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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亨利,1846

      李柏恩覺得自己正被劇烈搖晃著。

      「亨利!亨利!」既熟悉又陌生的磁性嗓音響起,李柏恩睜開眼睛,看見一個金髮碧眼的男子蹲在他身邊,拉著他的手拼命搖晃。「你怎麼又睡在地板上!」

      一看見他睜開眼,男子便拍拍他的臉,道:「爸爸說有事要找我們。前幾天給你的書你都唸完了沒?」

      恍惚間李柏恩站起身,赫然發現鏡中的人竟不是每天睜眼見到的那個自己。還來不及驚訝,他突然意識到金髮男子向他說的每句話都是帶有濃濃英國腔的英文。記憶一點一點地進入腦海,李柏恩認知到眼前的男子是大他兩歲的哥哥,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能感覺到關於哥哥的記憶裡飽含著溫暖的情感,於是他推斷他們倆感情應該很好。

      「哪些書?」哥哥朝書桌方向點了點頭。李柏恩走過去,翻了翻桌上的書,發現自己正用著流利的英文說話:「《愛彌兒》、《浮士德》……,這些都唸過了。」      

      哥哥好看的臉龐上閃過一絲訝異,說道:「那很好。」他親暱地推了推亨利,「趕快整理儀容吧,等等在爸爸書房外見。」

      李柏恩環顧四周,這個房間寬敞整齊、採光良好,床的旁邊是個有著華麗花紋的大窗戶,陽光輕而易舉便從外頭灑了進來。一旁的木製家具看起來像是衣櫃或書櫃,總共有五個,有扇門緊接著最後一個書櫃。顯而易見地,他「穿越」到一個陌生的時代了,在這個時代裡,他的名字叫做「亨利」,有個待他很好的哥哥。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李柏恩敲了敲那扇書櫃旁的門。門立刻被打開,探出頭的是一個黑色頭髮的亞裔少年。腦袋中屬於亨利的片段記憶告訴他,這是與他從小一起長大,名為「傑克」的僕人。雖說是僕人,亨利似乎更把他當作知心朋友對待。

      傑克看見亨利,臉上便漾起一道輕輕的笑容,然後說道:「亨利,你昨天午夜時突然開始說夢話、狂冒冷汗。」

      「說夢話?」

      「對,你一直反覆說著『對不起』、『饒了我吧』之類的話……所以我猜想亨利你應該做惡夢了。」傑克快速掃視亨利全身上下,然後一邊打開衣櫃,一邊繼續說道,「得趕快了,你哥哥說等等要去見勛爵大人。」

      傑克快手快腳地拿出衣服,拿給亨利要他換上。

      「奇怪,我都不記得有做惡夢了……。」亨利喃喃自語道。

      走出房門,亨利驚訝地看著裝飾唯美的走廊,簡直就像是一座華麗的劇院──柔軟舒適的地毯以憂鬱的深藍色為基底,加上淡雅的米白色花紋,一路延伸到走廊的盡頭;整面牆的壁紙則以棕色為主,上頭爬滿了金色的亮紋;牆上的燭火隨著空氣搖晃,將燭台照映成不同形狀的影子。

      他突然疑惑地停下腳步,轉向走回房間,大聲地問傑克:「爸爸的書房在哪呀?」

      傑克噗哧一聲地笑了,道:「你不會是忘了吧?在迴廊右轉第二間啊。」

      「逗你玩的,哈哈。」亨利臉上綻出誇張的笑,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線。傑克嘟起嘴,罵聲「淘氣」,也忍不住笑了。

      亨利在轉過轉角時看見哥哥的身影,他揮了揮手,趕緊小跑步到哥哥面前。哥哥握住他的手,然後堅定地點點頭說道:「不用緊張。」說罷,他便敲了敲門,然後直接入內。

      若是說剛剛的走廊讓住在亨利身體裡的李柏恩驚訝的話,那麼這個「爸爸」的房間幾乎可以用「驚豔」來形容:裡面的空間比想像中還要大,有著比亨利房內還大的窗戶、挑高至少兩層樓的天花板,上頭有著大理石雕刻,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一旁的書櫃從低到高,都填入了滿滿的書本,有時還需要借助木梯子的高度,才可以順利取閱書籍;三個亮金色的鳥籠從天花板縋下,分別停在不同高度,裡面也飼養著不同鳥種。

      他們的爸爸,威爾頓勛爵,是個嚴肅的人,他的聲音頗低,但不同於哥哥磁性的低沉,而是帶點沙啞與滄桑之感。「夏綠蒂生於1816年,今年剛滿三十歲,最近她打算要出版第一本書,邀請我看初稿,我看完很是欣賞。」他拿起桌上的木製杯子,喝下一口水繼續說道,「我希望你們兩個可以去向她討教,於是便代替你們約她明日兩點共進下午茶。」

