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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回一

      黑色轎車回到嶺南長平,滑進港口時,恰值初春正午,天清氣朗,溫度宜人。

      已是放飯時間,本於碼頭運貨的工人正要歇下,撈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把臉,就見那轎車鍍著層日光,勻速駛向前方,直至不遠處的夜總會前停下。

      「阿正,做什麼停在路中間,休息時間還不快去吃飯?」

      還盯著車尾發楞,工頭的吼叫聲就從後頭響起,工人收回貪婪視線,僅用下巴點向前方,示意對方看過去。

      「老大,我只是在看那不知道誰家少爺,大白天的就去花天酒地,特悠閒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也能這樣。」

      「說啥呢……」

      從口袋裡捏出根菸,工頭漫不經心地挪過目光,剛看到轎車後浮雕起的家徽,正要點菸的火就一歪,直接燙上手指,嘴裡立刻飆出一串謾罵。

      一把甩開被夾爛的菸和火柴,工頭搓著手指,神情詭異,「甭想了,那可是人家開的夜總會,跟花天酒地有什麼關係?你這沒出息的也不怕讓車上那位聽到,出事了我可不管。」

      沒看過工頭這種窩囊模樣,工人莫名其妙,連忙湊上前問:「老大,你也知道我是新來的,沒多懂事……」

      見小青年滿臉懵懂後怕,工頭嘴一歪,低聲說道:「你到這也有把個月了,應該早聽過那些孩子嘴裡嚷著的話吧。」

      工頭稍微提起,工人便馬上聯想到,他剛搭火車到長平鎮的頭一天,在車站裡,聽見旁邊孩子們反覆歌唱的童謠。

      ——「山北嶺南天下奇,清河繞長平。燕樓李門鑑文墨,塵火靳宅生浮華,以商至傅行其德,長平三戶,名天下……」

      不自覺隨著回憶低語,工人回神,就見工頭不甚明顯的伸出手指,對著那輛轎車比了比,又迅速收回。

      「小子,在長平混你要記得,你能不管天王老子,卻不能得罪李、靳、傅三家人。」

      工頭說得篤定,自然引起小青年的疑惑,「他們真能這麼隻手遮天,就沒人想管?」

      斜眼瞟了工人一眼,工頭冷哼:「少天真了,這年頭怎麼還會有人照本宣科仁義道德?只要你拳頭比靳少大,別人自然會把你當成道理……」

      說著,也不知想到什麼,他半垂眸,又改了口:「唉,多少年了還沒記得改口,人都成晟爺了,哪裡還是靳少?」

   

 

      「晟爺、晟爺醒醒……」

      靳昊晟是在呼喚聲中,逐漸清醒過來的。

      轎車後座上,靳昊晟有些迷茫的睜開雙眼,焦距未定的視線讓他腦中畫面有幾分模糊,即便特意推起壓在頭上,半掩眼瞳的軍帽,也沒多少效果。

      春日陽光本就溫和,車窗邊上的紗簾,又早在他睡過去時被放下,現在再透過布簾遮擋糊開一片,彷若被人強行潑水化開的顏料,明豔大減,霧成了不致刺眼,恰好足夠視物的程度。

      放到現在,就是對靳昊晟長時間陷入黑暗的瞳眸而言,最佳的光線強度。

      「晟爺還好嗎?」

      又是那個人的聲音。

      反射性循動靜來源望去,靳昊晟的視線立即對上喚醒自己的青年。

      只見對方正從駕駛座上半側過身子往回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著擔憂。

      「沒事。」用溫熱指尖點在自己額頭畫圈推揉,靳昊晟張嘴,吐出的嗓音沙啞低沉:「回到長平了?」

      經過初甦醒的短暫昏沉,他回過神,腦中快速憶起自己在睡著前,手上才了結的事務。

      約莫兩個月前,北方的幾個軍閥大佬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不過是一名中盤軍火商被人窩裡反弄倒,就紛紛急著出手收編對方貨品。

      吃沒吃相的下場,就是你弄我我弄你,雙雙元氣大傷,反倒便宜了中途出手的靳昊晟,沒費多少心力就吞了貨物。

      只是後頭付出的代價不小,在貨物運送過程,靳昊晟讓記恨的大佬們,找人跟蹤暗殺了整整一個半月。

      最後還是大佬們實在沒輒,屢次讓靳昊晟逃過一劫,持續耗神費力下去不是辦法,才在周旋下甘心收手,虛偽談和。

      畢竟靳家勢力龐大,就是出了長平也能算得上人物,難保他日會有事相求,既然討不了好,索性留一線人情,往後還有合作機會。

      這事折騰了小半年,雖談不上事事圓滿,但好歹算順利落幕。

      單論結果,對靳家來說,此趟北行受益頗多,資源渠道只增不少……可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一切,於靳昊晟而言,著實不好過。

