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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黑魔女

      路德從一片昏沉中醒轉過來,迷迷糊糊間想移動自己身體,卻感覺全身痠麻,四肢僵硬,才發現自己依然被壓在多具屍體之下。抬頭往窗外看去,天色昏暗,除了稀疏的雨聲外沒有任何聲息,兩名魔人多半也早已離去,他大喘幾口氣,奮力推開僵硬的屍體,從屍堆中爬了出來。

      也顧不得自己渾身又髒又臭,踏步跑進王座之廳內,見到父王與母后的屍身,橫倒在血泊之中,不由得眼眶一紅,伏地大哭。哭了一陣忽想起在此地交歡調笑的那對魔人男女,眼睛裡又射出仇恨的怒火,雖然父王交待他不可復仇,但他怎聽的進去。他從侍衛屍體上拾了一把長劍,那把劍對他瘦弱的手臂來說太過沉重,拿得不是很穩,必須要用兩手抱著走路。

        他在皇宮裡慌亂走了一陣,一場及時雨熄了皇宮裡的大火,也淋得路德一身濕淋淋的,除了滿地屍體外,一個人也沒見到。路德心想:「昨夜那場惡戰,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如果還有沒死的,多半也早逃離了皇宮,怎還會留著,難道這黑水堡裡面只剩下我一個人?」路德心中愁苦,站在焦黑又腥臭的花園裡,淋著雨不知道該前往何方。

        一瞥眼,見到對面塔樓上,父王書房的位置,亮起了燈火。他心裡又驚又喜,心想著:「還有人在,不知道是誰?」

      路德抱著懷裡的長劍,踩著滿地泥濘越過花園,走進塔樓內,來到三樓書房的門前,只見厚重的雕花木門半掩,門縫裡透著徐徐燈火。他貼著牆壁,悄悄走近門邊,意圖偷窺室內狀況,卻聽室內清冷的女聲說道:「想進來就進來阿,怕什麼呢。」

      路德一呆,這聲音倒是有些熟悉,心想:「管妳是什麼,難道我會怕了妳?」他心中一橫,仗劍推開門,便走了進去。書房內燈火通明,一名黑髮秀麗女子端坐在書桌前,不知翻看些什麼。

      「妳、妳‧‧‧妳是黑魔女?」路德的視線再一次與她對上,腦海裡閃過昨夜,這對男女在火海中交歡的畫面,脹紅了臉破口大罵:「妳這無恥女人,攻擊我們城堡!殺了國王!現在又在國王的書房裡面做什麼?」

      黑魔女卻也沒什麼反應,神色自若地低聲道:「這地方是我搶來的,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管得著嗎?你拿那把劍很威風嗎,該不會想一劍砍死我?」

      路德確實正在想,眼下沒看到紅魔人,黑魔女手中也沒有武器,正是天賜良機,想衝上去一劍砍死她。黑魔女忽然自言自語地說:「奇怪了,紅魔人去哪裡了呢?啊,說人人到,這不是回來了嗎?」說著,對著門口輕輕揮了手,好像紅魔人就在門外似的。

        路德大駭之下猛地回頭一看,門口空空如也,悄然無聲,哪裡有紅魔人的身影。

      再回頭見到黑魔女伏在桌前,抿嘴而笑。路德知道自己被玩弄了,不禁怒上加怒,持劍喝道:「妳以為捉弄人很好玩嗎?」

        書房內空間並不大,他往前走了兩步,已經來到黑魔女面前,只要長劍往前一送就能刺入她的心臟,但黑魔女依然文風不動,也沒有要起身動作,反而一臉擔憂地說道:「小心一點,看後面。」

      路德大吼大叫道:「我才不會被妳騙第二次!」說著雙手舉起劍,朝黑魔女面門斬下,此時斜底一道黑影竄出,向路德猛烈一撞,將他撞到旁邊的牆角,手上長劍「匡噹」掉落在地上。

     