      他們點點頭。勛爵看見後隨即說:「好了,這裡有兩本稿子,拿了就出去吧。」

      走出房門,亨利忍不住嘀咕道:「爸爸好兇。」威爾頓勛爵的嚴肅程度讓李柏恩不住地想起自己的父親。  

      「那是嚴厲,不是兇。」哥哥笑笑,拍了拍亨利的頭,道:「剛剛不是叫你不要緊張了嗎?進去還一直發抖。」

      「就還是會怕呀。」亨利說道。爸爸的氣場太強,他的語氣、表情、動作無一不讓他震懾。

      哥哥笑了笑,將亨利的金色頭髮撥整齊,然後勾著他的肩,提醒他記得要把稿子看完,不要讓爸爸失望。

      馬車停在大房子前的階梯。哥哥給了馬車伕幾個錢幣作為小費,請他在外面等著他們,便跟在亨利之後匆匆下了車。從外觀上來看,這棟房子由紅磚砌成,共有兩層樓。從階梯上去之後,是一塊被石舖走道一分為二的草地,走道一路延伸至房子的大門口。

      一位穿著素白色衣服、面容憔悴的女僕開了門,邀請他們進去。她接過他們的外套掛在門口的衣架上,一邊走一邊說:「是馬克與亨利吧?我是克莉絲蒂。抱歉,可能等等得請二位在交誼廳先休息一下,女主人整夜都沒有睡好,直到早上才又睡下,現在正在梳妝。」

      哥哥注意到克莉絲蒂右手上有著大面積的烏青傷口,正敷著藥膏,他用詢問的眼光看了幾眼,克莉絲蒂卻沒有主動解釋的意思,於是他問道:「克莉絲蒂,妳的手還好吧?」

      「噢、呃……。嗯,這個是昨晚主人生氣時,丟花瓶打到我的。我太壞了,竟然惹主人生氣。」克莉絲蒂遲疑了一下,淡淡地說,不帶有一絲指責或是惱怒的味道,而是帶著濃濃的自責意味。她的裙襬與長捲髮隨著腳步起起伏伏。突然間,她重心不穩,在地毯上重重摔了一跤。

      畫面是滑稽的,雖然極力克制,但是亨利還是忍不住笑了出聲。他趕緊扶起克莉絲蒂,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克莉絲蒂趕緊打斷他:「噢,不!是我要道歉才對!是我的錯,身為一個女僕,竟然在客人面前失禮地跌倒!若是讓女主人知道,一定又會說我笨手笨腳然後處罰我的!」她語氣緊張地向他賠罪,請求亨利不要向女主人說起這件事。

      當他們仨走進交誼廳時,夏綠蒂正好由女僕攙扶著,搖搖晃晃地走下樓梯。夏綠蒂看見他們,向他們揮揮手表示歡迎。克莉絲蒂趕緊跑到夏綠蒂身邊,伸出手要攙扶,另一位女僕卻一手將她揮開,喝斥道:「滾開!」

      克莉絲蒂向那位女僕鞠了躬,然後縮著身體跑上樓,像極了畏縮在下水道的老鼠。

      「希望克莉絲蒂沒有造成你們的困擾。她總是這麼笨拙,這都多少年了,罵也罵不會。」夏綠蒂穿著美麗的黑色連身裙,慢慢地在沙發上坐下,繼續說道:「請見諒,我昨晚喝多了,現在有點宿醉。」

      李柏恩異常激動,沒想到莫名其妙地穿越過來,還順道見到了《簡愛》的作者夏綠蒂.博朗特!李柏恩昨天回房後,驚訝地發現在他手裡的正是《簡愛》這本書的初稿,激動地整晚反覆翻看。他立刻發問:「博朗特女士,請問您寫這本書時,有特別使用女性主義的觀點去描述嗎?」

      夏綠蒂眨了眨眼,彷彿沒聽清楚似的。但是她說:「女性主義?那是什麼?」

      哥哥用手肘頂他,示意他不要亂問問題。但是李柏恩實在過於激動,完全失去控制,「換句話說,就是您的中心思想是否包含女性應該與男性處於平等地位?」馬克用驚訝的眼神看著他。

      「其實沒有什麼女性平等可言。若是你去告訴社會大眾,《簡愛》這本書是為了女性平等而寫,那麼我將會受到強烈的抨擊,我寫出來的書會被唾棄,變成被丟棄在水溝裡的垃圾。」夏綠蒂說話很慢卻很堅定,但可能是因為宿醉的緣故,在回答的過程中眼睛一直開開閉閉,彷彿沒有聚焦似的。

