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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蘭溪瞽叟(二):

        一樣天不亮便起身,一官匆忙出門,直接就往蘭溪畔方向奔跑。

        「老爺爺早!」

        「小兄弟來啦!」

        「開始說故事吧!」一官催促著。

        今天的故事,從一個問題開始,老人劈頭就問一官:「你可知道“淨海王”嗎?」

        一官搖了搖頭。

        老人等不到回應,沉默著。

        一官見老人遲遲沒開口,才忽然想到他眼睛看不見,所以自己搖頭是沒有用的。

        但“不知道”這三個字,不知怎麼就是無法從一官的口中說出。因為他覺得說不知道,實在太沒面子了。

        於是,忽然他想起不久前,穆先生講孟子的時候,有說過孟子見梁惠王、梁襄王、還有什麼齊宣王等,就是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王,還和他們說了很多大道理,想來這些王應該都差不多,於是他一念所及,便支吾回說:「就是在那古代,一個諸侯國的王嘛!」

        老人一聽哈哈大笑起來,久久不能停止。

        一官被笑得很不開心,本想一早來聽故事,結果故事還沒聽到,反被如此嘲笑,便沒好氣說:「老爺爺你不能光顧著笑,都不講故事!你不說故事,我可就要走了。」

        老人很久沒有如此開懷大笑過,只覺得這小兄弟實在太有趣了,可不能讓他就這麼走掉,於是收起笑聲,清了清喉嚨說:「淨海王不是諸侯國的王,他是大海的王,是我的王。」

        「大海的王,你的王?」一官不但沒有聽說過,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大海如此遼闊無邊,大海之上有王嗎?一官一點也摸不著頭緒。

        老人明白一官的迷惑,於是接著說:「昨天不是說到,我們趁夜摸黑出海,當時我搭了艘小艇,在海上大概航行了一個時辰,我正懷疑這樣的小船,摸黑在海上能去哪?自己是不是上當受騙了?正當忐忑不安之際,我卻看見一座城,突然就出現在了我眼前,一座海上的城堡。」

        「海上之城?是在海上建一座城,還是一座城在海上飄著?」一官無法想像,開口問道。

        「都不是,其實那是一艘船,只是它實在太大,大得已超過了我當時所能想像。那時我就只是個孩子,村子裡長大的孩子,所以仰著頭著看那高聳的船身,直覺就像是縣城裡的那城牆一樣。

        後來才知道,那船足足有三十丈長、十幾丈寬、十幾丈高,三桅五帆。主帆上繡了尊媽祖娘娘像,航行在大海之上,就宛如娘娘海上出巡一般。」

        一官想像著,在海上有艘船像城一樣高、一樣龐然,他其實對三十丈長、十餘丈闊、十餘丈高,並沒有具體的概念,只能想像如城一般巨大?只是這樣還是難以想像,於是又再次問道:「真的像座城,一樣大嗎?」

        「第一次見到的,沒有人不覺得是座城,一座海上之城。尤其是在夜裡,向上看不到頂,兩側看不到首尾,你根本無法猜測它究竟有多大?那一晚就完全被震撼住了,唯一記得的是上船時,透著昏暗月光隱約看見,主桅上飄著一面大旗,皂黃色的大旗上,寫著鮮紅色的四個大字,“五峰船主”。」

        「五峰船主?」一官重複了一遍,他確實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號。但他也確定,這一輩子再也不會忘記這四個字。

        「對,五峰船主。也就是淨海王在大海之上,眾人對他的稱呼。那天晚上,我被帶上了那艘船,在船上我第一次遇見了他,從此開啟我五十年的海上冒險生涯,這些故事我可以慢慢講,只怕小兄弟你沒有耐心聽完就是了。」說著老人又笑了起來。

        「怎麼會,我想聽,往後我每天都來聽。」一官不假思索說,表現出對海上冒險無比興趣。

        「好!只要你想聽,我可以都說給你聽。」在老人的語氣裡,彷彿尋覓到了長久以來一直等待的知音,只是他確實沒有想過,這個有緣之人,居然會是這麼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

