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DEAD END

Ⅰ.Beginning

      我從未了解自己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

      連日的暴風雪,在街道上橫掃狂亂的灰。

      刺骨寒風在窗外憤怒的叫囂,卻無法吸引城堡內人們的注意。

      偌大的房間內,懷孕的女子躺在華美的大床,慘白的臉色和全身的冷汗,表露了她正承受著極大的痛楚。

      「別怕,你們都會活下來的。」身側的男人握住她的手,堅定地道。

      女人的意識無法集中,她的身體裡,有甚麼正一點一滴的流失。

      「夫人沒有呼吸了!」女僕淒厲的尖叫劃破了空氣。

      「醫生!醫生還沒有來嗎?」

      「不可能來的,這麼大的暴風雪……」

      「不行,這樣下去他們都會死的!剖腹,快剖腹!」

      慌亂的腳步聲中夾雜傭人的哭泣和男子痛苦的低吼。

      不知折騰了多少個小時,白嫩的嬰兒終於從血泊裡脫困。嬰兒瞪著雙眼,直勾勾的看向抱著他的女僕。

      「他……還活著嗎?」

      不等女僕從驚嚇中回神,匡啷一聲,玻璃竟抵擋不住狂風,碎片如箭般刺向她,剎那間朵朵紅花渲染了整張米色的地毯。

      「哇──!」娃兒被摔到地上,似是被嚇到般嚎啕大哭。

      我的故事,就從這裡開始。

Ⅱ.Death

      ──12年後。

      早晨的陽光滲入地板的縫隙,我從床上坐起身,微微瞇著眼打量四周。

我的房間很簡單,只擺了床和放置藏書的書架。

      為了方便,我乾脆把書架設在床頭,隨手就可以拿到書籍。

      不是我懶散,而是我的身體比一般人更加孱弱,不但走沒幾步路就氣喘如牛,就連曬到太陽,皮膚也會呈現出病態的潮紅。所以我只能躺在床上。偶爾在父親的城堡內走動,就已經是我最大的極限了。

      叩叩。

      「少爺,該吃早餐了。」微微佝僂的老嫗出現在門口。

      她的名字是辛帕蒂,在這裡待了最久的老僕人。

      我注意到她手上又有傷口了,父親到底是派了甚麼麻煩的工作給她?

      我坐起身,示意她把餐盤放到我腿上。

      又是粥?難怪最近愈吃愈餓。

      「新老師什麼時候會來?」我隨意舀起一口,又意興闌珊的放下。

      「這次的先生說少爺的程度已經不需要他的指導,所以已經先行離開了。」

      「嗯。」我無奈的擺手,我懂,又被拒絕了。

      明明看見有人和小動物們一起躺在花園裡,害我誤以為是新老師,空歡喜一場。

      自從教會我識字的老師離開後,沒有任何人肯接手他的工作。

      如果母親和當時意外喪命的女傭能活下來,那該有多好?

      人們不用避我如蛇蠍,或許父親也會願意見我那麼一面,甚至是別人私下對我的稱呼,也絕對不會是「戴德」了,是嗎?

      「伊諾思畢薛司(Inauspicious)家族……多麼不幸。」不時聽見傭人們在竊竊私語。

      在這個時代,人們對於一切不知名的力量,總是抱持著恐懼與逃避的態度。要不是父親顯赫的貴族地位,我大概會和女巫一樣,被處以火刑吧。

      自嘲的笑,正好瞥見辛帕蒂悄悄退出房間,我知道她又要去修剪樹叢了。希望那位在花園裡的陌生人可以及時離開,要知道辛帕蒂甚麼都好,就是有個詭異的習慣──把躺著的生物埋進土裡。

      我看向窗外,眺望那一片美景。

      這個花園是父親為我設立的,裡頭主要種植各種珍貴品種的花卉,幾棵可供休憩的樹木在花朵的對比之下倒是顯得有些木訥。許多昆蟲和鳥兒慕名而來,讓花園顯的更加生機盎然。

      深吸一口清新,我嘆息:「多麼旺盛的生命力啊!」

      唯一突兀的那株小樹苗,即使立在角落也無法將它掩蓋,陽光灑在它身上,向上伸展的枝條似乎也閃閃發亮,顯的健康而快樂。

      也是呢,承載著父親對我的祝福,怎麼可能會被埋沒呢?

      想起美好的回憶,我不知不覺睡著了。

      黑暗中,有個人擁抱著我,陌生卻溫暖的氣息包圍著,如此溫柔。

      耳邊傳來了男人壓抑的啜泣聲,他是誰?他在哭嗎?

      我勉強自己張開如萬斤重的眼皮,看到的那人令我的心狠狠的一顫。

      是父親嗎?那個從來沒有來探望過我的人,不可能吧?

