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恩,狄恩,狄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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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在聽到的熟悉聲音,像是記憶最深處裡那模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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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環繞在我四周,只有溫柔的聲音迴盪在耳裡,腦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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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眼前突然”唰 ”的一片白,像是有人拿白色顏料突然抹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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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片白中漸漸有了輪廓,陰影,我猜有很多東西在那一片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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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模糊的輪廓慢慢清晰起來,我看見了綠樹,及膝的長草,米白色柵欄在綠樹長草後。但那影像只拘限於一片框框內,就像是螢幕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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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是那麼的祥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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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另外一個聲音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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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恩──小子!你還不快來吃飯呀?快呀!」那是一個低沉,卻輕快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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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我聽見自己竟然回答了那聲音:「好──等我一下,這裡有個穿西裝的人耶!好酷喔!!他要我蓋印章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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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了年紀更小的我拿著印章,看起來很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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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當初很溫柔的聲音又響起,這次卻充滿了絕望的悲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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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狄恩,不要蓋!不要蓋────!」那聲音漸漸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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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要”的聲音盪在四周,那迴盪然後又震耳欲聾的聲響纏繞著我,感覺似乎充斥在我整個身體裡,使我頭陣陣抽痛,簡直是魔音穿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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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又一片亮光刺的我眼睛像是快要瞎了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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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恩,不要再回來了。」那溫柔的聲音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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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什麼意思?」我聽見了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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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你走開。你走開!!永遠永遠不要再回來了!你毀了我們,你毀了大家,都是你都是你!!我養不起你們了!」那聲音變的尖銳,充滿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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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我怎麼了..原諒我…不要丟下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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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聲音在尖叫,再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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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然驚醒,眼睛因惶恐而睜大,感到了微微的疼痛。我漸漸意識到我剛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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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了揉雙眼,看向旁邊的翠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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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才會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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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擔心的看著她,一陣疲勞感又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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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這麼累…為什麼我們的命運是這樣,最後我們會怎麼樣?會死嗎?死在冰冷的街道?我倚著牆閉上眼,雙手放在膝蓋上,垂下頭,給自己幾分鐘頹廢,怨天尤人。為什麼不能像其他小孩那樣幸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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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我回想剛剛的夢。那是被爸媽拋棄時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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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家,有很大的庭院,花朵們整齊的在固定位置上,任何一根雜草都沒有。那都是因為媽媽的細心照料。由爸爸親手打造的白色圍牆,大家一起種下的小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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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跟翠絲一起日日夜夜不間斷,蓋好的小木屋。上面有我的塗鴉,還有被翠絲無數次罵不要在樹屋裡蹦蹦跳跳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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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起午睡、一起說夢、談天說地、任由風拂過的時光 ────儘管是暴雨時的強風,還是一起幻想正在大海上,躺在海面隨波逐浪、海風強颳也不怕,還有還有…..好多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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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鼻子一陣酸楚,眼睛灼熱,眼前漸漸模糊,臉頰開始感到濕潤。我知道那是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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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此刻真感謝眼淚,它使我乾澀到不行的雙眼得已濕潤、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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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振作了。我一邊起身一邊用力擠壓眼淚。要流就快點流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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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絲昏倒了,而且病的不清,我剛剛只有向便利商店店員拼命拜託才要到了一桶熱水,然後將衣服袖子用撿到的鉤子扯下來(還差點扯到自己)充當毛巾,浸水放在她臉上、擦擦他的手臂、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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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不知道這有沒有效,但我只能這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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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去尋找食物,這是翠絲常常的例行公事,至於乞討只有天氣太冷才會那麼做,我和翠絲的自尊心其實蠻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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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力的跨過木板,因為我矮到不行。