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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虛實

      我輕輕推開教室的門,不發一語。

      沒有人看向我。教室內一片靜默,只有數學老師拿著粉筆劃過黑板和同學們做筆記時的摩擦書頁的聲響。

      不甘心地噘起嘴,我只好灰溜溜地回到我的座位。真是的,明明之前很多人都對我說「阿囉哈~」,夏威夷語「我愛你」的呀,難道只有我這麼「懷舊」?

      我的座位在教室最裡面的窗戶邊,平時這方小角落總是有垃圾堆積,然而此刻這裡顯然已經被清理過了,除此之外我的桌上還疊滿了信,白色的信封不但鋪滿了桌面,還誇張到幾乎成了一座小山。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告白信?!天呀,沒想到在我有生之年,竟能一次網羅這麼多的關懷──開玩笑的啦,沒有人會比我更清楚它們怎麼會出現在我的桌上。

      我笑咪咪地看著老師演獨腳戲──底下的學生們早已神遊太虛。轉頭張望,赫然發現一張唯一清醒、清秀出塵、恬靜柔美的臉,唉呀,這不正是我最好的朋友,李天晴嗎?

      「天晴!天晴!」保持著良好的習慣,我在不打擾到老師的前提下叫她。

      她轉向我這邊,目光迷迷濛濛,帶著慣有的,純真而空洞的表情。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看到窗外零落墜下,如萎縮心臟般的菩提樹枯葉,我突然感到不舒坦,她的視線根本沒有聚焦在我的身上。

      眼珠賊溜溜的一轉,我惡作劇般學著鬼片裡貞子出現的動作,我蹲到地上,一把抓住她放在桌緣的手──冷冰冰的,一點也沒有外表的好摸──才緩慢地爬上她的座位,她依然一動也不動,我才不信她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啊哈,原來這小妮子是裝的呀,仔細一瞧,她小臉的顏色有向白紙邁進的趨向喲!

      「林久苑到了沒?」原本沉醉於算式的數學老師突然天外飛來一筆,林久苑是我的名字。

      我一楞,心中頓時湧起一陣酸澀,距離上次聽到別人叫我的名字已經有多久了?我望向天晴,神色複雜。

      坐在天晴後方的大男孩站起身回答:「老師,你忘了,久苑她……」說到最後,聲音竟帶著明顯的哽咽。

      天晴顯然也察覺到了。她的眼眶迅速泛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倔強的咬緊下唇,硬生生地把它們逼退。但她又似想到了什麼放過了自己,接著嘴角驀地勾起,又回到更哀傷的位置,「久苑要不是為了救我,她為了救我……嗚,要不是因為我,她怎麼會被卡車……」

      「哀,作孽喔……」老師感慨地說,「天晴呀,妳也別太自責,這都是命啊!」他無力地搖了搖頭,又麻木地回到永不出錯的數字世界。

      我出神地聽著,留戀地看著他們,以及同學們一張張的臉,他們一定不知道自己是多麼寶貝,個個都擁有我最深沉的感情。

      天晴趁我不注意甩開了鉗制,她轉過身,用我見猶憐的眼神望著後方的男孩,那眼裡包含了太多的話語,以至於全部糊成一團,濃稠黏膩。就像是那天那輛卡車上附著的暗紅色血液。

      那男孩的名字是虞秦,是我的男友,喔不,應該要改稱為前男友了。我們是在二年級時交往的,那時他追求的可勤快了,啊,對了,我這才想起,那時其他人也都還喜歡我得緊。

      忘了是什麼時候,我發現到天晴喜歡他,而他也不戳破,兩人曖昧了許久。可惜終未修成正果。我倒是沒有做什麼小動作啦,要知道,那時我外表俏麗、個性隨和、各個方面都頗優秀,巴結迎合我的人還真不少。也許我那時賭氣吧,加上那些人整日黏在身側嘰嘰喳喳,於是我毅然決然當了一回獨行俠,然後,我再也沒有決定的權力了。

      「天晴~」我撒嬌般抱住她的整隻手臂,她被我的大動作嚇得,我們終於四目相交,「別裝了,我知道妳看的見我。」

      她的整張臉都白了,身體抖得像篩糠,血色也從嘴唇退得一乾二淨。

      「妳,」她的聲音像是被人狠狠掐住的雞、漏著氣的皮球,「妳不是死了嗎?」

      我笑著點頭,微彎的眼裡,幽光一閃而逝。

      她驀地站起身,歇斯底里地大叫:「怎麼,妳是來報仇的嗎?都已經做鬼了還不放過我,不對,是妳,是妳自己擋在我前面的,妳不能怪我!」

      我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輕柔的呢喃:「我怎麼會怪妳呢?那時我的確是真情確意、千真萬確是為了救妳才擋在妳身前的呀。」