      多少個被孤獨侵蝕的夜晚,多少個被病魔纏身的夜晚,多少個被夢魘攫取的夜晚,他從沒出現。

      我只能拿著女佣給的相片默默掉淚,想像父親就在身邊。

      「抱歉,孩子,最近沒有來看你。作為補償,往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了。我的兒子、我的寶貝……」

      難道父親暗中都有來看我,只是我沒發現?難怪才三十多歲的他,頭髮都已經全白了。

      奇異的幸福感縈繞四周,恍惚間讓我想起從未見過的母親。為何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我緊閉著眼裝睡,漸漸的、漸漸的,哭聲停了。他並沒有走,就這麼抱著我。

      我暗自竊喜──父親終究決定永遠陪在我身邊了。

      辛帕蒂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其實兩個禮拜前,先生就已經被醫生診斷出多重器官衰竭。」她說,「先生死了。」

      死亡?這就是父親口中的陪伴?

      我既傷心又憤怒,父親,您到底知道了些甚麼,又隱瞞了我甚麼?

      父親的遺體葬在我心愛的花園,即使親眼目睹整個葬禮過程,我仍然無法接受他死亡的事實。

      父親是我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依靠呀!我的生命失去了供應,整個人渾渾噩噩,像活死人般只徒留軀殼。

      我躲在棉被裡痛哭,如果一切只是夢就好了。

      「別這樣,您已經五天滴水未進了。」幾名傭人站在床邊,目光裡的憐憫使我倍感痛苦。

      「滾!都給我滾出去!」我把房間砸的面目全非,看著房間的慘狀,                                  我眼前一暗,終於虛脫倒下。

Ⅲ.Sunshine

      再次醒來,周遭已不是熟悉的環境。

      這房間因為擺放過多物品而顯的擁擠,但仔細觀察後,竟發現和我房間的格局驚人的相似。

      我張口,嗓子卻似遭火焚般乾澀刺痛。

      「少爺醒了啊。」面熟的老人站在門口看著我。他是誰呢?我能肯定自己從未見過他,可是他卻給我一種難以表達的熟悉感。

      「我祖母生前曾托我照顧您。」那張佈滿皺紋的臉看不出任何情緒,「少爺大概有眾多疑惑,我來說明吧……」

      依據那老人的說法,他和辛帕蒂來自同一個家族(我這才知道對他的熟悉感是自哪兒來的了)。可是,即使是同一個家族,也不可能如此相似吧?我甚至懷疑他是辛帕蒂的哥哥,但想了想又不對,辛帕蒂當年是因為帶著孩子又沒有親人可投靠才來幫傭的。這是怎麼回事?

      除此之外,他還說我父親對外宣稱戴德──我,是個死嬰。也就是說,現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我這個人。因此,依照法律父親的財產收歸國有,我也沒了家,而我現在住的地方,是這個老人的。不過總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勁……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雖然房間裡有很多有趣的書可以看,不過我還是比較懷念我的花園,不知道窗簾後面是怎樣的風景呢?

      好奇心驅使之下,我打開它。

      原來窗外也是一座花園,然而它很普通,也比較小,更別提那棵在角落枯死,卻沒人清除的老樹了,完全無法和我的花園相比。不過異常地,它竟有一群精力充沛的小動物自由自在的奔跑!

      那老人一定知道了些甚麼。我的眼中閃過複雜的光。

      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在這天劃下了休止符。

      當那老人修剪樹叢時,如今僅存的一頭小鹿突然不顧一切的撞倒了他,他就這樣倒下,且再也沒有爬起來。然而倒下的瞬間,他的嘴角竟噙著解脫的笑意。

      我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他已屆高齡,實在不應該做勞力的工作。

      可是那又如何呢?我打了個呵欠,繼續把玩長及腰的白髮。

      那頭鹿不久後也死了,我猜是被活活餓死的,畢竟牠平常只吃老人餵的飼料。

      甚麼時候會輪到我呢?我連自己下床的能力也沒有,只能失神的盯著窗外的花園,回想過去的種種……。

      就在剎那間,我突然明白父親為我設立花園的用意,以及辛帕蒂和老人的秘密了。

*

      在那之後又過了多久呢?

      一群穿著怪異的孩子突兀的闖入我的視線、我的世界。

      他們的衣服沒有荷葉邊,也沒有繁瑣的蛋糕裙剪裁,就只是那樣簡單的布料,合身的貼著肌膚。

      一抹熾熱光芒吸引了我,我抬眼一看,不禁愣住了。

      小女孩的臉被雪凍的紅撲撲的,她笑著,笑的那樣燦爛,像是太陽,融化了冬日的寒冷。

      我無法克制自己紊亂的心跳,也無法移開視線。

      好美。

      內心澎湃,我靠著窗,喘著粗重的呼吸。

      蒼白的手撫上玻璃,想像著觸摸的是她那蘋果似的臉。

      啊啊──好想要她。

      這天,我遇見了我的陽光。

Ⅳ.Dead   End

      如果你是飛蛾,會願意撲火嗎?

