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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其二 林瑾瑜

點綃零碎點酥干,向背稀稠畫亦難。

日薄從甘春至晚,霜深應怯夜來寒。

橙鮮祇共鄰僧惜,冷落猶嫌俗客看。

憶著江南舊行路,酒旗斜拂墮吟鞍。

我猜,他肯定覺得我很奇怪。

別人將我當作怪人這件事,我早已習以為常,畢竟選擇了這麼做的人便是我自己。

我喜歡詩詞,古人總是比現代人有智慧多了,即使是死因疑似是為撈月而掉入水中的李白也不例外。李白不笨,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反而,我認為他的優點就是直率,毫不做作。

我喜歡那樣的人,這就是我和學校的女生們處不來的原因。

「請問你們有在徵工讀生嗎?」

那是個初春的日子,植物綻放出美麗的薄荷綠,我在平時常會經過的甜品店的落地玻璃窗上看見了這張徵人海報。

「沒錯。」老闆帶著笑容從櫃檯後走出,他的笑容有種令人安心的氛圍。

這是我對斐燁哥的第一印象。

「先坐下吧?」他邀請我坐下,聲線溫柔和煦如冬日暖陽。

「好。」

我繞到他對面的位子上坐下。

「啊,我差點給忘了。」

他起身,從櫃檯旁的冷藏玻璃櫃中拿出一個泛著美麗光澤的巧克力馬卡龍,放上盤子後端了過來,推到我面前。

「請用,這是我做的巧克力馬卡龍,不嫌棄的話請嘗嘗看。」

「哪、哪裡,謝謝你。」我看著馬卡龍,一時間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請問妳幾年級了?」他接著問道。

「高一。」

接下來的發展快得出乎我意料之外。

「那麼妳什麼時候有空就來上班吧,我們按鐘點算薪水如何?妳想穿什麼來都行,工作內容嘛……我想想,負責泡咖啡、送餐點和點餐結帳?」才問完年紀,他便開始談起工作的相關事宜,速度快得連我也有些跟不上。

「等等,你不問我點別的嗎?還有,有其他和我一起工作的工讀生嗎?」

「其他有什麼重要的,只要妳不是童工就夠了。至於其他工讀生……」他勾起深不可測的微笑,「沒有,只有妳一個。」

我還真是無話可說了。

死了心,我問他最後一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陸斐燁。」

從那天之後,我就開始到這間名為「Les   pousses   vertes」的甜品店上班。

Les   pousses   vertes是法語中的綠葉,我不曾向斐燁哥問起店名的由來,一是因為沒理由,二則是因為麻煩,連中文意思也是我一時好奇才上網查的。

很明顯的,那天斐燁哥完全是逗我玩的,店裡面的另外一個服務生叫陸翡月,是斐燁哥的妹妹。

但嚴格來講,斐燁哥也不算騙我,翡月是因為兄妹關係才來店裡幫忙的,算不得工讀生。

「才不是因為什麼兄妹關係呢,純粹是因為斐燁哥在這裡有房子,我才過來幫忙的。」翡月熟練的泡著咖啡,義正辭嚴的糾正我。

聽說他們以前不是住這裡的,斐燁哥不曉得為什麼來這裡開了店,翡月則是因為想讀的學校離家太遠了,才搬到這裡暫時和哥哥同住。

翡月和我年紀相仿,個性活潑爽朗,即使是對上不多話的我,也總能聊上兩句。

我不會泡咖啡,因此翡月常常花時間仔細教我,幾個禮拜之後,無論是虹吸式或是濾掛式,雖然動作還有些不嫻熟,但都能慢慢泡好了。

「斐燁哥是不是不會泡咖啡啊。」

觀察了許久,我總算是忍不住向翡月問起了。

「被妳發現啦?很明顯吧,別看他做甜點很帥氣,其實是個咖啡白痴呢!」翡月高興的笑著向我爆料。

在這裡打工的時間匆匆也過了半年,在這期間,我每逢假日便以客人的身份來店裡混過整個下午,而今天也不例外。

我一如往常的推開玻璃門,和櫃檯後的斐燁哥點點頭打招呼,正想走到平時的位置坐下時,卻發現今天店裡一反往常的高朋滿座,連我來店裡時坐的那個偏僻的座位也被一名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的年輕男子佔據。

沒辦法了,那是個兩人面對面坐著的座位,我走過去,問了句「這裡沒人坐吧」,他慌張地回應我說「沒有」,我便泰然自若的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拿出了包包中的筆記本,心念一動,拿起筆寫下了林逋的《山園小梅》,在一旁細心描繪了堅毅地矗立於寒風之中的一棵梅花。

反覆地拿起橡皮擦擦拭掉淺淺的鉛筆痕跡,無論怎麼畫都無法達到我心中林逋所描繪的山園小梅那樣屹立不搖而清雅綻放的美麗模樣,想是我還不夠了解古人一字一句中的深意吧。

心中煩躁,抬起頭,只見他好奇的瞄著筆記本上我所寫下的文字,想必他也注意到我正看著他了,靦腆一笑,問我:「妳寫的是詩嗎?梅花畫得真好,為什麼要擦掉?」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我朗出了這首詩,「是林逋的《山園小梅》,我畫的梅花還不足以和山園小梅匹配,所以才擦掉罷了。」