      未讓她有鬆一口氣的機會,我又開口,「可是,我沒說先前的那些事就這樣算了呢?」

      她的眼睛瞪大得跟銅鈴有的比,雙唇打著哆嗦,顯然是想起當初自己是怎樣對待我的。

      嘲笑辱罵、師長們的放任、垃圾的殘垢、偽善的朋友……呵,獨行俠把自己逼進了死巷,噓,不要聲張,讓我們一同來分贓,她驚懼的餘痕歸我、腦袋的靈感給你,至於殘破的心?罷了,這種不必要的東西塞回去吧,啊,記得要感恩戴德地收下。

      那個混雜在眾人中巧笑倩兮的身影是誰?啊,那不正是我最好的朋友、唆使群眾仇恨我、被嫉妒奴役的天晴嗎?

      站在她身旁的人是誰?不正是我那可憐的、沒有自我、蒼蠅般盲目的男友嗎?

      恍惚間,我發現世界真是美好。聽聽那悅耳的蟲鳥鳴、人們放肆的大笑;看看那耀眼輝煌的豔陽、扶疏枝葉的翠影;聞聞那花的氣息、食物香;還有那,涼爽的,風。

      真可悲。

      「妳搞錯了吧。」天晴平靜的說,卻沒有發現自己是如此蒼白無力,「一兩個人討厭妳,或許是他們的錯,但若是一群人──妳有沒有好好反省過自己?」

      「呵呵。妳以為我一開始就知道是妳搞的鬼?」我笑了,因極致地瘋狂而溫柔如水。

      「久苑,醒醒吧,犯錯並不可恥,可恥的是妳沒有擔當的勇氣。」她繼續說,眼神異常專注,整個人彷彿鮮活了起來。

      我不打算跟她繼續囉嗦了,她很明顯知道這兩句話是我永遠的傷。

      「妳還記得那一天嗎?我死掉的那一天?」我面無表情的敘述。

      她不明究裡地點了點頭。

      她想起那天早上,自己是唯一一次睡過了頭──這是因為一想到明天我該有多悲慘,自己就興奮地徹日難眠──好不容易整裝出門,已經早上九點了,早就無法在第一時間看到我絕望的表情,她想自己乾脆告假算了,卻又覺得看看後續也不錯,於是,她往學校走去。

      突然,她的手機響了,不知為何讓她內心顫抖不已,一接通,虞秦的聲音就傳來:「別來學校──瘋子──被砍還──」她不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麼,那頭的雜音很多。手機又傳來斷斷續續的尖叫聲,刺耳異常。在傳來一陣劇烈的雜音後,通訊斷了。

      她有些茫然地瞪著天空,天藍色的,厚實潔白的雲朵鑲嵌其中。

      她沒有做什麼,她什麼也沒做,瞧,她是多麼有魅力呀,林久苑算是個什麼東西?

      一台大卡車猛地拐出轉角,就要撞上她了──然後她看到我衝過去,擋在她身前。

      「我記得。」她再次點了點頭,看向我的目光突然不確定了起來,「為什麼要……救我?」

      「因為那時我還當妳是朋友。」我說,「不過,妳說的對,有一件事我的確是應該要道歉。」

      她驚奇地瞪大眼睛,「什麼?」

      我深深的一鞠躬,嘴角浮現出的是再也隱藏不了的惡意,「對不起,我沒有救到妳。」

      「那天,你們把我曾經寫給虞勤的情話散播到整個校園,想要看我崩潰的模樣,來扎實你們的自信心不是?我的確崩潰了,不過這一次我可不是獨自承受,我用事先準備好的水果刀殺了所有的人,而我也被反擊,被美工刀刺了很多、很多刀。」

      「回神的時候,我最好的朋友就在眼前,而她就要被車撞了,在千鈞一髮之際,我擋到了她面前,這才後悔我幹麻去救一個不曾給我援手的人。」

      「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臺卡車竟然就這麼硬生生地穿過我──」

      「騙人!」天晴尖叫著癱軟到地上,「我清楚地看見了,有一個人被撞了飛出去,我就在另一旁,是站在旁邊看著──」

      我微笑,「那人就是妳呀,我親愛的朋友,那時我早就因失血過多而死在教室裡了。」

      「不信?那麼再仔細地看看四周吧。」我輕聲說,「這裡只是妳的執念。」

      教室裡空蕩蕩的,哪裡有同學們的影子,就連老師的字跡也不見了,一切回歸於無。只有那張在教室最裡邊角落的桌子上,依舊留有小山堆般的信。

      最頂端的信封被打開,裡頭說著同學們歉疚卻自私的安慰,一封一封,全是如此。不厭其煩地瀏覽過所有話語,書桌的桌面終於重見天日,然而上面,卻用紅色的──猩紅的就像是鮮血,一筆一畫生硬地寫著,彷彿最深沉的怨恨螫伏其中,那是怵目驚心的告白:

      『全部都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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