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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沒收的撲克牌

瞄眼進教室的欣蓉後,牌玩得更起勁。

欣蓉是英文老師,升上國二後班上習慣直呼老師名字。

「喂,那邊那群,撲克牌收起來,上課了。」拍拍無線麥克風,裝得正經卻沒魄力的擴音微啞,欣蓉鬆了鬆濕黏在蝴蝶袖上的短袖袖子,目光移到手上翻閱的講義。

全班自行大風吹,換成一區區方便玩在一起的座位,「張老師生命專線」式的關懷勸導無效。

我丟出一張愛心二;欣蓉找著要往下教的頁數,壓壓書本中間。「好,從兩百零九頁的單字大補帖繼續──」她靠上前排男生的桌子,插腰動作展開腋下溼透的布料,男生們交換了個嘔吐的姿勢竊笑著,欣蓉四指指節叩上桌面,「來,曾宥綸給你一個加分的機會,你回答第一題。」

我猶豫著牌要出葫蘆還是拆成胚,曾宥綸的大嗓門幾乎被左邊一群女生追劇追到一半的笑聲給蓋過:「蛤?第幾頁啊?」

附近沒人知道,老師回答:「兩百零九頁,第一題。」邊說邊拉袖口,看不出怒意地豎起眉對全班比出「噓」手勢,助長我們打牌的樂趣。

記得有次班導在英文課下課時來班上找學生,順口問欣蓉我們班的狀況,欣蓉揮揮黏上蝴蝶袖的袖子,「他們都很乖啊。」

聽那不虛假的語氣,我比較好奇她教別班是有多慘。

「A喔?」一聽就知道曾宥綸在隨口亂猜。

「不是,再給你一次機會。」聽不出不耐煩的鼓勵口吻,欣蓉改變腳重心時晃動到桌面,曾宥綸有點嫌棄地壓住桌子。

「啊我知道了,C啦!」全然不知道的語氣。

「還差一點,好,沒關係,我們來看這題──」

曾宥綸往解答翻去,「B!我確定答案是B!」

「阿你看答案當然知道啊。」欣蓉無可奈何又並未生氣的笑著走回黑板,「來,曾宥綸你看,這題是這樣──」

曾宥綸跟旁邊的人繼續玩起來,同時我喊了一聲「拉」,剩最後一張牌就贏了。

欣蓉解完題,「這樣懂了沒?」

曾宥綸裝作沒聽見和旁邊同學互丟某個球狀的東西,我看不清楚是什麼,幾秒後,他想到什麼似地對重新抄起講義的欣蓉嚷嚷:「欸欣蓉,妳還沒加分!」

「阿你看答案就不算了啊。」一點威嚴也沒有的皺眉。「不然你認真上課,我等下再給你一次機會。」

「等下是等下,現在也要加啦!」

沉默幾秒,欣蓉還是鬆口,「好啦,阿你要加幾分?」

鼓勵性的「阿你要加幾分?」和嚴肅式的「安靜,其他東西收起來。」是她的口頭禪,她並非寵溺學生不管不顧的老師,欣蓉會很正經的皺起眉頭制止我們吵鬧,只是沒什麼魄力,而且講完一兩句就收回眉頭,一如往常地繼續上課。當全班再吵起來,她依舊能泰然自若的寫板書。

她越這樣我們越想做新的嘗試,好比上課想找誰就站起來走過去,甚至玩國王遊戲時,我和另個同學還曾被指定走上黑板拿粉筆寫字,對方寫「我是」,我寫「白痴」。

哄堂大笑,欣蓉比了安靜手勢也沒用。

看全班被我們的舉動逗笑,我心裡有滿出的自豪。

一直以來,我都是中規中矩的資優生,做這些電視和小說裡的叛逆行為,使我覺得好像撕掉了身上的乖乖牌標籤,變得像班上中心的那群人一樣有趣。

揹著一點罪惡感的挑戰心理很酷。

只是漸漸,欣蓉變了。偶爾會拉開嗓門咆哮怒瞪玩牌的我們。

第一個被她罵的就是我,我承認我當下被嚇到了,但隨之而來的是不甘心。

明明我不是玩得最兇的人,先挑我罵八成是其他人太屌兒郎當,她不敢下手。所以我即使有點害怕,還是板著臉給她看。

要是以前的我會道歉;要是別的男生就會裝沒聽見的玩到她繼續上課。我不想示弱又不夠大膽,板著臉是我最好的選擇。

氣氛沉默許久,欣蓉往台前邁開步伐時,我仍壓抑不下情緒的鬆口氣,懸高的心臟又撲通幾秒才歸位。

這只是個開始。

欣蓉開始越來越常摔粉筆大罵,前幾次的確有效,可她兇完就沒了,不會把情緒帶進教學,因此仍壓不住班上。

終於,有天,她爆發了。

「上英文課牌到底是幹嘛用的,堅持不收起來是不是?」臉隨著怒吼的字句猙獰,講義甩上講桌,欣蓉快步踱來我這區,蠻力抽起我們手上的牌,「沒收到期末!之後你們再帶什麼,我也繼續沒收!聽清楚沒?」

沒人答話,比起我被嚇到的時間久,我回神時,周遭的人早已恢復一臉「收就收啊,怕妳喔?」的叛逆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欣蓉又挑我開刀:「王語葳!講到第幾頁了,你還在第幾頁?」

她瞪我的當下,我除了一瞬的害怕,更多的是累積已久的不爽,她粗魯地翻我講義,我逼自己拿出絲毫不受動搖的氣魄,冷冷盯她,在她翻過一頁頁我早已寫完全對的講義時,我欣賞她因找碴碰壁而弱下氣勢的連串變化。

敢跟妳耍大牌自然有耍大牌的本事,我又驕傲又忿忿地想。

不聽欣蓉上課,除了她個性上的漏洞,更重要的是我覺得聽了也沒什麼用。教得不怎麼樣,憑什麼要我理妳?被罵使我的想法也激進起來。

「妳現在是什麼自以為是的臉?覺得自己都會乾脆請假休學啊!」瞪大眼睛的扭曲嘴臉,卻讓我明顯看出她的遲疑。

「嗯。」我冷冷張口,可以做任何解讀的回答。這次是我贏了。

欣蓉瞪著我幾秒,走回台上繼續上課,仍是一如往常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語氣。

說她是個恢復很快的人果然沒錯。

中途,欣蓉用激勵性口吻點了我們這區其他人問問題。

那名同學不太耐煩地瞄瞄講義,「B或C吧。」

欣蓉邊鼓勵邊拉袖子,「不是,再給你一次機會。」

「D?」

「你再看清楚第二行最後那段是什麼。」明明也只剩一個答案她還問。

「A?」

「好,對。」欣蓉走下台,順手把撲克牌放到那位同學桌上,「這次先還你們,以後下課再玩。」

正經嚴肅卻沒魄力的語氣。

一切又回到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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