      女僕在每個人面前放上一壺茶與一套三層式餅乾架。夏綠蒂拿起一片餅乾繼續說道:「若用我自己的名字出版《簡愛》,他人的評論也許就會喪失價值,而這對我們來說是危險的。」

      「為什麼?」他們不懂,於是交換眼神過後,馬克問道。

      「外面的評論家是很可怕的。我不能確定女性的身分會不會讓評論與文學作品脫節。我們注意到評論家有時是如何因為個性而抨擊,有時則是用諂媚當作鼓勵,這些並不是真正的評價。」

      李柏恩知道,夏綠蒂曾與兩位妹妹合出一本詩集,三位都使用了男性化的筆名。甚至夏綠蒂的前兩本書也都是以「庫瑞爾.貝爾」的筆名出版。李柏恩想起「不以人廢言」這個出自《論語》的句子。

      亨利點點頭,道:「有時評論家會忽視文學本身,單就個人喜好評論。」

      夏綠蒂微笑,她知道他們了解了。「那麼你們看完《簡愛》之後的感想是什麼?兩位的父親說你們讀書的速度非常快,想必是已經看完才來的。是嗎?」

      「是的。」馬克回答道,「簡愛非常勇敢,面對生離死別與種種痛苦的經歷,她依然沒有被打倒。」

      「你們知道的,『寫作』其實並不是想寫什麼,就能夠寫什麼。有很多時候,作家像是被自身經驗綁架了──我們不能選擇我們要書寫什麼主題,從來都是這些主題找上我們,無論是自身經驗或是身旁的人們發生的事情,我們都無法選擇。」夏綠蒂笑了笑,繼續說道,「你們還年輕,沒遇過什麼風雨。《簡愛》中寒酸、不人道的羅伍德寄宿學校,還有肆虐羅伍德的傳染病,都是真實存在的。作品是作家赤裸的樣子,你們在《簡愛》裡看到的,都是我一部份的靈魂。」

      「那麼故事中的羅徹斯特先生──」亨利才剛問到羅徹斯特先生,夏綠蒂就瞬間睜大眼睛,朝亨利逼近。她盯著亨利的臉反覆觀察,眼、耳、鼻、舌、口、頭髮和眉毛……,像是舔掉瓷盤上掉落的蛋糕屑那樣,不想漏掉任何一絲訊息。

      夏綠蒂退回座位上,低頭不語。幾分鐘後,夏綠蒂抬起頭,倆兄弟驚訝地發現有淚水在夏綠蒂的眼眶裡打轉。「你長的真的真的很像一個人哪。」她說。

      「那麼博朗特女士,我可以問那個人是誰嗎?」李柏恩在亨利的腦袋中小心翼翼地搜尋,想找出最不冒犯的語彙來提出這個問題。自從穿越之後,李柏恩就住在亨利的身體裡面,他可以使用亨利的語言、共享他的情感、從亨利的腦袋中汲取知識來用。李柏恩推測,他的整個靈魂都進入了亨利的身體,而亨利既有的知識與人際互動也都還存在著,只是從頭到尾,亨利的靈魂不見蹤影。

      「那個人就是你所說的羅徹斯特先生呀。如同簡愛一樣,我的生命中也曾出現一個『羅徹斯特先生』。在故事裡面,羅徹斯特先生與簡愛互相愛著對方,但是在婚禮上,簡愛卻發現羅徹斯特已經有個合法妻子。」眼淚掙脫了束縛,從夏綠蒂的臉頰滑下。「昨晚,我想他想了整夜。在這個故事裡,我讓他們克服了所有的困難,幸福地結婚生子。但是我的『羅徹斯特』遠沒有故事中那麼好,即便再怎麼努力,我也永遠都無法得到他……。」

      夏綠蒂抬起頭望向天花板,不讓淚水繼續蔓延,然後說道:「我們從來都不能選擇我們要書寫什麼主題。愛上一個不可能有結果的人,就像細心地照顧一株四葉草,每天幫它澆水、施肥,卻期待它開花一樣。這會成為生命中的烙印,在此生不斷重演。」

      「如果可以改變自己生命中的一件事,博朗特女士,您最想要改變的是什麼?」

      夏綠蒂突然笑了,說道:「那有什麼用?改變了一件壞事,一定又會有另外一件壞事發生的。」她拿起桌上的咖啡餅乾,一口吃下去。「命運之神是充滿敵意的啊,馬克。內心越渴望一件事情發生,那件事就越不會發生──我渴望他愛我,我渴望他回頭後看見我站在原地,可是他偏偏就不會這麼做。」

      「我很遺憾。」

      「遺憾又能怎麼樣?命運這種事情,還不如就留給上帝操心。」夏綠蒂消極地說道。或許是因為酒精的影響,她悲觀到彷彿正在沉入馬里亞納海溝。

      「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去找那位『羅徹斯特先生』,不會讓自己頹廢在惋惜的情緒裡。」亨利看見夏綠蒂如此消沉,忍不住說道。

