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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03:

彷彿帶著惡劣的恥笑,那棟灰暗的宿舍再次出現在我們面前。山風呼呼的吹,樹林張牙舞爪;毛毛細雨在風的吹動下,如同穿著薄紗的鬼魂從小腿邊掠過。

本來,從宿舍的大門口就可以看見山下明亮的商店區,而今樹林的邊緣是一片黑暗,遠端的天際黑矇矇一片,就像一個倒扣的碗把我們給困住了。

「媽的!」大梁把氣發洩在水泥牆上,結果當然是她的指關節失利。

「你們聽過鬼打牆要怎麼辦嗎?」

筱玲怯怯地道:「聽說是要……要──」

「就地撒一泡尿。」

我面無表情,走進樹林裡脫下牛仔褲。一股熱浪澆灌大地,遠端好像有女鬼在尖叫,但我沒管。拉上褲子走回原處,他們的表情沒有比較樂觀。

「還是一樣。」我的聲音聽起來像給人用砂紙磨過。

那種沉默讓人神經發脹、前額沉悶腫痛,像有一隻啄木鳥藏在額頭裡不停的啄、啄、啄……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一個胸大無腦的、一個田徑社中後段的、一個哭哭啼啼的、加上一個愛看韓劇的……

我們這些人是要做什麼?降妖除魔?

我一屁股坐在階梯上面,狠狠的瞪著遠處天際。

「為什麼是我們?」大梁恨恨地磨著牙,「張雅靖,你一向都最有辦法的,不是麼?這下我們要變成惡鬼的晚餐了,也許就死在這個宿舍裡面,你怎麼不說說自己特有見地的看法?」

雁筑勸道:「大梁姊──」

「一個巴掌拍不響。」我道。

「什麼?」

「你們覺得為什麼鬼要困住人?他們本來不是人嗎?為什麼在生時連蟑螂都不敢殺,變鬼之後就狠下心來整弄人?」

大梁笑了出來,臉上充滿荒唐的神色,「因為好玩?」

我插口道:「因為有求於人。」

這話像是震撼彈,投在了我們之間的空地上。大梁臉上的荒誕漸漸收斂下來,雁筑和筱玲愣不楞的盯著我瞧,好像我在說著天方夜譚。

「心願未了的鬼,不就只能這樣引起我們的注意嗎?」

「你是在說要我們去幫這個鬼,完成『他』的心願?如果他的心願是要他的仇人去死,我們就真的去幫他殺了那人啊?」

「我說的是一個大方向,不然你以為我們還有什麼選擇?」

「行,行了,那你說說,我們要幫的這個鬼是誰?」

就在那時,宿舍的大門發出一陣拖曳的聲音,感應器的的顏色由紅轉藍。我們看見蕭婉芸一臉驚訝的望著我們,她的手上拖著一袋黑色大垃圾袋,袋子上的破口汩汩冒出褐色的液體。

「真沒想到會突然下這麼大的雨!」蕭婉芸溫文儒雅的夾著兩條腿,在大廳的黑色皮沙發上坐下。垃圾的臭味是一種過期紅茶和各種廚餘混合起來發酵的味道,而今那樣的味道充斥在大廳的每個角落裡,比核彈的威力還要嚇人。

其他人不是看著窗外,就是把視線凝聚在我身上,好像那麼看事情就會自己解決一樣。自從見到梁湘如之後,我就痛恨做事拖拖拉拉。那瓶咖啡廣場被我「砰」的立在桌上,我像電影裡的那些北京悍娘般道:「開門見山的說吧,蕭婉芸,你要什麼?」

「什麼要什麼?」

「你是鬼。」

她微笑的樣子沒有改變,那個大紅色的嘴唇甚至沒有改變一絲弧度。

「這真的很有趣。」

「垃圾袋裡裝什麼?」

「室友的垃圾囉。」

我瞄見有什麼在蠕蠕而動,然後那種感覺擴張、擴散,直到把我的所有感知都遮蓋住。一種近乎直覺的東西促使我走上前去,一扯開垃圾袋的開口,我就被那種恐怖的臭氣襲擊了──那說不上是發酵,卻是一種生靈死亡過後散發出來的死亡氣味。

