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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章 ‧ 奪位 (3)

玄武族每三百年一度的「選君會」,係於大神治世時期,伏羲為解決兩派紛爭不斷所訂立。其方式乃讓有意競逐王位者,將其名氏與治族方針以術法刻在鋁片上,再用具有伏羲神力的「聖印」加烙紋印,投入由伏羲親手封印的「選君寶盒」。

每隔三百年,或玄武族遭遇重大變故之際,寶盒便得開啟,選出言行一致、能率領一族的明君。此時,違背諾言者的名刺將遭焚毀,而實踐者的名刺則會依其殷勤程度,演化為其他質地的金屬薄片,從銅、鐵、金、銀,到罕見的鈦、鉭皆有可能,甚至傳言最高品級可能化出會發光的鐳,但過去從沒人見過。

由其金屬等第,便能判別寶盒評定的繼位人選。除此之外,未遵宣言治族、犯過的王君,族人可行罷黜重新選君。

這本是伏羲為止爭端,意欲促進玄武公開鑑別賢能、確保族人操守的美意,可自大神沉眠以來,兩派便相繼透過種種手段變更「選君」規則,以圖對自己更有利──

譬如早年,伏羲旨意是任何人在任何時刻都能投入名刺,甚至愈早投入者,有愈高機會雀屏中選,彰表其意志堅定、誠勤踏實,可後來,聖印卻遭在位者把守、投入名刺的時間亦遭限制。

更甚者,原本人人可選的規定,不知何時已潛移默化為家族推舉,若無家族認可之人,連求借聖印的機會都沒有,以致於形式猶在,卻早無初時的公正嚴明。

但不論如何,對賈錫今而言,設法從中偷得空子,是他求存的唯一出路。

玄鎮二九○年,時屆臘月十日,賈錫今在開霽宮內盤著眼前局勢,不禁自嘲自己從小不受家族待見,如今這般處境早是意料之中。

「公子,大王召見,請您立即到大殿。」

思緒遭下人傳令打斷,賈錫今心中怪道:天都要黑了,這時不準備用膳,召見他準沒好事!

賈錫今來到大殿,只見兩派權要陸續入殿就位,而自己與貝明鈺則被安排在最前方位置,彷彿印證心中揣想。

他略略忖度,心下有了些主意,決定豁出去賭一把,剩下的再看著辦就是。

玄武王見眾人到齊,開門見山便對他道:「錫今,近來我族災禍頻仍,傳言乃因你為『神定之人』,卻遲遲未能登上王位,以致招來大神降罰,可有此事?」

聞言,賈錫今暢然一笑,展開金摺扇愜意地搖了搖,慢條斯理地應:「回大王,大神降罰一事,小人未曾聽聞。就小人所知,大神只言護祐眾生,未有降罰之說。」

賈錫今心中暗自好笑:如果他說的是這兩個月來,族裡有人遭遇採礦意外、冶煉兵器屢屢失敗、屋子夜裡意外失火、外出行走車毀人傷,或是誤食毒物差點一命嗚呼……這些,他很確定不是大神降罰,而是那些意圖暗地裡使絆子陷害他的人,形跡敗露被他小小回敬罷了。

「不過,族逢異禍,事態特殊,大王若有疑慮,不如提早啟動『選君』?讓大神親自擇定新君,必能安撫人心。八、九百年前,我族逢亂,不也是如此?」賈錫今道。

雖然,八百多年前他尚在襁褓之中,可這是族裡大事,儘管是後生晚輩,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年本是賈家在位,邊境卻逢妖物肆虐,甚至突破邊防,導致玄武不少領地淪陷。那時族內有人煽動,道因王君無德,致使抗妖失利,迫使當時的族王獲罪下獄,同時由族內長老啟用緊急選君機制。最後貴家上位,玄武族成了蛇派的天下。

貝鎮和臉色一凝,卻說:「哼,你若問心無愧,何不先說明大神究竟如何開示?先前你道其中有密意,在十五大會前不可說破,但如今再不揭示,只怕是你心懷不軌,要藉此要求『選君』作亂。」他既已掌握貝明鈺提供的情資,自覺十拿九穩,說起話來振振有辭。

「呵……」賈錫今收起摺扇,略略正色道:「小人不敢相瞞,大神諭令仙凡敦睦共處,諸仙尤須以護佑凡民血脈為要務。吾輩接諭者自是責無旁貸,當率諸仙戮力護凡──」

見貝成鈞變了臉色,賈錫今微哂,而後故作謙讓道:「然小人再三思量,此事關重大,尤其我族凡奴人數之眾,牽涉甚廣,要談戮力護凡,恐非小人能力所及。小人無意爭奪王位,亦不敢妄自認定大神授命錫今率領玄武……可大王若要求證,不妨便藉『選君』來確認大神旨意。」