      「你還看不出來嗎?活在我心裡的那個『羅徹斯特』,根本不愛我……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愛我的。我們的生命中早已有個天生的、無法跨越的鴻溝。這種時候,我倒是希望自己是簡愛,再怎麼樣,至少可以如願跟心愛的人在一起。」

      「簡愛的結局是幸福的,但是那終究是假的,終究只是我創造的。不可能是真的。」夏綠蒂下了個結論。

      「博朗特女士,簡愛後來能得到幸福,是因為她從來都不放棄呀。她從不屈服於命運,不屈服於降臨在她身上的悲劇,一直往前進,所以她在故事的最後走到了幸福的終點站。」李柏恩透過亨利的嘴巴認真地說,他覺得夏綠蒂若生在2017年,一定會被診斷為憂鬱症患者。

      「算了吧。如果有天,某個不知名的疾病襲擊了我,我是不會反抗的。要傷害便傷害吧,我還能怎麼樣?」夏綠蒂朝廚房叫了一聲,女僕便拿來一瓶紅酒。她栓開軟木塞,直接以口就瓶,喝了一大口。

      室內陷入一片沉默,倆兄弟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亨利震驚地發現,寫出簡愛這樣一個樂觀、堅強的角色的作者,竟然是個極度憂鬱、任憑自己沉淪的人。寫這個故事時,夏綠蒂是用什麼樣的心態在對待簡愛這個角色?

      環視整個交誼廳,看見樓梯口、靠近窗邊處放置著一張書桌,旁邊有個書櫃。雖然這個地方不像爸爸的書房那樣豪華、浮誇,甚至有些過度裝飾,但是也挺華麗的。望向窗外,一片青綠色草坪舒心療癒。

      當亨利正開始走神時,二樓突然傳來猛力的撞擊聲。稍早為他們送上茶水的那位女僕立刻上樓查看,他們三人也跟著上了樓。二樓的走廊很寬很長,亨利剛爬完最後一個階梯,便看見女僕的背影消失在那個唯一開著門的房間。

      接著她的尖叫聲從房內傳來。

      克莉絲蒂出現在房門口,拿刀抵著那位女僕的脖子,一路將三人逼到樓梯口,道:「我受夠了這一切。夏綠蒂,拿錢給我。」

      夏綠蒂、馬克和亨利全都嚇得不知所措、兩腿僵直。夏綠蒂看著平時懦弱無比的克莉絲蒂現在竟然拿著刀子威脅她,不禁感到陣陣驚恐從腳趾頭往上竄。「妳想要什麼?」

      「我要離開這裡。這裡那麼多傷、累、委屈和痛苦,我為什麼還要待在這裡?」克莉絲蒂嘶吼著,面目猙獰,蒼白的臉色讓她顯得更加可怕。

      「妳要走便走吧,錢的話就別想了。」

      克莉絲蒂冷笑了一聲,指著亨利道:「喂,公子哥,你會唸法文吧?」她從口袋中摸出一張紙,衝著夏綠蒂邪惡地笑了笑。

      夏綠蒂的臉像是被潑上白色油漆,瞬間變得慘白。「克莉絲蒂,不要!」

      「妳不給我錢的話,我就叫這公子哥唸出這封信。」

      李柏恩透過「法文信」與夏綠蒂驚恐的表情拼湊出,那封信上想必是夏綠蒂寫給她深深愛著的有婦之夫黑格爾,也就是方才談到的「羅徹斯特先生」的。身為一個從2017年來到這裡的人,他對於《簡愛》與夏綠蒂的理解遠遠超過馬克及夏綠蒂本人的想像。

      李柏恩想起自己曾經殷切盼望可以改變一些文學史上的遺憾,突然明白,夏綠蒂幾年後的死,可能不是外界盛傳的「懷孕併發症」、「肺結核」或是任何離奇的死因,反而最可能是因為長期的憂鬱。如果夏綠蒂持續以這種消極的姿態過活,她會永遠走不出對黑格爾的愛戀,永遠想不開。

      而李柏恩知道,他是回到這個年代,帶來改變的。

      他的腦袋飛快運轉,面對拿著刀的克莉絲蒂,快速評估各種解決方式的可能性與風險,然後他向前一步,眼神堅定而充滿力量,對著克莉絲蒂說道:「拿給我,我來唸。」

      「要、要是你拿了不唸,我就會刺死你。」克莉絲蒂話語顫抖。

      夏綠蒂的眼神驚恐而錯亂,恐懼幾乎令她發狂,她瘋了似地尖叫道:「亨利,不可以!」

      亨利不予理會,開始一步步靠近克莉絲蒂,靴子在地毯上磨出輕微的沙沙聲。他將雙手舉起,向克莉絲蒂道:「冷靜、冷靜。」克莉絲蒂將手中的女僕向右用力推離刀下,轉而將刀子指向亨利。亨利越走越近,她的刀子也顫抖的越厲害。  

