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春去冬來，十八個年頭，倏忽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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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在朝堂上因君臣相爭不讓，鬧得風風雨雨的西北之戰，最後卻是打了一場非常漂亮的勝仗，以至於後來有很長一段時日，反對帝王重用年輕將軍任晉安的元奉平成了朝野眾人茶餘飯後的笑話閒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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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再多的笑話非議，都不影響年輕帝王對他的信任與寵愛，若說當年西北戰爭之前，段競雲對元奉平已經是非常寵信，那麼，在那一役之後，段競雲對元奉平已經到了聽之任之，只要是元奉平的意思，就絲毫不加拂逆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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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於，一度傳出大臣們的奏章都必須一式備兩份，一份當然是給皇帝，另一份則是交由元奉平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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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個喧囂塵上，說得是繪聲繪影的傳聞，最後也不知道怎麼傳到了皇帝的耳朵邊，不過皇帝只是哈哈大笑，對此不予承認，也沒有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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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只說道：「何需一式兩份？奉平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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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宛如平地驚雷，震撼了朝野內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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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元奉平在朝中的地位再也無人能夠撼動，以至於十幾年過去了，依然有人記得這一位歷經三朝帝王，曾經帝寵隆眷，最後被貶金陵，禍事之後，便再無音訊下落的一代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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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連兩歲，五更分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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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個是正旦之日，又是一個寒冬過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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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新春將始，但是就正旦天色未明之際，又飄起了雪花，雪勢不大不小，鹽花兒般，細細密密的將仍舊被夜色籠罩的京城妝點上堪稱雅緻的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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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的老人們說這雪乃是祥瑞，是豐年之兆，紛紛喊著皇帝聖明，天恩浩蕩，在這個守歲通宵，燭火徹夜通明，熒煌如晝，輝煌不似人間的皇宮裡，山呼萬歲的喊聲，久久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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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在大殿內寢之中，帝王為了正旦例行的祭天儀典，已經穿上冕服，正由貼身近侍取來大裘披覆，聽見那些奴才們一聲高喊過一聲的「皇上鴻福齊天」，沒好氣地笑道：「不過就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小雪，你們這些奴才哪來一堆歌功頌德的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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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帝王身邊二十餘載，李麟德可以看得出來主子今天的心情頗佳，從近侍手裡接過以黑羔毛皮所裁製，為祭天儀典而準備的大裘，替主子披戴妥當之後，退後幾步，拱手笑道：「皇上未出殿門，沒有親眼見到，是故不知，這場雪確實來得極善，不風不寒，潔白綿密，看起來就像是老天爺特地為今天這個好日子裹上新妝，美不勝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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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恍若未聞般，笑而不語，厲眸半斂，似在沉思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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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身上，流淌著一半胡人血統，而自小，他就是所有皇子女之中，模樣最肖似父皇的孩子，飛揚的劍眉，挺直的鼻梁，深刻如雕鑿般的臉龐，似是天生帶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再加上長年的帝王生涯，坐擁江山，掌握日月乾坤，更加深了這個特質，只不過，此刻被唇畔泛起的淺淡笑意給柔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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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原本就已經修長高大的體魄，也因為長年鍛鍊武功，以及騎射功夫的操練也從來沒有一日擱下，讓段競雲看起來不只是高大，還十分挺拔強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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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一襲以金線紋繡日、月、星、龍、華蟲等十二章的玄色冕服，將他原本就懾人的帝王威嚴，更加襯托出了幾分華貴之氣，完全不因為被質樸的黑羔羊皮披蓋而有所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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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祭天時辰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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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渾的景陽鐘聲，響徹宮闈，帝王燃香燭祭天，為天下蒼生祈求風調雨順，百穀豐收，在這同時，宰相已率京師朝官，以及各路進京的諸路監司、帥守，還有從各國前來進貢的使臣，依次第待班於宮門之外，等著朝賀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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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幽暗的天際，漸漸透出了曙光，蝦蟆梆鼓之聲齊鳴，執挺人高聲亢喊開啟禁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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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已經等待多時的文武百官、諸國使節得以聯轡進入宮城，走在夾門填道，數以千計的黃麾儀仗隊伍之間，簇擁而行，聲勢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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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百官群僚依次進入大殿之時，行完祭天儀典的帝王已經改換朝服，坐在暖轎裡，法駕儀仗也同時往大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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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似是心血來潮般，喚來了李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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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送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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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麟德緊跟在轎旁，隔著氈簾，不見主子臉容，然而對於主子所問之物，再清楚不過，含笑拱手道：「是，皇上的饋歲之禮，已經確實交到潤玉小姐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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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元潤玉已經是藏家的媳婦，不能再以元姑娘稱之，是以他們這些奴才們改口喊她潤玉小姐，而不喊藏夫人，是因為雖然她嫁與藏澈為妻，但是，在他們這些奴才們看來，尤其是對李麟德來說，他只認她與元刑書大人之間的父女關係，以元家千金之禮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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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麟德心裡也清楚，他家主子這幾日久違的和顏悅色，也是因此而來，畢竟將近十五年的音信渺茫，終於有了一點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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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同元家後人歸來的，還有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巧合，若不是李麟德曾經親眼目睹，他也絕對不會相信，這世上竟然有如此奇妙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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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暖轎之內，一簾之隔，隔絕了雪天的寒光，略顯得陰暗，，段競雲目光深沉，嘴角緊抿，看著一直被他握在手裡，被手掌溫度熨得暖熱的龍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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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以白玉雕琢的龍珮，是他六歲時父皇與母后賜與他，以為印信，所代表的意義與作用，當今世上只有幾個人知情，皆有共識，這枚印信非到必要，絕對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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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這枚龍珮就一直佩戴在他身上，直到那一年，他將這枚龍珮送給了將被貶去金陵的元奉平，以此為許諾，說好了兩年之後回京，再將龍珮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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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想到，龍珮會以那個方式回到他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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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顯是血痕的暗紅色，烙印在質地明潤的白玉之上，無論看過多少次，那血痕都仍舊教他心驚，像是一把利刃，一次又一次，無情地將他自欺欺人的心撕割得鮮血淋漓，無情地嘲笑他，竟然時至今日都還不願意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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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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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勢者，君之輿；威者，君之策；臣者，君之馬；民者，君之輪。