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其一 葉辰霖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啊……」

意識到自己正念著詩詞,我不禁有些感嘆。

像這樣不經意的將詩句背下,似乎早已是學生時期的事了。

現在早已不是能夠表情認真的談論夢想、對未來的發展隨意看待的年紀了呢。

落地窗的另一邊正下著傾盆大雨,庚斯博羅灰的雨滴將天空染成令人無奈的昏灰色。

本該是常春藤綠的葉片則被豆大的雨滴搥打的有些黯淡。

──她會不會來呢?心中萌生這樣的想法。

今天是例假日,我在常來的甜品店裡選了靠窗的位置。

不特意的等待誰,只不過是個習慣罷了。

甜品店擦得透亮的玻璃門被打開,掛在門上的門鈴隨之搖晃,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

走入店內的是一名長髮及腰的少女,瀏海修剪的很整齊;穿著並不似與她年齡相仿的其他少女般青春亮麗,只簡單套了件T恤加上牛仔褲,但卻意外的襯出她散漫隨意的氣質。

「歡迎光臨。」溫文儒雅的老闆向她打了招呼。

她輕輕的點頭致意,不發一語。

──啊,是她。

她環顧了店內一周,目光在我正對面的座位落下。

並沒有遲疑太久,不一會她便拉開椅子逕自坐下。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只見她轉頭從隨身的背包中拿出筆記本。

「嗨,今天天氣真差呢。」有些艱難的開口,試圖讓氣氛不那麼尷尬。事實上話一出口的那刻我便後悔了。

她看了我一眼,鞍褐色的瞳中漸漸流露出笑意。

「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捲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

唸起詩詞似乎讓她心情不錯,平時因為價格昂貴因此只點一份的巧克力馬卡龍今天也點了兩份。

「那是誰寫的詩?」

「蘇軾,蘇軾的《大雨》,又叫《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喔。」

她又看了我一眼,彷彿我問了應該是常識的問題。

我在內心苦笑,蘇軾我是有印象,但不論是《大雨》或是《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我都沒聽過呢。

雖然自己好像沒資格這麼說,但如果國高中六年有好好唸的話,蘇軾應該是一定要知道的人吧?

之後,我們誰也沒再開口,一逕做著自己的事。

她是個很特別的女孩。

我們雙方都不曉得對方的名字,但是卻常常會聊些自己生活中的瑣事。

我並不討厭這樣,人生已經踏入第二階段的我,常會因為工作上的問題而心力交瘁,不論是同事間的說三道四或是上司們的刁難都讓我覺得累極了。

而她偶爾帶來在學校裡發生的大小事,雖然不盡是快樂的回憶,但是互相交換煩惱心事卻讓我受益良多。

在尚未遇見她前,我還是會認為當學生是件很輕鬆的事──奇妙的是,真正成為「大人」後,人就會把青春時期那些痛苦悲傷的記憶忘卻──但是她的出現總提醒著我當學生還是有許多困難的問題,並不似「大人」們想得那樣容易。

她似乎特別喜歡雜學,那些描述天氣、大自然以及各種事物的顏色就是她告訴我的,我仍記得那是個晴朗的午後,她說:「今天的樹葉是孔雀石綠的啊。」。

她偶爾會用詩詞來回答我的問題,我唸的那首《山園小梅》就是她告訴我的第一首詩。

我能感受到《山園小梅》是特別的,從詩詞從她口中流出的姿態,以及她眼神中的那份溫柔能夠知道。

有次我看見她在筆記本上寫下了詩詞,在一旁畫了梅花的插圖,那時的陽光從玻璃窗外斜斜的照入,將她的一頭長髮映照成了琥珀色,如果你有看到那個景象,想必你也會同意我的話。

除了這些,她本身彷彿就代表了整個世界的秘密,好像她是這個世紀的最大謎團。

我們經常討論她在學校遇到的問題,但其實也就這麼多,我對她幾乎一無所知。

即使如此,我仍是放心的把心裡那些不能輕易告訴別人的事,告訴了她。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直覺,她有一種讓人信任她的魅力,很平靜,像是夏日午後的一股微風。

……或許這是她的天份吧。

「你做的這是什麼東西啊,我不是叫你針對這個月的營運狀況寫一份報告嗎?結果你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就寫出這種東西來?」組長表情難看的把我寫的那份報告丟在桌上。

「都來一年了,你還以為自己是剛進來的菜鳥啊?如果是這樣你早說嘛,我現在就跟他們說,以後要泡咖啡、要影印,都不用自己來了,給你做就好啦!」

面對組長的責罵,我也只能默默接受。

看來組長好像是罵夠了,他說:「我給你一天時間,報告重寫,出去。」

「……是,對不起。」我撿起孤單的躺在桌上的報告,走出他的辦公室。

我抬頭望向窗外的天空,被罵的早晨,就算天氣再晴朗,天空也會變成薩克斯藍的呢。

那個週末,我照舊去了甜品店,把這件事告訴她,然而她聽完之後並沒有反應。

我才想問她怎麼了,她就起身走到櫃檯前,點了一杯摩卡後,端著老闆剛做好的巧克力馬卡龍走回來。

她看了我一眼,「摩卡等下就來了,你等一下吧。」

重點在這裡嗎?