      「我跌倒,你笑我,你心腸壞。你跟那些人都一樣。」克莉絲蒂一邊說,一邊用刀子將所有人都指了一遍,然後再把刀子指回漸漸朝她靠近的亨利。  

      他站在克莉絲蒂面前,看進她的眼睛道:「把信給我。」像是被催眠似的,克莉絲蒂並沒有放下刀子,另一隻手卻乖乖地交出信件。亨利接過信件,慢慢走回樓梯口,腳步重而穩,像是〈給愛麗絲〉鋼琴曲裡連續四小節之長的左手重音。

      夏綠蒂的眼眶再度被淚水盈滿,她知道那是什麼,也知道唸出來對她會有什麼影響。馬克在亨利站回樓梯口後,將手放在亨利的腰間,低聲問道:「你要做什麼?」  

      「我有計畫,放心。」亨利在馬克耳邊輕輕回話,轉頭對克莉絲蒂說,「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想離開這裡,但是我需要錢,只好拿這些信件出來當籌碼。」克莉絲蒂聳聳肩道,她平復得很快,在她臉上幾乎已看不見方才的激動情緒。  

      「妳怎麼可能知道那些信?」夏綠蒂問道,語氣顫抖地像是奏鳴曲中總是誤彈的裝飾音符。  

      「忘記啦?夏綠蒂.博朗特。」克莉絲蒂直呼女主人的姓名,「昨晚妳喝完酒,哭的正傷心時,自己拿出來跟我說的呀。妳也真是好騙,我假裝自己是妳那位死去的伊莉莎白阿姨,妳就什麼都說了。夏綠蒂,妳可真是非常思念她呀。」克莉絲蒂的臉上掛起了惡毒的微笑。

      亨利向被推倒的女僕使使眼色,叫她慢慢站起身來,走到克莉絲蒂身後,並同時向克莉絲蒂說話:「身為一個女僕,妳──」

      「不要叫我女僕!我是克莉絲蒂!」她的眼神燃燒著怒火,兇猛而壯烈,彷彿隨時都會失去理智。「快唸啊!」

      亨利用眼神指示女僕解下她身上的腰帶,並趁機會從背後勒住克莉絲蒂的脖子。

      克莉絲蒂是掠食者,其他人都是獵物。

      「我不會唸法文。」亨利說道。

      「那就拿給夏綠蒂,讓她唸。她一定會法文。」克莉絲蒂彷彿早就知道似的,偏了偏頭便說道。

      「克莉絲蒂,妳沒有資格這樣做。」亨利向克莉絲蒂身後的女僕點了點頭,然後在手中將信件撕成碎片,丟在地上。「快勒住她!」

      這時克莉絲蒂反應極快,遠不像服侍時那樣笨手笨腳,她狂暴地將手肘向後頂,再補一拳把女僕撂倒在地,拿著刀向他們衝來,一邊尖聲喊著:「去死吧!下流的賤人──」

      亨利突然被用力地推了一把,重心不穩地跌倒在地上,接著他的身體無法克制地一軟,竟然就這麼連滑帶滾地摔下樓梯,一路跌到他撞到交誼廳的書櫃為止。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聽到一聲淒厲、撕心裂肺,幾乎扯破喉嚨的叫喊。

     「哥哥在哪?」是李柏恩醒來後,浮現在腦中的第一個念頭。他發現自己平躺在草地上,四周全都是樹。他坐起身來,感覺自己的四肢仍因跌下樓梯的撞擊而疼痛著,他吃力地挪移身體,讓背靠在最近的一棵樹上。

        鳥兒的叫聲清脆嘹亮,他可以想像鳥兒在樹枝間輕巧地跳躍,羽毛撩過空中,讓周圍空氣都與之共振。這環境是極舒服的,若是要李柏恩以一個顏色來形容周遭的一切,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溫暖、有蓬勃生氣的「祖母綠色」。他看向四周,可愛的花朵點綴於草叢之間,一條潺潺小溪在溫柔的太陽光下晶瑩剔透,向上一看,樹葉隨著微風輕輕飄動,他在空隙間瞥見了湛藍色的天空。

        但當他記起那聲可怕的慘叫與克莉絲蒂情緒崩潰後的瘋狂行徑時,就把這舒適的環境拋諸腦後了。「怎麼摔一摔就來到了這地方?」

        亨利勉強自己站起身來,試圖走出這樹林,不論如何,至少這草地還是柔軟的,稍稍減輕了他四肢的疼痛。他走著走著,便出了森林。他看見一棟規模頗大的磚造屋子,也許是疏於管理,石磚髒得發黑,讓這棟大屋在這暖洋洋的春日中顯得特別陰森。他推門進入,裡頭悶熱凝滯的空氣使他幾乎喘不過氣,這空氣混雜了霉味、腐朽味,還有一種過於濃郁的香草味,簡直令人無法正常換氣。他右轉,穿過空蕩蕩的走廊,見到了樓梯便往上爬。