他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妳懂得真多。」

我正想說「不過是個興趣」,他便表情略顯哀傷的接下去說:「我雖然活得比妳久,卻不比妳懂的多啊。」

冷靜如我,也頓時不曉得如何回應了。

 那次之後,每逢假日的午後便會看見他來店裡。而我,偶爾躲在櫃檯後幫斐燁哥打下手,但大部分時間都假裝自己是客人。

我今天選擇了躲在櫃檯後,手法熟練的幫翡月泡著一杯杯客人點的咖啡,順便聽斐燁哥說幾句廢話。

「我說,妳幹嘛不出去休息啊?」這是斐燁哥的聲音,他今天已經問了第八次。

「不想。」

「又不想,妳能不能別連想理由都懶成這樣啊。」

沒錯,我今天說了八次不想。

「斐燁哥你也別只顧著問我問題,馬卡龍要焦了。」我不定時回頭確認烤箱的狀況,順便提醒一下他。

聽到我說的話,斐燁哥嚇得跳了起來,他知道我就算覺得他很煩,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騙他。

處理完馬卡龍,他又跑回來要求我:「我今天問了八次耶,妳起碼要給我一個正經的答案吧。」

聽到這句話我疑惑了,難道「不想」不夠正經跟簡潔有力嗎?

於是,我決定丟句話來堵斐燁哥的嘴——「不想。」

我當初並沒有想到會搬家,也許也是因為太常搬家,我才沒注意到媽最近不動聲色地悄悄整理行李的行為。

事情發生得很快,我幾乎措手不及。

大約是遇到那名男子九個月後,媽告訴我了要搬家的事。

她找到了件好差事我自然是開心的,但是她以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要搬家這種事我實在是難以接受。

但是事情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我也不能說些什麼,她也一定是咬定我不會有意見才說的。

過了兩周,學校轉學方面的事我已經問得差不多了,只差申請書寫一寫,印章蓋一蓋再交出去而已。

我將已經填寫好的轉學申請書拿給班導讓她蓋章,她似乎很驚訝。

「妳要轉學?」此刻她露出了狐疑的眼神,「妳母親沒告訴我啊。」

我指指申請書上監護人簽章一欄中無庸置疑的簽章,的確是我母親用來蓋重要文件的章沒錯。

「家母最近忙著搬遷的事,沒能撥出時間來告知老師,我代家母向您道歉。」我鞠了一個躬,老師似乎被我嚇到了,她可能沒見過這年頭還會對外人稱呼自己的母親為「家母」的高中生吧。

斐燁哥那裡也不能不說一聲,到最後還是得告訴他的。

時間彷彿正在倒數,我來到「Les   pousses   vertes」的店門口,心想這次會是我來這裡的倒數第二次嗎?

「斐燁哥。」深吸一口氣,我推開店門,第一眼就看見斐燁哥在吧檯前擦玻璃杯。

「怎麼這麼早就來了?」他看見我,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笑得很開心。

「我今天不上班,有事情想告訴你。」

我拉開吧檯前的椅子坐下,他倒了一杯白開水給我。

「我要搬家了,所以我是來跟你辭職的。」

兩人之間的時間似乎停滯了幾秒鐘,但是短得幾乎像是幻覺。

「妳要搬家了啊……」他苦笑,是裝出來的嗎?「那我就少了一個幫忙泡咖啡的工讀生了。」

斐燁哥不太會泡咖啡,據說喝過他咖啡的客人之後都去掛急診了,附近醫院的生意莫名的好起來。

我頓時不曉得要如何回應,腦中快速的過濾字句,但胃彷彿扭成蝴蝶餅的形狀,我說不出話來。

「妳告訴他了嗎?」我知道他說的那個「他」是誰,答案明顯是否定的。

「還沒,我還在斟酌時機,我想我後天下午會再來一趟。」

肺好似被人緊緊揪住,我幾乎無法呼吸。

該說些什麼才好呢?沉默像隻怪獸,靜靜地待在我後方,想趁我放下戒心時將我吞噬掉,屍骨不存。

「我媽找到更好的新工作了,但是離現在住的地方太遠。」我撥撥頭髮,強裝鎮定,「我媽在那附近找了房子,下個禮拜就要搬過去。」

「學校呢?」他的聲音好輕,像要被風吹走似的。

「我昨天去辦了轉學手續,都處理完了。新學校那邊也都弄好了,就等我過去。」

我們之間沉默了一會兒,斐燁哥才又開口:「辛苦妳了,明年要考大學了吧,換了新學校也要好好加油喔。」

「嗯,考上了大學我還會回來的。」

「還會回來」是個包含著多少希望和期待的句子呢?頓時覺得這樣的自己好可笑,彷彿又回到當初不諳世事、以為大家都還會記得我的日子。

「好了。」我將手中的水杯仰頭飲盡,「我該回家了。」

「好,後天見。」

「後天見。」

我開始不經意的倒數時間。

人只要時間一長,就容易開始胡思亂想,是真的嗎?

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否則我現在心中的情緒為何如此亂如絲?

這彷彿是第一次,我無法解答自己心中的疑問。

是不是在不知不覺間,連自身都已經改變了什麼呢?

不再繼續想下去,我搖搖頭,起身走向混和了暗橙色和些許番茄紅的夕陽。

這天早上,我猶豫了很久,是抱持著一定要把事情交代清楚的決心才來的。

已經是最後一次,踏入「Les   pousses   vertes」的最後一次、為了告訴他我必須離開這裡這件事實而到來的最後一次。

心情莫名的平靜,但眼淚幾乎要決堤了。

我這是怎麼了?

我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淚水,口中喃喃自語。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彷彿在為自己打氣,念來唸去的依舊是那兩首《山園小梅》。

最後一次,象徵的是要堅強啊。

推開玻璃門,我迎接必須堅強的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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