      雖說中途冒出橫插一手,被人討要貨物是必然結果,靳昊晟亦早有預料。

      但真經歷下來,傷筋動骨跑不了,一趟北行像是幫他去了層皮,面容憔悴不少,神情倦怠。

      想不起來自己上回好好睡一覺是什麼時候,返家途中,靳昊晟才坐上車,精神稍稍鬆懈,倦怠睡意便撲天蓋地湧上。

      一路昏沉,再睜眼,眼前景象已是他熟悉至極,從小待到大的長平。

      「剛到。」見靳昊晟聳下肩膀,青年笑道:「畢竟是自己家,晟爺也能好好休息了。」

      「嗯。等下回宅,高寧你也先去睡會,後頭還有得忙。」從一旁取過皮革手套,靳昊晟將修長手指藏入其中,沒讓上頭還沒痊癒的傷痕,有半點被人瞧見的機會。

      「這不用晟爺交代,我的專長就是偷懶,怎麼可能會錯過任何打混機會。」

      說著話,高寧見夜總會裡跑出個男人,應是安排好來接他們的人,便俐落打開車門走出,還將鑰匙扔了過去,「等會幫我開回靳宅。」

      男人唯唯諾諾接了東西,神色本就緊張,而後再見到另一人邁步下車,更是彎起背脊,姿態恭敬,「晟爺您回來了。」

      終是站定,靳昊晟身高體長,精實身材穩穩架著軍大衣。

      似是還不習慣外頭燦爛陽光,他繃緊臉龐,壓低帽沿,只讓英挺面容露出淺褐色下頷,神情看來冷漠至極。

      相較起模樣疏遠的晟爺,男人顯然更願意和高寧說話:「兩位爺,馬備好了,等會就能讓您們騎回大宅。」

      「真周到,回頭我讓晟爺給你打賞呀。」笑道,高寧抖開從衣襟裡翻出的摺扇,姿態風流的搧了幾下。

      與一身嚴謹軍裝的主子爺不同,高寧裹著改良長衫,鼻翼上端著個細框眼鏡,動靜之間儒雅溫和,言談幽默輕鬆,也算是沖刷了不少靳昊晟帶來的冷厲氛圍。

      在長平,大夥都知道,靳家當家靳昊晟年少掌家,卻比上一輩更加兇狠。

      從他十六歲因父親去世接位至今,僅僅九年光陰,靳家勢力非但沒有因為當家年弱,而在內鬥外患中衰落。

      反倒勢力版圖漸漸滲出長平,行動更加詭譎狠戾,叫人不敢輕易小覷。

      從前見靳父過世,主家僅剩老弱婦孺,妄想插手的旁支們,事後更是讓靳昊晟震懾一番,眼下是有心無力,再怎麼貪圖靳家富貴,也不敢真的出手干涉。

      幾經雷霆手段整治,外人提起晟爺,是清一色有了心腸冷硬,性格火爆,出手不留半分情面的評價。

      「大宅還好嗎?」跟著男人往前走,靳昊晟撫摸著軍服立領,皮革手套的微涼溫度觸上脖頸肌膚,激起淺淺疙瘩,他卻像一點感覺都沒有。

      男人腳步不停,話音帶著討好:「晟爺離開長平時便準備妥當,老太爺他們自然頂好,就等爺回去吃飯呢。」

      談話間,一行人才拐彎進了後院,便見兩匹毛皮油亮的高大駿馬被栓在柱邊,正嘶鳴踏蹄,顯是早已吃飽喝足,狀態極佳,只等靳昊晟兩人一到,當可立時出發。

      不動聲色淡掃幾眼,靳昊晟與高寧分頭翻身上馬,接過男人解下後遞來的韁繩。

      手掌安撫似輕拍了幾下馬背,他側首望向男人,短卻筆直濃密的眼睫毛下,是帶著讚賞情緒的眼,「辦得不錯,回頭我會讓人給你打一筆錢。」

      「謝晟爺,我辦事,晟爺盡管放心吧。」笑意漫上嘴角,男人也不推卻,不過模樣更加諂媚,直至馬上兩人揚繩策馬,緩緩遠去後才收斂了作態。

      動靜漸遠,男人身後瞬即冒出一管事裝扮的青年,探頭探腦,直到真確認馬蹄聲已遠,才跑出來:「大人物就是怪癖多,好端端的車不坐,回到長平還非得騎馬遊街,是嫌自己不夠高調醒目嗎?」

      本是打趣的話,青年沒料想到,男人聞言,卻是對他的話表示贊同,「的確是嫌不夠。」

      轉身面向青年,男人挑眉,說:「放尋常人,兩個月不見頂多當出遊,並無關緊要……但晟爺兩個月都沒出現,恐怕不少人就要猜測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小心眼多的,或許都準備好要出手啦。」

      男人的話,青年略一思忖就反應過來,忍不住感慨,這晟爺還真的非得活得張揚才行。

      誰人不知,靳家除了晟爺,就剩一家老小,縱然老太爺仍健在,畢竟年事已高,許多事有心無力,怎麼擋得住一眾不安好心的敵人?

      「這世道,可容不得半點懈怠呦──」看出青年臉上的情緒轉變,男人拍拍他的肩膀,嘆息似的說。

      自打九年前,靳家前任當家,靳昊晟正值壯年的父親拍馬豪情離開長平,卻是白衣裹身,橫臥在棺材回歸後,他便養成了個習慣。

      遑論遠近,但凡離開長平再回來,他必要騎馬前行,搭著馬蹄聲步步回歸靳宅。

      就像是要用這種方式,極為張揚地宣示自己的存在──只要他還在,靳家就絕對不會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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