                                                ×               ×               ×

        之後每天,一官在天將亮未亮即至,聽老人說著天馬行空的海上故事,直到太陽爬過對岸那顆老柳樹梢時,一官才會再匆匆往學館方向奔去。

        從此開始,上學對一官而言,不再是件苦差事,不過他的心也因此,再也不在課堂之中了。每次上課時,雖然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但先生講經、論文、解義的朗朗之聲,雖從未停歇,但對一官來說,那些早已成了過耳東風,他的心始終徘徊在老人口裡,所描繪出的驚濤駭浪,與拼搏廝殺之中。

        這段日子以來,老人心之所至,隨口而說,故事說得是零亂且片段,前後穿插、順序反複,但一官卻仍然聽得津津有味。只是每每說到重複之處,一官總是喊著:「說過了、說過了,這段已經說第三次了。」

        老人也不以為意,總笑著說:「這段很精采,再聽一次行不行?」

        一官也總是嚷嚷著:「不行不行,要聽新的,沒講過的,你不會已經沒有故事可講了吧!」

        老人當然知道一官這是激將法,以謀略著稱的他,怎會上了一個孩子的道,所以每次他也就撂下一句話,「愛聽不聽,不聽拉倒!」

        就是這樣,所以一官總試著在腦海裡,將這些片段重新整理。他希望能理出頭緒,拼湊出在神秘廣闊大海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渴望知道故事的全貌,知道事情的始末,大海對他而言有著一種魔力,就如同酒之於酒鬼、賭場之於賭鬼,一種莫名的吸引力,無終無止不斷誘惑著他。

        一官在開始聽老人說故事很久之後,才從老人故事裡知道,他在遇見五峰船主那晚之後的遭遇,是這樣發展下去的...

        老人在上船的第一個晚上,便見到了淨海王:汪直。

        汪船主見他年紀雖小,但生得聰明伶俐又討人喜歡,就將他收在身邊,做一個小跟班。

        一官一直質疑,這些都只是老人的自誇之辭。

        老人對此有所解釋,他說:「因為那一夜,是有記憶以來,吃到的第一頓飽飯,因此心情異常雀躍。心情好了,嘴也就自然甜了起來,只記得當晚自己似乎,將所有知道的好聽話,全都說了一遍。或許是這個緣故,才讓淨海王將自己留在了身邊,畢竟有誰會不喜歡聽好聽的話呢?」

 

        當時的淨海王,其實還沒有稱王,稱王是在兩年以後的事。

        而在這兩年間,還發生了許許多多驚天動地的事,而一切要從五峰船主的那一趟航程說起。

        當時,那已經是汪直造船下海的第五個年頭,雖說這些年間,他與東瀛*人及佛郎機*人做生意,讓他已累積了相當可觀的財富。且在東瀛,“五峰船主”的名頭,也已是無人不知的。

        不過,海上風險多,五峰船主深知,單打獨鬥終究難成氣候,因此在從南洋返航北上之際,正準備去投奔一個徽州歙縣的老鄉,也就是此時大洋之上,實力最強大的一個海商,他就是雙嶼島主,許棟。

        許棟兄弟四人,本都是正經的生意人,是舉國聞名“徽商”的其中一員。

        一次到福州的生意,卻被那裡的官府所盯上,設下陷阱吞沒他們的財貨,並將他們全給關押進了大牢。

        或許,是老天不願埋沒英雄,當然也可能是官府,用這種惡質的手段,實在羈押了太多類似的憤慨之士,正巧就在這個時候,福州府的大獄裡,發生了一場囚徒暴動,他們兄弟四人便趁隙越獄,從此成了亡命之徒。

