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街道似乎尚未清醒，即使是噠噠的馬蹄聲也無法打破滿街的靜謐，它們緩緩沉入還充滿夜晚冰涼氣息的空氣中，和陽光融成一片，靜悄悄地，彷彿滑過水面的行舟，不留一絲痕跡。車輪偶爾壓過路面上不平整的石頭，時不時的震動讓車廂內心急如焚的乘客露出煩躁的表情。青年向來溫和的臉龐佈滿焦慮，和尚在沉睡的城鎮不同，馬車內的氣氛顯得壓抑而緊繃，直叫人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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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伸手掀開車窗上的簾子，窗外的街景飛一般地流逝，眼看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他緊緊蹙起的眉才稍稍鬆開一些。他收手讓簾子垂落，靜靜地感受車廂內有些悶熱的空氣。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間遮遮掩掩地在車門邊流動，凌亂地跳躍著，宛如一串紛擾的、不連貫的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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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還扔在書房桌上未譜完的曲。墨水仍是濕的，流光溢彩，折射出半首未完的鋼琴曲。像老師的生命，中斷──不，只不過是尚未完成而已，今早的噩耗也不過是造物主在老師的人生中即興綴上的休止符，他生命的樂章一定尚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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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到了。」車伕的聲音隔著門板略顯模糊，打斷了青年有些歇斯底里的思考。他匆匆付了錢下車朝目的地走去，也不記得自己到底給了那車伕多少錢。往老師家門口望過去，一名女性披著披肩站在門前的階梯上，臉頰上殘留著未乾的淚痕，兩抹暈紅綻在眼角像薔薇的花瓣，嘴角輕輕牽起輕鬆的弧度。「他沒事了。正在休息──抱歉讓你虛驚一場了。」語調輕快似跳躍的高音，她佇立在金燦燦的日光中，老師的謬思，普魯士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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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老師安好就是我目前最大的願望了，不如說我一路都在祈禱這是一場徒勞的奔波。」青年的眉眼舒展開來，恢復了平常溫潤的笑容，「那我探望過老師之後就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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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喝杯茶再離開嗎？他沒那麼快醒的……另外我想你也需要休息一下，創作是一件相當耗費精力的事呢。」她笑得瞇起眼睛，指了指青年臉上沾到墨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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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臉上騰起一片薄紅，終究是沒再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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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的家中一如既往地明亮而整潔，放在客廳中央，被好好地保養著的三角鋼琴宛如靜坐著的淑女，彷彿正抬起眼來望著他。似乎有一段時間沒有來老師家中了呢──他想著，等那首鋼琴曲寫完一定要拿來這邊親自演奏給老師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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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她也能彈奏我所寫的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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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站在客廳發呆不是好習慣唷？」她纖細勻稱的五指在他面前揮動，青年反射性地輕輕攫住眼前那隻飛舞的蝴蝶，驚異於手中柔軟而細膩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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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想像中的還要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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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他觸電般地放開了那隻手，臉上燒紅似融化的鐵，連脖子和耳朵都一齊脹紅。「抱抱抱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請您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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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你不用那麼緊張啦。我沒有生氣……你真的不需要稍微睡一下嗎？你的精神似乎不太好呢。」她擔憂地看著手足無措青年，眼角眉梢又染上些許憂愁的顏色，「不行，你等下洗完臉就去客房睡一下吧！我先去把床鋪整理好。」她一邊說，一邊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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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青年應聲，轉身走進浴室盥洗。她適才那張泫然欲泣的容顏又輕飄飄地浮現在腦海中。「……抱歉，讓妳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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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溫和低沉的聲音緩緩浸沒在滿室晨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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盥洗完畢後，青年被灌了一杯據說有助眠效果的洋甘菊茶，接著被趕進客房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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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睡一覺吧，他醒來時我會叫你起床的。」夫人露出了微笑，只是不比平常燦爛，多了絲抑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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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那麼麻煩您了。」他目送她離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轉角為止才踏入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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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很整潔，潔白地宛如嶄新的床單和被細心地拍松的枕頭都讓人感受到女主人的用心。他一頭栽在柔軟的床上，暖烘烘的陽光的味道鑽入鼻腔中，隨之一股睡意襲捲而來，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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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就睡一下吧。」他將臉埋入枕頭中，將聲音一同埋在羽毛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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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克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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