我回望了翠絲一眼,眼神堅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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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扭轉命運,絕不甘願臣服於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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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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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保持著警戒,邊向前邊環繞周圍。不知道翠絲都是到哪裡找到食物的?太厲害了,我完全沒有頭緒啊。我焦躁的皺著眉,吃力地繼續向前。雪太滑了,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的,這實在是非常麻煩。我越來越焦躁,也越來越不安。找不到食物怎麼辦?餓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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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走到了停車場深處,離我們的簡易帳篷大概有一公里。四周除了停車場,是幾棟建築的後面,建築裡的員工都會從我現在看到的那些鑲在牆壁上的鐵門走出來倒垃圾,而有時會有貨車來卸貨、運送貨物。那些建築附近還有大型的綠色垃圾桶,和一些黑色大垃圾袋。不過現在這裡空無一人,非常好,不會有員工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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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走著,腳下突然多了一個黑影,我為了閃避黑影快速的跳了起來,但在我落地的那一刻我馬上往後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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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因為是落在雪上,沒什麼疼痛感,但頭髮及全身卻濕了,我想我現在一定很狼狽。我瞪向剛剛小小黑影出現的地方,看見了一隻灰老鼠。他似乎也在看我,但他沒有任何害怕、要逃跑的樣子,只是防備的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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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初只是回看著他,我們就這樣大眼瞪著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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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卻感覺有些熟悉,又有些同情他。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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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我睜大眼睛,明白了什麼。原來,他像我,一樣流落街頭,一樣沒有依靠。這時我才發現他的眼神中除了防備,還有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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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灰鼠,我沒什麼可以給你的。」我有些可惜的說。「我沒有真正溫暖的家,只能流落街頭。你也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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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眨了眨眼,小嘴嗅了起來。接著他奔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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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能的往後退,又再次往後倒。他爬到我的身上,不停地嗅,接著小嘴往我的皮膚一點,我害怕得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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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要咬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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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嘴繼續停留在我的皮膚上,我害怕的閉起眼睛準備好承受他的一連串攻擊。但我卻發現,其實…不痛?我伸長脖子探向他,看見粉紅色的東西從他嘴裡跑進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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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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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訝的笑著,「原來你在舔我啊!嚇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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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釋負重的開懷大笑。我不顧一切,往後躺,開心的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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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著在我周圍跑來跑去,跳來跳去。我更加開心,捏起一小搓雪向他丟去。他嘰嘰叫了幾聲,就往後仰,倒在雪上,一動也不動。我緊張得彈了起來,伸手摸摸他的肚子。他卻突然跳起來撲向我。我往旁邊一閃,他撲了空,跌在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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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誰叫你要嚇我呢!」我忍不住笑意,指著他大笑。他的模樣實在好笑又可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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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這樣跟他玩了好幾分鐘,完全忘記我現在的處境、煩惱。果然動物就是那麼的天真無邪,沒有心機,沒那麼複雜啊。除了翠絲,我無法再相信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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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翠絲?我突然感覺後背一陣寒冷。慘了,我完全沒有找到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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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怎麼辦,我站起來,不知所措的環繞四周,頭腦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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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不停地重複看向周圍時,一個大約三十幾歲的女人從鐵門走了出來。她紮著簡單的深褐色包頭,臉上完全沒有塗抹任何化妝品。街上的人總是打扮得很時尚,大家臉上都幾乎不可能沒有畫任何妝。但此刻那個女人真的完全素顏。她手中提著兩袋垃圾,我看著她吃力地提起垃圾袋,往大綠色垃圾桶丟,接著拍拍手,不經意的轉頭看向我這裡。她有些驚訝,手停在半空中。她慢慢轉過身,很慢很慢的朝我走來。她在觀察我。我警戒的回望她,想搞清楚她想幹嘛。但當我看清楚她的衣服,我的心頓時懸了起來。她穿著社工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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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絲總是告訴我不要靠近社工,他們會將你帶走,掌控你,剝奪你的自由,很多事都要經過他們的同意。他們也很有可能將你出賣給別人,那些人就會笑咪咪的把你帶走,帶到一個又完全陌生的地方,讓你成為能帶給他們利益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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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又緊張的往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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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掛起笑容,開口說話:「沒事,孩子,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憐憫的看著我,「你怎麼沒穿外套呢?衣服也舊了。你的爸媽在哪裡?你迷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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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其實她覺得我的看起來整身髒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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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瞪著她,用眼神告訴她不要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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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我不會怎樣,快告訴我妳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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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伸出雙手,想表示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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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除了翠絲誰都不會相信的,誰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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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尋找小灰鼠,接著把牠抓起來放進口袋,馬上轉身向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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