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楔子

『現今神州湣湣,眾生將歷三大劫……』

『吾欲懇請諸位,領吾旨意,以吾之名,歸赴各族求取仙凡敦睦共處……』

『請諸位勞動各族,務必共心庇佑凡族血脈……』

「不……不要──」

深夜,富麗堂皇的宮殿內室,一道壓抑低吼的男音突兀地劃破寂靜。

宮人伶俐地點上燭光,床榻上的男人驚坐起身,查見身處熟悉的環境,驀然鬆了口氣。

──歸返玄武族的那夜,是他最深的噩夢。

如果當初沒有回來就好了。那個無情的女人……

幸好,他在自己房裡,她不在這裡。

「怎麼,作噩夢了?」一個冷淡的女聲輕輕響起。

男子──玄武族年輕的族王──貝錫今驚嚇地彈坐起身,甚至撞上了牆面,愕然道:「妳怎麼在這?」而且就躺在旁邊!

女子跟著起身,不以為意地從容回應:「大夫說你病了,我來看看你。」清脆的嗓音雖然好聽,卻彷彿沒有半點溫度。

彷彿按捺著什麼,他忍了忍,才淡道:「……但也不必睡在這裡,這不是妳的寢宮。」

「嗯,床是小了些。」她低喃抱怨,也不知說給誰聽,然後自顧自地又說:「吾王,操煩國事也要有個限度,別把自個兒累壞了,妾身可以為您分憂。」

「……」他沉默,好半晌後才說:「妳來多久了?」

「不久,約莫兩天。」從昨日到今夜。

所以才睡在這裡?他撫額,隨後便見她喚了僕婢送上溫熱的蔘茶。

「王上,關於南陸的事──」

「妳別插手!」他猛然打斷她,隨即又改口:「不,我是說,妳……」

她好整以暇地等著,向來清冷的眸中,隱隱閃過笑意。

他瞧著她神色,一時間竟無法應對,煩惱得連胃都鬧起疼來。

忽然間,她垂下眼,默默起身更衣,識趣般退下,「王上先用膳吧,妾身告退。」

「王后!」他氣急大喊,然而,她頭也沒回便出去了。

待留得一室空寂,貝錫今抹抹臉,不禁恍惚出神。

他又夢到那天了……

那一日,他甫揮別同經生死交關的異族旅伴,奉陰錯陽差獲悉的神諭,抱著大不了一條命的心態,回到自己已逃離數百年的玄武族。

當時,已近日暮。

高大巍峨的玄天殿內,盈滿使人感受不到時辰變化的燁燁燭光。他跪立在大殿中的王座階前,仰視高高在上的玄武王,只能孤注一擲。

「賈錫今,你倒是大搖大擺地回來了,本王該說你命大?還是膽大?」座上王者幾分怒色幾分嚴厲中,有著不容侵犯的莊嚴威儀。

玄武乃仙族,平均壽數可達三、四千歲,族王貝鎮和望上去約莫中年,實已二千歲上下,他身著象徵玄武王室尊貴凜然的墨色深袍,上以金紗銀線繡有繁複的玄武圖騰,在在突顯其背後大權在握的赫赫聲勢。

是了,彼時跪在階下的他尚氏「賈」,是玄武族中,賓、貴、賈、賀四大世家之一,賈家中最受鄙視的庶出之子。他的年紀甫過玄武族成年之齡,歲數還不到座上王者的一半。年輕的面孔上滿是桀驁不馴,而他上一次逃離玄武的原因,正是傷了族王的嫡長子貝成鈞。

他本來一個人逍遙自在,對玄武族毫無留戀,即便是因打傷貝成鈞而遠遁也不以為然,誰知一趟奇遇,卻反倒……落得只剩回來一途。

思及那夥異族旅伴,為了一個狀似玩笑的承諾,即便回來是踏入另一座深淵──

「說話!」貝鎮和怒喝一聲,逼他拉回遠颺的神思。

「大王息怒,」賈錫今笑了,揮開兩名壓著他臂膀的侍衛,拍了拍一身亦是繡工精細,卻似刻意要與王族作對的白衣,即便仍是跪著,還能從容俊雅地抽出懷中摺扇,唰地展開來搖了搖,「日前傷了大王嫡子,小人知過,任憑大王處置。」

