉他們的辮子,換上白巾,再放上木頭車。」

「遵命。」

於是二十多具屍體的頭上就換上了白巾,然後被放上木頭車。馬大人便說:「把他們的屍首吊在縣城的城樓上,向眾人展示,說有人假冒拳民義士,實為反清復明的白蓮教匪,不斷造謠誣陷本官通敵。為了以示本官對大清一片忠心,本官由今日起會嚴正緝拿所有白蓮教匪,格殺勿律。」

「遵命。」

官兵們馬上就照馬大人的說話去做。在旁目睹一切的主簿和幕賓對於馬大人的心狠手辣的手段感到驚訝;他們沒想到馬大人保命的方法,就是一下子殺了二十多個扶清滅洋的拳匪,然後誣陷死者都是反清復明的白蓮教徒。然而,他們當中沒有一個膽敢告發馬大人,震驚以後還是沉默不語,繼續為馬大人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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