        由於在福州大牢關押期間,結識了一些同為囚徒的海商,知道許多海商在海外的生意,都做得紅紅火火,因此在脫逃之後,眼看國內是待不下去了,四人便潛逃出海,分頭走南闖北。

        在海外,許棟四兄弟繼續做著自己熟悉的生意,先後在暹羅*、滿剌加*等地結識了些佛郎機人,了解這些紅毛*的需求後,他們便組織船隊,開始將國內的瓷器、茶葉、綢緞等商品,源源不絕往海上運出,拉到南洋去賣給那些紅毛,這當中的利潤甚是豐厚,甚至比之前在國內的生意,還好賺不少。

        不過,一段時間後,許棟兄弟便發現老在別人的地盤上交易,總是不夠踏實。而且下南洋去,路途遙遠不說,海上各種自然與人為的風險,都無以計數。

        因此許棟出面,招攬了批佛郎機人北上,到靠近貨源的海域交易。如此不但可以規避不必要的風險,還可以大舉提高交易量,雖說單價低了一些,但整體而言,卻可賺取更豐厚的利潤。

        於是,許棟便想在沿海地區,尋找一個適當的地點,最後他相中了,錢塘江口*外,去城*東南百餘里,一個被朝廷所遺棄的荒島,此島便是著名的雙嶼島*。

        此時的雙嶼島,可謂是龍蛇雜處,雖說被朝廷所棄絕,人煙罕至。但也正因如此,此地卻成為各種流民、浪人、海賊、盜匪,安身棲息的天堂。

        許家兄弟聯合起,幾個在福州大獄中所結識的結義兄弟,一起登島擴展勢力。他們一方面,積極結交串聯那些願意合作的團夥;另一方面,也摸清楚各方勢力的底細與實力。

        登島不過數月,許棟便發動了一場火拚,將原先稱霸宰制雙嶼島的總瓢把子金仔佬團夥,全部掃除殲滅。從此之後,他便成了雙嶼島新一代的帶頭大哥,四海之上人們稱其為“雙嶼島主”。

        許棟控制雙嶼島後,短短不過幾年光景,他便與佛郎機人建立起全面的合作,就在此島之上,進行雙邊貿易,不但在這裡將國內運來的商品,直接販售給紅毛,也將紅毛帶來的白銀,與南洋甚至是西洋的商品,源源不絕送進國內市場,如此就近賺取兩頭利潤,海程既近、風險也小,很快這裡便成為了海商們交易的首選之地。

        為了吸引更多的紅毛到此交易,許棟還在島上開設起各種商店、飯館、酒吧,一切方便水手生活的設施,並興建起紅毛他們所需的教堂,甚至是他們的西洋醫院,如此多重原因,讓雙嶼島迅速成為當時最大的海上商貿中心。

 

      在雙嶼島已無疑成為東海之上,最堅實的一個勢力之際,汪直希望加入這個集團,因為他認為,這將是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不過,在此之前,雙方並沒有正式有過往來,而所憑藉的僅是所謂的同鄉之誼,汪船主始終相信   “人不親土親”這句話,加上素聞許島主為人慷慨豪氣,自己誠心誠意加入,應該斷沒有拒絕之理。

        以汪船主心思之細膩,實在也不能不考慮到,眼下自己的實力還不夠壯大,就算對方接納了自己,也可能會被人所小瞧,因而招致被輕忽漠視。

        為此,五峰船主趁此北上之際,特意將船駛至東南沿海一帶,派人登岸招攬些沿岸饑民,加入進自己的隊伍,以求在人數上相對壯大。

        當進入雙嶼島時,五峰船主旗下已有大小船艦三十二艘,人馬千餘,當時還是個孩子的蘭溪瞽叟,正是這隊伍中的其中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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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瀛:今日本。

*佛郎機:今葡萄牙。

*暹羅:今泰國。

*滿剌加:今馬來西亞的馬六甲。

*紅毛:明朝人對當時東來,信奉基督教的西方白人之統稱。

*錢塘江口:今杭州灣。

*去城:今舟山島。

*雙嶼島:今舟山群島中的六橫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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