一隻殘缺帶毛的雞躺在垃圾袋裡,身體被幾千隻滾動的蛆爬上爬下。牠的眼睛甚至還保留了一半,但流出的樣子讓人聯想起披薩廣告裡面的牽絲起士。

我忘記尖叫,也忘記逃跑,當下只是呆呆的站在那,幾隻小蟲從我的手指上面爬上去,我才用力的拍掉那些該死的東西。

「這是什麼?」

蕭婉芸沒有說話,但臉上的笑容不見了。

「一隻活雞,你帶一隻活雞回宿舍來要做什麼?」

「這個冬天冷──」

我感覺一股涼意從腳底竄起,「現在是夏天,二零一四年,你還要辯解什麼?你是鬼,蕭婉芸,你到底要我們做什麼?」

她輕輕的捧起桌上的咖啡廣場,身體像老人那樣漸漸緊縮起來。

「這個冬天……」

大梁彷彿忍不住了,大吼道:「我們問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臭婊子,你做什麼找上我們啊!」

電燈閃爍個不停,大門感應器不停亮起又消失,外面颳的風聽來更加尖銳……然後燈光一暗,有人尖叫出聲,大門刷的打了開來,風雨從外頭灌進來。整個宿舍忽然出現了一種悽慘的哭聲,好像

玩捉迷藏卻一直沒被找到的小孩,躲在破敗的房子裡埋首哭泣那樣。

我抵禦著狂風,使力拉扯著大門。但那風好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把我整個人往裡推,「過來幫我!」雁筑衝上來用全身的力氣把門頂著,那門發出橡膠摩擦的聲音,一點一滴的閉合起來。但突然間那門的玻璃爆碎,我整個人好像給手榴彈爆炸的氣浪炸飛一樣,背部撞在大廳後頭的牆壁上。

一股黑暗突然攫住我,空白無際的虛無將我腦裡的所有思緒都撞開,像個體重破百的胖子用屁股甩開商場夾道的瓶瓶罐罐。窒息的感覺衝進喉嚨,如同一顆鉛球卡在了支氣管中,我惶恐的想要大口呼吸,但嘴巴像不受控制的玩具士兵,愣是吸不到一點新鮮空氣……

然後我看見了。

那應該是一個女人的臉,但那悽慘的模樣,緊緊的扯住我微弱的心臟。她的眼皮外翻,露出裡面那塊腥紅色的皮肉;她的嘴唇不知怎的消失了,土黃色的牙齒像劍那樣插在崎嶇的牙齦上;她的鼻子被削掉了,血肉和乳白色的骨頭就這樣坦露在外頭……

她倒吊在天花板上,那個可怖的臉如鐘擺一般,在我面前甩來、盪去。

我像被掐住喉嚨,想尖叫,但聲音在喉嚨的匝道上給塞住了。

接著她說話了。

「糾……」

我的手指像蜘蛛那樣在後頭的牆上亂爬,但我抓不到,抓不到一點可以依附的東西。

「救救我……」

耳邊又傳來那種塞在葫蘆裡面的哭聲,接著那張臉消失了。

大廳的燈恢復光明,只見碎玻璃灑了一地,那讓我想起國小時候相當著迷的庫洛魔法使卡片,我把卡片放在一個有旋鈕的小盒子裡。有一天我到了學校,發現我的座位旁邊圍了一群男生,庫洛魔法使的頭則被擰成兩半。

雁筑躺在門邊,左手按著右手,一條血從袖口上流了下來。那似乎只是輕傷,但看她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一個經歷戰爭洗禮的軍人那樣,雙眼呆滯、目光無神。

我又看向筱玲那邊,她緊緊抱著大梁,臉上猶帶淚痕,除此之外,一切安好。

「她昏倒了。」大梁道。

我吃力的撐起膝蓋,痛苦從四肢衝向大腦,但我不再有力氣發出牢騷。

蕭婉芸就躺在沙發上,面孔朝下,披頭散髮。我的手觸碰到她的,然後猛的將她翻轉過來,預期中雙眼翻白的景象並沒有出現。她臉孔紅潤,嬌息輕喘,我伸出手指,她的額頭燙得跟烤熱的鍋子一樣。