      孩子們連續好幾個禮拜都來到這個早已荒廢的花園,他們好似十五世紀的航海者發現新大陸般興奮。

      看著他們的遊戲,我回想起父親曾送給我的禮物,和他們正在玩的一模一樣。

      「匡啷!」白球異常堅固,竟砸破玻璃窗,滾落到我的床上。

      肚子不雅地發出轆轆聲,好餓。

      「怎麼辦,要進去找嗎?」我聽到其中一個孩子問。

      「不好吧,那不是一間鬼屋嗎?」

      「才不是,鬧鬼的是之前蓋在這裡的城堡好不好?」他想了想,補充道:「不過我聽到的版本是妖怪啦。」

      之前在這裡的城堡?呵,原來如此。

      「還是不要好了,那棟房子給我的感覺很詭異,像是有某種吸引力想把我拉過去。反正那種老款式的球也只有我爺爺會喜歡,再買新的就好了。」

      「雖然大人們禁止我們到這裡,可我們不還是來玩了,而且一點事也沒有?」甜美的嗓音響起,是陽光。

      「如果裡面真的住著鬼魂,那麼它一定是個善良的鬼。不然,我們也不會有機會站在這裡了。」見沒人回應,陽光聳聳肩,說:「你們不去,我去好了。」

      放心的進來吧,陽光,這裡不會有蜘蛛的。

      生鏽的大門被開啟,發出嘎吱巨響,我輕聲倒數。

      四十四……四十三……四十二……

      妳頓在原地,被眼前乾淨整齊的景象困惑了。

      然而妳下定決心,沿著樓梯往上。

      十一…十…九……

      妳的腳步聲和我的心跳一樣急促。

      三…二…一!

      妳倏地靜止,整條走道只聽的到妳尚未平復的喘氣聲。

      我們透過虛掩的房門互相窺視。

      「請……進。」久未滋潤的嗓音嘶啞難聽,妳卻因此放鬆戒備。

      妳大膽的推門而入,喃喃自語:這裡居然有人住啊。

      窗外的冬日陽光灑在妳身上,璀燦金髮閃爍著光芒,散發著青春氣息。

      我的精神變得抖擻,覺得自己更加神采奕奕,然而妳湛藍美眸,映出的仍然是蒼老枯槁的老人。

      「想要回這顆球嗎?」我問。

      陽光,妳不知道我有多愛妳。

      「來拿吧。」無法克制唇吐露深藏的慾望。

      妳的小臉閃過一絲慌亂,倔強的妳卻強裝鎮定,邁開步伐。

      著迷的凝視著妳,每靠進一步,妳的臉色也更慘白了一分。

      靠進一點,再靠近一點。我就要觸及那永恆。

      屍體般蒼白的手驀地抓上白嫩細小的手腕,妳措手不及,跌入我的懷中。

      多麼滿足!我激動的闔上雙眼。

      用盡生命的擁抱,充實感讓我不自覺濕了眼眶。懷抱中的妳,溫順的像隻綿羊。

      我們倆相擁著,直到我因放鬆而微瞇的眼瞥見窗前的白色天使。

      驚訝的瞪大眼,待看清後不禁莞爾,不過是隻黑烏鴉,因著陽光的反射產生錯覺罷了。

      低頭想看看妳美麗的容顏,卻被金色波浪遮擋了視線。

      妳身上的骨頭喀的我生疼,唉,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呢?

      瞧瞧,連我的手都比皮包骨的妳有力多了。

      愛憐的挑起妳的下顎,吻上凋零的玫瑰。

      失去焦距的天空,有著年輕俊美的我。

      妳的雙手無力的垂下,永遠失去了活力。

      轉頭看向門口恐懼的孩子們,我綻放最友好的微笑。

      「砰!」胸口傳來冰冷的疼痛,大量鮮血從心臟噴灑而出,濺濕後方的水泥牆。

      如中國潑墨般綺麗呢……

      一把手槍摔落地面,旋轉、起舞。

      鮮血不斷流失,我卻無關痛癢的笑了。

      無論再怎麼掙扎,你們每一個人都將成為我的食糧。

      走下床,輕柔的擁著妳,小心翼翼的避開滿地孩子們的屍骸。

      踩著維多利亞時期優雅的華爾滋,我引領著妳旋轉、起舞。

      早在生命的齒輪扭曲,這個故事就已經開始了,並且永遠也無法終止。

知道嗎?『我就是那死亡之末。』

      從前從前,有個父親和忠心耿耿的老僕人,利用美麗的花朵為餌,誘捕小動物;以聘請教師的名義,對前來應徵的人們下藥,趁他們昏迷之際活埋於花園裡,藉此吸收生命力餵養他的孩子。

      在那名父親擁抱了死亡後,沒有人知道那孩子的去向。

      百年後,城堡因為城市更新被改造成民房,而花園也被破壞了,挖出成堆成山的骨骸,更多的故事在此間遊走。

      老僕人的孫子依照祖母的遺願,接手了一切責任,重新打理新住宅的事務,堅持到他也死去。

      就這樣又過了好幾十年。

      直到某一天,都市裡的孩子們一個接著一個離奇的失蹤,而後在城堡舊址發現了滿地屍體的人們,這才想起古老的傳言:

      ──傳說,接近死亡戴德的人,都將成為他的生命……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