        他小心翼翼地確認,發現每扇門都鎖著,除了走廊最盡頭的房間,於是他敲了敲門便直接進入。

        一個女人立刻從椅子上站裡起來,警戒地問道:「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

        房間內的空氣依然嚴重缺乏流通,亨利清了清喉嚨反問道,「羅伍德?羅伍德慈善學校?」

        「是的,先生。」

      羅伍德學校是在《簡愛》中簡和她的好朋友海倫所就讀的學校。如果說他現在身處在羅伍德裡,那麼他就是在《簡愛》中的世界。混亂的思緒無法沉澱,李柏恩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出現在「亨利」的身體裡,碰巧地去到夏綠蒂.博朗特家中,與情緒潰堤的女僕克莉絲蒂對峙,然後莫名其妙地落入書中世界。

      「先生?」女人叫喚一聲,把亨利的思緒拉回來。

      「噢,不好意思。您好,我是亨利。至於我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很難解釋……我在博朗特女士家中昏迷,醒來後便發現自己身在那片森林裡。」亨利指向窗外的那片森林,繼續說道,「妳知道博朗特女士嗎?」

      她搖搖頭表示不知道,然後說道:「我是田波爾。」

        亨利的注意力突然被床上傳來的咳嗽聲吸走,他正要走過去,卻被田波爾小姐一把拉住,「那是海倫,她得了嚴重的肺病。」

        「海倫?」她可是簡愛最好的朋友。他記得在故事裡,海倫在田波爾小姐的房中養病,簡愛因為按捺不住對海倫的思念,在午夜時違反規定、偷溜進房裡,與海倫相依偎,最後海倫在午夜時斷了最後一口氣。亨利望向窗外,問道:「田波爾小姐,現在幾點了?」

        她看了看手中的懷錶,道:「剛過下午兩點鐘。亨利先生,你別太靠近,會被傳染的。」

        李柏恩目前雖然算是被「困在」亨利的身體裡,但仍然很慶幸自己擁有醫科的背景,雖然沒有很認真研讀,但是他的背景知識還是比社會上的一般人多上許多,更別說與十九世紀中葉的人們相比較。

        「我讀過幾年醫學,沒有關係的。我來看看她。」他向田波爾小姐說道。

        他蹲在海倫的床邊,手放上她的額頭。她的體溫明顯偏高許多,臉色蒼白,呼吸急促、不穩定而虛弱。「田波爾小姐,她現在就需要醫生。」

        「亨利先生,羅伍德發生了嚴重的傳染病,醫生正在其他房間照顧病人。」

        「她真的快要不行了。再不去找醫生,她撐不過去。」亨利用氣音告訴田波爾小姐。

        田波爾小姐立刻衝出房門,奔過走廊。亨利輕輕拍了拍海倫的臉頰,在她耳邊說道:「海倫,撐下去。簡愛非常、非常需要妳。」

        海倫睜開眼睛,慢慢地說,「告訴簡愛,我會跟隨上帝,一直守護她……還有,我愛她,要保重……。」

        亨利看進海倫清澈的眼睛,即使她病的那麼重,她的眼神仍不顯得迷亂頹喪,反而堅毅而倔強,彷彿暗夜中的點點星光。他驚訝於海倫的生命力,她的身體雖然虛弱得無法使力,意志卻像巨人般高大。

        他告訴海倫:「見簡愛最後一面再走吧,海倫。如果沒有好好跟妳道別,簡愛是沒有辦法原諒自己的。她是這麼的依賴妳。」

      在書中,簡愛一直到夜深之後才找到機會溜進房間,而海倫臨終前的最後那段話,給了簡愛極大的溫暖與力量,成為她往後的路上最溫柔也最強大的武器。李柏恩知道,自己一定得想盡辦法留住海倫,如果海倫現在就死掉,簡愛溜進房間時,一定會受到更大的打擊。  

      進入亨利的身體之後,李柏恩經歷了這樣一段無法理解卻精采的旅程。其實李柏恩到現在──海倫在身旁奄奄一息的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來到書中虛構世界的主要目的到底是什麼,但是他知道、也相信,這一切一定都有意義。不知不覺中,他一定也改變了什麼,即使這些改變可能很微小,小到連他也無法察覺,但他仍然吩咐自己:要珍惜來到這裡的機會。

        他站起身來,走到窗邊,輕輕回嗆自己道:「多八股的想法,哈哈。」

      「亨利先生。」醫生從門口進來,跟亨利打了個招呼。田波爾小姐在請醫生過來時,想必已經說明亨利堅持要請他來的原因。

        醫生穿著深咖啡色西裝,蓄著濃密的絡腮鬍,他提著一個木製的箱子,在床邊坐下。簡單的評估之後,他轉頭對田波爾說:「這位先生的診斷是正確的。」醫生站了起來,道:「我只能幫她舒緩一些痛苦,剩下的時間並不多,接下來就要看她的意志力了。」