事實上,現今神州已鬧得風風火火,侵略凡人的朱雀陣營與挺身護凡的未末陣營已勢同水火。本來他還憂心玄武族上下無法接受護凡之說,這下有了「那些人」走在前頭,他要順水推舟就容易許多。

豈料,賈錫今此話一出,第一個跳出來支持的,竟是蛇派長老貴銨。

「錫今啊,別說什麼無法勝任這種話,大神既降諭於你,便是視你為當負此任之人。要我說──」貴銨頓了頓,不著痕跡瞪了貝鎮和一眼,「是我族顢頇,竟未早點啟動『選君』讓你參與,以至於近日禍患頻仍。你們這些晚輩,沒見過當年大神治世,未遵神諭的下場便是這般啊!」

賈錫今瞅了瞅說話那人,心道:他不正是屋子夜裡無故著火,燒掉大半宮院的貴長老嗎?無怪他這麼著急,他應該怎麼也想不透,為什麼親生兒子三更半夜要去放火吧!

賈錫今刻意面露難色,瞥見坐在對面的貝成鈞亟欲反對的憤怒神色,便搖頭一嘆:「這……謝長老美言,小人自知不成材,在族中向來無所建樹,只怕連參選的資格都沒有。這次僥倖獲悉神諭,或許純屬巧合,不過是代大神傳傳話、跑跑腿罷了,不能真擔得起天下蒼生的重責大任……」

他一下子把話說得正正反反,道出許多人暗中譏嘲他的心裡話,直把殿中諸人的心情吊得七上八下,臉色可精彩了。

貴銨自是一臉焦急,正要揚言挺他參選,卻讓貝鎮和沉聲阻止。

「貴長老──」貝鎮和正要開口,身旁的侍衛卻忽然遞上一封信箋,他看完頓時舒心展眉,在侍衛耳邊低言幾句,要他傳話給貝成鈞,同時朝貝明鈺使了使眼色。

貝明鈺心下了然,隨即暗中對清風下了指示,而後便若無其事般繼續關注殿中情勢。

旋即,只見玄武王清了清嗓,道:「貴長老所言甚是,當年大神治世確實說一不二,如今大神甦醒,自然亦無戲言。」

貝鎮和深吸口氣,神色凝重、語重心長地對賈錫今道:「既然聖意如此──本王認為當以大局為重,無須提早『選君』。即起,本王便讓賢與你。」

轉眼間,玄天殿中一片譁然,反倒是貝成鈞未出言反對,也不知貝鎮和讓侍衛傳話說了些什麼。

賈錫今一怔,想不到得來如此容易,可思及方才玄武王與貝明鈺、貝成鈞等人私下的動作,彷彿發生了什麼大事……

「小人何德何能──」

「聖意不可違,本王心意已決,你無須再推辭。」玄武王不讓賈錫今拒絕,然而老謀深算的眼中卻挾著一絲精光。

「不過,本王有一但書。此回情況特殊,本王乃犧牲自己任期,僅禪位予你一人,而非予你親族一脈,此外,本王將同時立成鈞為太子,你仍需以嫡系之禮敬重我賓家一脈,你可能應允?」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賈錫今豁然開朗,幾乎大笑出聲──

他說的是,某代王君實施世襲與選君雙制並行,若期滿前王君亡故,便得由太子繼位,直到下次「選君」。而貝鎮和這老滑頭如此盤算,就是要他姑且頂位,卻空占虛名、有責無權。

尤其下次選君之期距今僅不到十年,萬一他這段期間中箭落馬,貝成鈞便得順理繼位,保他賓家持續大權在握,怎麼說都是他划算是吧?

好,很好!他奉陪,奉陪!

「錫今恭敬不如從命,謝大王深恩厚德。」

他單膝下跪,抱拳垂首領旨謝恩,卻忍笑忍得雙肩不住抖動;旁人還道他一聽說能登位便被得意沖昏了頭,聽不出貝鎮和的言外之意,無不在心底恥笑一番,全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態。

貝鎮和滿意地點了點頭,同時瞥了貝明鈺一眼,暗示她務必拿捏住他,多幫著自家人,貝明鈺會意地微微頷首,表面上淡然無波,實則見賈錫今分明是怒極反笑的模樣,心底深深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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