「不過……」

玄武王正要派人將他拿下,卻聽他一聲但書,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怕他手中握有什麼籌碼,不禁暫且緩下動作。

「小人此番離族,係得女媧大神召見,今日亦是奉大神密諭而歸。」賈錫今頓了頓,觀眾人神色,才緩緩道:「大神降諭,天下眾生將歷大劫,故與各族精英相約臘月十五於建木一會,屆時另有安排。因此,彼時小人若沒能代表玄武親見大神──只怕,會禍及我族。」

「你!」貝鎮和尚未開口,站在座前的嫡王子貝成鈞倒是先聲怒喝:「你空口無憑,我等豈能聽你信口開河!」

賈錫今毫無懼色,言詞堅定道:「大王若不信,或可一試,至臘月十五便知分曉,小人聽悉尊便。」說著,他甚至故作謙讓地垂頭拱手,以示卑微。

可事實上,這一切他確實多有穿鑿附會。

之前,他與貝成鈞起衝突,傷了人後便一路西逃,卻無意間與一群來自各族的旅伴共闖凶險之地,輾轉落入女媧娘娘沉眠的神眷陬,方碰巧獲聆神諭。

然則,此刻他為求達成目的,也顧不了那麼多,只能先加油添醋,放手一搏圖個安身──

「稟父王,賈錫今所言不虛……明鈺可以為證。」

豈料,一道偏冷的女聲驀然出言作保,賈錫今愕然抬首瞪向那人,後者卻看都沒看他一眼,專注地以肅然之姿向玄武王稟報:「自他傷了成鈞之後,明鈺便親自領人捉拿,直追至『日落谷』……可恨明鈺能力不足,不得深入其中,方無功折返。」

貝明鈺是貝鎮和極為倚重的嫡長女,亦是一身黑底錦緞華服,神態沉靜淡漠,傲然尊貴,是族中以不苟言笑聞名的第一美人。然她每提及此事便自責之色溢於言表,可見依舊耿耿於懷,令人不忍再多加怪罪。

要知道,那「日落谷」位於神州極西之地,據傳其險惡異常,自古從未有人能深入其中還安然歸來。神州西陸屬白虎仙族領地,白虎族甚至在谷口派人駐守,以防族人誤入險境。是以因此追丟了人,算不上什麼羞恥的事。

當時人人都道賈錫今是傻子,為了逃命,偏生自願遁入大凶之地,誰知他真完好無缺地回來了。

「當時,明鈺在谷口看守多日,用盡方法試圖入谷,卻被一股不尋常的力量阻擋,那裡暗不見天日,點不著火把、視線極微,明鈺亦差點受困……可賈錫今與那一眾人等,不僅入了谷,還待了月餘之久──」貝明鈺幾無起伏的語調中,帶著淡淡不甘,「唯一可能,便是大神護祐,領他們穿過『日落谷』,一路直抵女媧娘娘所在之地,方得聆悉聖諭。」

全族上下皆知,貝明鈺雖冷若冰霜,卻言出必行,極具威信。尤其她最是疼愛同胞弟弟貝成鈞,亦最惱恨總與貝成鈞作對的賈錫今。為了替弟弟討公道,她甚至不惜以身犯險,追至日落谷中還不甘罷休。因此,這話由她說來,再具說服力不過。

然而,雖然貝明鈺所言對他極為有利,賈錫今卻愈聽臉色愈青。當時她並不在他身側,光憑推測便已說中七七八八,更何況……

「鈺兒,此話當真?」聽她言之鑿鑿,貝鎮和不禁沉吟。若真是神意,玄武族若有所輕慢,便真是自招大禍。

「稟父王,此事關重大,明鈺不敢妄言。」貝明鈺朝父王躬身行禮,再度報出不利消息:「更甚者,就明鈺所知,當時與賈錫今同入日落谷的各族仙凡,亦已分別歸族,均稱奉諭而歸。」