      「沒有更好的藥可以用了嗎?」

      「她病得太重,我已經用上所有方法了。」羅伍德的傳染病已經帶走了太多的年輕女孩,醫生的語氣帶著滿滿的無力與痛苦:「我盡力了,田波爾小姐……。」

        田波爾小姐眼中含著淚水,道:「好的,我瞭解了。」然後跑出門外。

        亨利跟在田波爾小姐的後面,田波爾小姐跑得並不快,所以他在她跑出大門前便追上了她。田波爾看見亨利,便說道:「亨利先生,陪我到樹林裡走走吧。」

        他們並肩走到樹林裡,鳥鳴依舊,只是兩人的心情都變得無比沉重。

        「羅伍德最近病的很嚴重。這所學校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糟糕的生活環境、粗劣的伙食、和殘忍的羞辱性懲罰,沒有比羅伍德更糟的學校了。」

        「既然這裡這麼糟,為什麼不選擇離開?」亨利問道,他的金色頭髮在穿透樹葉的陽光下閃閃發光,惹得田波爾的注意力一直被分散。

      「來到這裡的每個女孩都有著不同的故事、不同的個性,唯一的共通點是──她們的過去幾乎都是悲慘的。在這些悲慘的女孩裡面,有一些吸收能力特別好,她們缺乏的只是教育,聰明、智慧樣樣不缺,挑出幾個這樣的女孩,讓她們有擺脫悲慘過去的機會,就是我留下來的目的。」她說道,「以後,就算我離開了,我也會繼續想念這裡的。至於海倫……她特別地逆來順受,就算受到懲罰也沒有一絲怨言,安靜到令人心疼。即使現在自己狀況這麼差,也是很平靜地面對,然後接受。」

        「她是個特別的女孩。」  

      「亨利先生,你有一種特別的魔力,讓人忍不住毫無保留地信任你。」田波爾小姐這麼笑道,眉毛向上彎成好看的形狀,「如果你想要的話,或許我可以向校長提提,為你推薦其他學校的教職。」  

      亨利笑了笑,說道:「謝謝妳。但我想還是不要好了。」  

      「亨利,你到底來自哪裡?」田波爾小姐眨眨眼,拉了拉亨利的衣袖。  

      「你是問我的肉體來自哪裡,還是我的靈魂?」這聽起來好像是帶點哲學的問題,但對於李柏恩現在的情況來說,卻是再真實不過。

        「都說說吧。」

        「說了,你可能會把我當成瘋子呢。」他用眼神詢問田波爾小姐,後者點點頭,催促他開始說。

        「我來自一個美麗的地方,叫做台灣。不知道妳有沒有辦法相信,其實我的名字是『李柏恩』,生在二十一世紀,那是一個科技已經很發達的時代,每個人手上都有一台機器,我們稱作『手機』,可以馬上互相聯絡,不管相隔多遠。」他看見田波爾驚訝的眼神,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在台灣是個大學生,主修醫學,但是我真正有興趣的是各種文學作品,所以其實很痛苦。我的求學經歷一直不太順遂,國、高中時,我跟班上同學都處不太來。好不容易捱到大學,卻被迫選讀了自己不喜歡的科系。」

        「我很遺憾。」  

      「沒事、沒事。然後有天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進入了現在這個身體,擁有亨利的外觀,內心卻仍然是李柏恩。隨著亨利的記憶慢慢在腦中回流,我認知到在這個時代,我有一個大我兩歲哥哥叫做馬克。我們一起在家附近的田園奔跑、在小溪裡玩水,度過了整個童年。」

        「亨利跟哥哥的感情一定很好。」田波爾小姐笑著說道,「真是羨慕你們。然後呢?發生什麼事情?」  

      「我們的爸爸安排了一場與作家夏綠蒂.博朗特的會面,讓我們學習她的寫作技巧。但是後來她家裡的女僕突然發狂似的,拿著刀子脅迫夏綠蒂給她現金,讓她能夠逃跑。最後在一陣推擠之後,我摔下樓梯,撞到書櫃,醒來便是在這座森林裡面了。」亨利笑了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在陽光下更顯唯美。

      「聽起來真是瘋狂。」

      田波爾開始在樹林裡半跑半跳,裙襬隨著她的律動在空中迴旋、轉圈。然後她繼續問道:「那麼,那位作家的書,寫得好不好?」

      亨利感激田波爾的信任,即使聽他說完了這麼荒謬的故事,她臉上仍然沒有出現任何懷疑的表情。如果夏綠蒂的筆下,能夠刻畫出這麼一個生動、善良、樂於幫助所有女孩的田波爾小姐,那麼她一定是個好作家。

      「非常好。故事中的女主角經歷了一番苦難,雙親去世,由一位刻薄的夫人撫養長大,受盡虐待。後來她來到了──」  

      亨利原本要說出「羅伍德」三字,但卻突然頓住。他意識到,這樣等於間接向田波爾小姐說明了「這一切都是故事中的情節」:羅伍德、簡愛、田波爾、海倫……。若是田波爾小姐得知生活周遭的人事物,竟然都是由某個人一手設計出來的,她會多麼不可置信?