勢固則輿安，威定則策勁，臣順則馬良，民和則輪利。為國失此，必定有覆車奔馬、折輪敗載之患。雲兒，從今以後，你便是一國之君，對此，你不能不危，不可不慎，切記往後，再不可任性而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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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平，我可以答應你不再任性，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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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朕。雲兒，今日不同往昔，你要自稱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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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答應你，奉平，可是，你也要答應……朕，永遠做朕的左膀右臂，讓朕有你，便不會有後顧之憂，有你，就不是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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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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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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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歷歷在目，宛如潮水般，又一次淹沒了段競雲的心魂，他不必刻意的去想念那個總是在他面前自稱為臣，時刻提醒他為君之道的人，因為他總是覺得那個人一直都在，於是，這些年令他最難受的，是當他驀然回首，見不到那人，只剩餘下滿腔的悔憾，如同烈火般，將他狠狠地灼得疼痛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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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覺相思不露，原來只因已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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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不是不害相思，而是那人的一切，早就刻進了骨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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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就此遺忘，也就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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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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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臣，是你，奉平，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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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競雲長指腹心揉挲著龍珮，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說出當年沒有機會說出口的真心，如果當年他說了，是否如今他就不會有遺憾，是否就不會在午夜夢迴之時，還是只想著，若在那一日，能對那人說出：「不是臣，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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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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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旦早晨的一場小雪，還不到辰時就已經停了，雪霽之後的天色，格外的湛藍清亮，明媚的陽光映著未融的雪色，該是令人心曠神怡的美麗景致，卻在大過年的吵鬧聲中，少了幾分寧靜的趣致，卻多了幾分節慶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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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不同於大街小巷從過年前幾天就熱鬧萬分的景象，今年的雷鳴山莊除歲之夜卻是相當安靜，就連正旦這一天也很安靜，安靜到一個幾近詭譎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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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山莊，裡裡外外，悄無人聲，似極了當年雷宸飛未娶藏晴、未有女兒雷舒眉、未有藏澈乃至於蘇染塵、桑梓這些孩子們入住之前，這個雷家就只有他一個人，他孤家寡人，寂靜清冷的過年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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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情是，今年的雷宸飛，確實是孤家寡人獨自過除歲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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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無論如何都不答應設法讓女兒回家過年，最後，大多數的雷家人都被他的妻子藏晴給帶到花舍客棧與女兒雷舒眉一起過年，因為一個人也沒有什麼過節的必要，於是，雷宸飛只讓人備了一些簡單的飯菜，讓總管祥清一起陪著他吃，吃完之後簡單洗漱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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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另一頭，除歲當晚在花舍裡，氣氛就已經是被許久沒有碰頭的蘇染塵與雷舒眉兩個冤家給炒得熱鬧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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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正旦，更是從一大早就鬧得片刻也沒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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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蘇染塵之外，藏澈、元潤玉、桑梓以及屠封雲等人，也都被藏晴帶至花舍客棧，大夥兒開開心心，有說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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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昨夜裡，一大家子人團圓圍爐，大夥兒坐上桌，拿起碗筷就要開動的時候，不約而同的面面相覷，都有半晌的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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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說，當然都是想到了被他們留在山莊裡的那位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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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有點良心不安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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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們知道雷宸飛的行事作風，他早年對藏晴就是百般的讓步，後來加以疼進骨子裡的嬌寵，所以凡是會讓藏晴開心的事情，他都是不會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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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在他們夫妻的爭端之中，無論是誰使出渾身解數，想讓這位爺開心，他不見得一定會開心，但是誰讓藏晴不開心了，就是讓他不開心，所以當藏晴說要到花舍吃團圓飯時，差不多所有人都順著她的意思，跟著她一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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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大夥兒像是怕觸動藏晴，不想打壞過年的好心情，都是刻意不提被獨自扔在山莊過年的宸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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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他們家的女兒，此次他們夫妻不和的導火線雷舒眉，笑嘻嘻的對她家娘親說這樣放著爹一個人在家過年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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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句俏皮話逗得向來極疼愛女兒的藏晴又氣又笑，作勢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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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舒眉饒是知道親娘只是做做樣子，不會真的打她，卻還是快了一步，躲到了她的準夫君問驚鴻的身後，起初沒有動靜，只是伏在問驚鴻的背上，就在一旁的人不明所以之時，只見她的雙肩開始莫名地抖動，然後就是壓抑的笑聲轉成了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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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藏晴暗道她真是白擔心這妮子的時候，從二樓長廊底端的一間廂房裡，傳來了有人不依不從，頗有誓死抵抗意味的大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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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我不要！你們走開！」那叫聲之慘烈悲壯，教原本開心逗弄娘親的雷舒眉，也不由得止了笑，與娘親以及元潤玉等幾個人轉頭望向二樓的階梯，疑惑樓上的幾個男人，怎麼可能為了那件小事，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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