我並沒有透露任何表情,大梁見我那麼做,也跟著伸出手指,卻嚇得縮了回來。

「見鬼了!」

我搖搖頭,但不是在對她,甚至不是對我自己。

「她發燒了?她真的發燒了?」大梁轉向我,臉上帶著責備,「你說她是鬼的,結果她被你逼得昏了!」

燈管明滅閃了一下,接著釋放出穩定的電流,走廊盡頭傳來一種發電機啟動的聲音。

「她當然會發燒,因為這是她的地方。」我雙手抱胸,拖著疲憊的眼皮道:「她是在重現死前的情境,而我們四個人全都被她給拖了下來。」

「你在說什麼?」

我看著蕭婉芸,訝異於自己語氣的平淡,「你有沒有聽過枉死鬼?」

大梁愣了一下,「沒有。」

我道:「聽我爺爺說過,枉死的人死後既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而且一直重複著死前的情境,那個原因是什麼很難用邏輯解釋,但我的爺爺告訴我,他覺得那是一種救贖。」

「贖什麼──」

我舉起一隻手讓她閉嘴,「我們每個人都在活著的過程當中不斷學習,有的人可能是機運加上努力而飛黃騰達,有的人則被痛苦打垮而一蹶不振……」我下意識的停了一下,繼續道:「就算作為鬼也是一樣,她會在那個情境裡面無限循環,直到突破死前沒有突破的障礙,才能夠升天。」

「這也太奇怪了吧?」

「活著本來就是件奇怪的事情。」

「所以……」大梁用下巴點了點蕭婉芸,道:「你是說我們只有救她脫離苦海,才可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原則上說來是這樣……」

我再也按耐不住心中怪異的感覺,衝口道:「你們剛才有沒有看到另一個女人?」

彼時其餘人都已圍到我身邊,雁筑臉色不好,但她搖了搖頭。

「看到什麼?」

「一個──」我搖搖頭,道:「算了。現在要緊的是把蕭婉芸給照料好,她可是我們離開這邊的鑰匙,失去她的信任,我們跟被判了死刑沒兩樣。」

我們把蕭婉芸抬回503寢室裡面,雁筑提議過要把她叫醒,但這提案被我給否決了,沒人喜歡從睡夢中被叫醒,就算是鬼也一樣。那時候我們的選擇並不多,只有安靜等待,聽天由命,除此之外沒什麼能做的。

一開始其他人都還很緊張,但過了一陣子,窗外的風開始平靜下來,滿月從烏雲後頭探出頭來。大家明顯都鬆了一口氣,只有我對那個出現在我眼中的幻象糾結著。

我拿出手機,上面顯示著令人驚訝的滿格訊號,我試著播打了110,但是電話轉入語音。那真是世界上最可笑的狀況,我吐了口氣,把手機丟到床邊。

「雅靖,你剛剛說,婉芸她是枉死的嗎?」

我從窗外的月亮回過神。筱玲正輕輕的從大梁身上移開,擦掉臉上的淚痕。

「我只是推測,也許她是自殺也說不定。」

「那你為什麼會覺得她是枉死的?」

我楞了一下,腦海裡炸的出現那個搖晃擺盪的可怖女人。那使我抓緊床欄,手上的青筋在月光下爆發。

「直覺。」

大梁抬頭看向我道:「你這樣一說,我就想起這間宿舍的破事。」

我沒有說話。

「聽說這所宿舍每四年就會有一個女人失蹤。這些人都是性格怪癖,沒啥朋友,整天被人討厭,像廁所裡的沒沖掉的屎一樣。」她笑了一下,但沒人糾正她,「然後有一天,這個人就不見了,所有的日常用物都留著──四年前那個鄭星瑜怎麼了?圖書館出入系統明明說她還在館內,但她就是不見了,沒有出館、也沒有回宿舍,就這樣在人間蒸發掉了。」

「學校找了警察,但都以簡單的失蹤不了了之,她們的父母要不是早就車禍死掉,要不然本身就是家暴慣犯,根本不想理會自己失蹤的女兒──他們最關心的是保險金。」

「張雅靖,你說的是在這之中,有什麼在從中作梗對吧?蕭婉芸不是失蹤,是被害死的。」

我看著窗外的明月,沒有表示就是同意了。

我道:「我認為蕭婉芸自己都不記得發生了什麼,八樓的舍史館或許會有她的資料,你們覺得呢?」

筱玲面露難色,「八樓?」

「如果你有更好的選擇,歡迎提出來。」

眾人看看彼此,雖不大情願但沒人反對。就在這時,一聲呻吟從大梁背後發了出來,蕭婉芸緩緩自床上坐起來,臉上帶著迷糊的神色。

「發生什麼──」

我跳下床,「我們現在要查你的往事,蕭婉芸,事關我們離不離得開,現在你得跟我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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