不一會兒,老闆帶著溫和的笑容走過來,將摩卡放在桌上,「摩卡。」

「麻煩你了,斐燁哥。」她對老闆說。

「哪裡。」

說完,他又回到櫃檯後方。

這時候,我其實很好奇,少話的她似乎和老闆是熟識,那麼他們兩個是怎麼認識的?

「喝吧,就當我請你的。」她看著我說,語氣不容拒絕。

「……好。」

拿起那杯摩卡,我喝了一口。

其實平時我不太喜歡喝摩卡,主要是因為太甜了,因此平常都喝黑咖啡。

「……好甜!」

「我請斐燁哥幫你多加糖了。」她頭也不抬的說。

這時,我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啊,抱歉……我接一下電話……」拿起手機,看到螢幕顯示的聯絡人,我愣了一下,隨即點擊接聽圖示。

「喂?媽。」

『喂,辰霖啊,下個禮拜要不要回家吃飯?你姐要帶她老公回來啊,就差你了。』

「哦……媽,最近公司很忙啦,可能沒時間回去了。」說著,突然想到那天被組長罵的事,聲音哽咽了一下。

『是有多忙!有比回家陪父母吃飯重要嗎……你怎麼了,該不會被老闆罵了吧。媽之前就跟你說了啊,如果被炒魷魚也沒關係,你就搬回來家裡住嘛,再在附近找份工作就好了啊。』

「媽,我沒事啦,我先跟老闆請個假,下個週末就回去。」我偷偷抹掉眼角的眼淚,對著電話另一頭說。

『哦好好好,回來煮你愛吃的蕃茄蛋花湯啊!』我能想像,老媽雖然不知道我的想法為何改變得這麼快,但仍高興著應「好」的表情。

我聽著故鄉的老媽說話,看著對面的少女。

「愛子心無盡,歸家喜及辰。寒衣針線密,家信墨痕新。見面憐清瘦,呼兒問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嘆風塵。」她望著窗外,唸出了這首詩。

我有點在意。

她那時的眼神並非冷漠,反倒有些悲傷。

我可能無法理解她的煩惱,也無法排解她的悲傷,簡單的說,我完全無能為力。

但是我想為她做些什麼啊,盡點自己的微薄之力。

我想,我還是沒有那個能力對她伸出援手。

又一日,我實在忍不住向她開口:「妳很喜歡《山園小梅》吧?」

她抬起頭,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

「山園小梅比任何事物都還要美。」她說。目光似乎已落在《山園小梅》建構出的世界裡,「沒有人比得上林和靖為梅花所勾畫出的風景。」

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了,她從我們一開始相遇時的不同。猶記得第一次相遇時她所說的「我畫的梅花還不足以和山園小梅匹配」,那時確實是如她所說的那樣沒錯,但是今時今日,她也成長為和山園小梅相比毫不遜色的人了。

她宛若寒冬時堅毅的吐著芳香的梅花。

一這麼想,我就忍不住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

「但是妳……一點也不輸給山園小梅啊!妳一點也不比它差!」

忽然間,她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好像對我說出這樣的話感到意外,又好像是開心,是難過。

良久,她才又開口:「謝……謝謝你。」

聽到她這麼說,我突然覺得心裡暖暖的。

但是我並沒有預料到接下來所發生的事,一切太快太急,幾乎像一場夢似的。

這天一開始的時候幾乎和平常一樣,她做她的,我做我的,我們互不干擾。

但是就是在日落時分,平常離開甜品店的時間,她忽然開口了。

她的眼神一如往常的冷淡,和她接下來所要說的事完全不符,「我要搬家了,以後應該也不會再來了。」

我幾乎無法思考,如此突然。她要搬家了?我對她的疑問還有那麼多,全部都來不及問出口了嗎?

我曉得我該做出抉擇,因此我必須選擇那個最重要的問題問出口。

然後,我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流瀉了出來:「妳叫什麼名字?」

出口的那一瞬間我幾乎沒有思考,但是我這次並沒有後悔我的不經大腦。

她遲疑了一秒──也許是兩秒,對我來說幾乎像是一輩子──嘴唇輕啟,說出了她的名字,然後轉身就走。

不知為何,我居然突然很想苦笑,對她這樣的告別方式我竟一點也不意外,心裡反倒覺得這樣做才像以往的她。

但是我卻又對自己此刻的想法感到可笑,明明我是最一點也不了解她的人呵。

但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