此言一出,大殿內靜得彷彿連掉一根針都聽得見。

良久,見沒人敢吐半個字,賈錫今正要動作,卻讓貝明鈺搶先發話:

「父王,今日夜深了,此事擇日再議吧。」然後,她轉頭看他,神色無嗔無喜,淡得好似對一尊木頭,而不是對一個人說話:「賈錫今,你先下去吧!」

「長公主,難道就讓他──」聞言,貝成鈞立表不滿。

「嫡王子,如今他有大神幫襯著呢,你欲待他如何?」貝明鈺話中挾著對賈錫今的譏諷,見玄武王離席後,便逕自離去。

隨著一眾人等漸漸散去,賈錫今卻愣在原地。

他本以為自己孤立無援,此趟回來必是場硬仗,卻不料事情進展得異常順利。照理說,他該感到欣喜才是,可他沒有錯認,那個轉眼間便代大王定奪的女人,臨走前,冷然的面容上隱約流露一絲得逞的喜色。

彷彿,是他著了她的道。

玄錫五年。

──或許是近日事情太過煩心,貝錫今夜裡不斷夢見剛回到族裡時的種種,即便醒來,仍常為夢境而心有餘悸。

在夜半驚醒後,貝錫今讓隨侍服侍自己更衣用膳,便來到位於前殿的書房,意外發現她尚未離開。

貝明鈺端正地站在他閱卷的桌前,沒碰一筆一物,可那專注端詳的神情,他很明白,絕對是在動腦算計。

聽見腳步聲,她瞟了眼正撤出餐食的奴僕,而後謹守分際地朝他行禮,「王上夜安。」

貝錫今在案前落坐,將雕飾精巧的摺扇隨手一擱,絲毫沒有平時的俊逸灑脫,反倒帶點疲憊道:「說吧。」

貝明鈺頓了頓,抬眸卻道:「王上方才可是受噩夢所擾?」

還以為她開口就會談公事,貝錫今這下反是一怔,「……我忘了。」

貝明鈺一默,彷彿在心中微嘆,而後話鋒一轉,開門見山道:「王上,關於南陸戰事,我族尚有諸多人才。」

果然要說這事!他揉了揉眉心,試圖好言相對:「……王后,本王允妳管族內事,其他的,本王自有安排。」

見她沒答應,他又說:「妳知道那事並不易與,南陸是朱雀地盤,妳別隨便把人送去墊背。」

她眉心微蹙,正想反駁,卻見他開了卷子準備辦公,不時又分心望向門窗,狀似畏寒──思及此,她一個箭步上前,一手按住他,另一手則貼上他的額面。

觸上他肌膚時,她本來要說的話全忘了,只聽自己喉音微啞道:「王上又燒起來了,現在時辰尚早,再歇會兒吧。」

一般仙人不該這麼常犯病的。想起方才撤下的膳食他根本沒動多少,夜裡還噩夢連連,她便感到一陣煩悶……說起來,他根本就是硬撐著起身的。

難道,是因為她出現在這兒嗎?

見他筆還握著,沒有放下之意,她薄嗔道:「族內小事,我代你理了,大事,留待你定奪。」

他遲疑地放下筆、闔上卷子,卻尚在猶豫,她不得不再度退讓:「族外事,我不碰就是。」

「嗯。」他登時放鬆下來,順從地起身回房,甚至毫無抵抗地任她攙扶──或根本是自發地挨著她。

讓他睡下後,她坐在床沿,忍不住輕撫他柔軟的髮絲,凝視著他的倦容,平靜的嗓音,帶有幾不可聞的軟弱,「小今……稱王,你可後悔了?」

「明明……」貝錫今意識朦朧,話未說完,已昏昏睡去。

看來,她是聽見他的夢囈了?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