      那會是多麼荒謬的一件事情!況且,每個人都認為自己腳踏實地、真真切切地活著,誰又會相信自己其實僅僅存在於某本書的書頁之間?他決定不向田波爾小姐提起任何關於《簡愛》的事情,也不再提起夏綠蒂.博朗特,那個創造出羅伍德與這片森林的「創世神」。

      田波爾小姐推推他,催促他繼續說下去。「抱歉。」他趕緊說道,「她受盡虐待,但是她從不曾放棄掙扎,也從來不妥協,遇到任何不公平的事物,就跳起來反抗。」

      「聽你的描述,我倒是聯想到了我們這裡的一個女孩。」田波爾小姐笑道。

      「是嗎?」亨利故作驚訝地說。

      「是啊。」田波爾小姐回答,並微微向亨利鞠躬:「亨利先生,請你原諒我,但我可能得先回去照顧那些生病的女孩了。」

      亨利點點頭,送走田波爾小姐。他閉上眼睛,回想《簡愛》中海倫病逝前的最後那段話。

《簡愛》

      「我敢肯定有一個未來的國度。我相信上帝是慈悲的。我可以毫無憂慮地把我不朽的部分托付给祂,上帝是我的父親,上帝是我的朋友,我愛祂,我相信祂也愛我。」海倫說道。

      「海倫,我也死掉後,還能再見到妳嗎?」

      「妳會來到同一個幸福的地域,被同一個偉大的、普天下共有的父親所接納,毫無疑問,親愛的簡。」

      我用胳膊把海倫摟得更緊了。她對我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寶貴了,我彷彿覺得我不能讓她走,我把臉埋進她的頸窩裡。她立刻用最甜蜜的嗓音說:「我多麼舒服啊!剛才那一陣子咳嗽弄得我有點累了,我好像是能睡著了,可是别離開我,簡,我喜歡妳在我身邊。」

      「我會與妳待在一起的,親愛的海倫。誰也不能把我攆走。」

      「妳暖和嗎,親愛的?」

      「是的。」

      「晚安,簡。」

      「晚安,海倫。」

      她吻了我,我吻了她,兩人很快就睡熟了。

      他睜開眼睛,看見天空泛著魚肚白,羅伍德的人抱著海倫出來,溫柔的放進棺材裡面,並開始在地上挖掘。海倫終究是死了。李柏恩記得,他們後來在海倫的墓碑上刻下「Resurgam」,在拉丁文中代表「我將再起」。嘆了口氣,他還是覺得極度疲累,於是再次躺了下來,一閉上眼睛,便瞬間墜入了夢鄉。在夢裡,亨利彷彿身陷煉獄,周遭炎熱難耐。他看見了一條白色的繩梯,舉步艱難的向著它前進,拉著繩子一格一格往上爬。他突然想起了芥川龍之介的短篇小說〈蜘蛛之絲〉,故事中慈悲的佛陀在黑暗無光的地獄裡,垂降下了一絲極其脆弱、卻有著渺茫希望的蜘蛛之絲,試圖讓主角犍陀多掙脫地獄的束縛。

      「這就是我的蜘蛛之絲嗎?」亨利看著這白色的繩梯,對自己說道。他開始努力地往上爬,爬過一格又一格,驚訝地發現隨著汗水越流越兇猛,自己身上的衣物也一件接著一件消失,像是與汗水一同被蒸發了似的。最後他甚至全身赤裸地不停攀爬。

      亨利發現自己的手上的細毛慢慢由金色變成黑色,他停下,左手緊握繩梯,右手用力在頭上一扯,定睛一看,手中竟然是幾根黑色頭髮。

      他正在慢慢變回「李柏恩」。但他還是不停地爬著,在力氣將要用罄之前,終於看到亮得刺眼的洞口,他再次拚命往上,最後終於離開了那可怕的地獄。與〈蜘蛛之絲〉不同的是,犍陀多的自私讓蜘蛛之絲斷裂,再次掉回煉獄,而他成功離開了。

      李柏恩仰躺在地上,陽光灑落,他腦中突然又浮現了那個關於太陽外星人的故事。「那些外星人還真勤勞呢。」他戲謔地想。

      然後他累得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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