      一隻金目黑豹擺弄著長長的尾巴,在書房內來回游走。黑魔女笑道:「忘了幫你介紹了,牠叫做『諾克特斯』,是我的使魔。你放心,只要你別拿劍砍我,牠不會咬人的。」黑魔女一邊說著,諾克特斯張嘴打了個大呵欠,露出滿口鋒利的尖牙。

      路德失了武器,心裡已經洩了氣,卻又不甘示弱,只好瞪著黑魔女不說話。黑魔女輕輕說道:「好啦,不鬧你了。吊橋下面有個渡口,可以划船回城裡去,我看還活著的都去那邊了,你也去吧。」

      他沒想到黑魔女要放他離開,先是一征,然後大聲回答道:「這是我家,為什麼我要走?了不起妳殺了我!」

      黑魔女道:「我殺不殺你,是我的事,我怕你不成?」路德瞪著黑魔女,黑魔女也不理他,自顧自的低頭不知道在翻閱什麼文件。路德心念一動,想起父親曾經交待他要把魔人情報送到洛洛亞王國,來幫助人類陣營反攻,於是問道:「妳在看什麼東西?」

      黑魔女這才真的抬起頭,正眼看著路德。路德也這才好好看見她的容貌,她肌膚白皙,長長睫毛低垂,雙目深邃,氣質淡雅沉靜,宛如月光明珠璀璨生輝,這個年約二十出頭美麗女子,竟然是毀滅人類的魔人。在路德腦海裡揮之不去的,還有包裹在斗篷之下的白色軀體。

      黑魔女注視著路德一會,才低聲問道:「告訴你的話,你要幫我?」

      路德遲疑了一下,回答:「看內容決定。」

      黑魔女道:「馬爾蒂奇有個外號叫做奇蹟之國是吧,你對『奇蹟之力』了解多少?」

     

      路德又是一怔,心想:「原來魔人是來找奇蹟之力的。」口中卻道:「不知道,國王可能知道吧,誰叫你們殺了他,現在找不到東西活該!」想到父王,又怒火中燒,咬牙切齒起來。

      黑魔女道:「你父親不知道。」說著又嘆道:「如果他知道就好啦,我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唉,兩百年前的傳說,要找起來果真不容易呢。」她一邊說著,一邊又低下頭繼續翻閱文件。

      「等等‧‧‧」路德瞪著黑魔女,顫聲問道:「妳‧‧‧妳什麼時候知道我身分的?」路德自忖穿著僕從衣服,又髒又臭面目全非,這個從未見過面的女人怎知道他是王子。

      黑魔女漫不經心的回答:「我連你七歲會尿床都知道呢。」

      路德氣息一窒,這正是他最丟臉的事情,就算是王家內也僅有數人知道此事,這寥寥數人中,自然包括他的父親。路德忽然回想起黑魔女對國王莫名的那一吻,驚叫道:「妳、妳有看別人記憶的能力!妳偷看了我父王的記憶!」路德心中大喜,終於得到了魔人能力的重要情報。

      黑魔女低聲道:「小王子反應挺快的嘛。」

      路德大聲道:「既然妳看過我父親記憶了,那應該很清楚我們國家沒有什麼『奇蹟之力』!該走的是妳!」

      黑魔女幽幽嘆道:「我都這麼努力了,總不能空手而歸吧,說不定是被送到其他國家去了,既然你這麼想留下來陪我,那就來幫我吧。那個籃子,交給你了。」

      路德順著黑魔女的手勢望過去,見到一個齊腰高的竹籠裡,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老舊信件。黑魔女解釋道:「那邊是你們馬爾蒂奇王國建國兩百年留存的所有外交機密文書,大概有十二籃左右吧,我們一人一半如何?」

      路德這才發現黑魔女一直在翻閱這些過往信件。路德心想:「難道這些文書裡面真的有奇蹟之力線索?如果真的有的話‧‧‧」他心中正猶豫不定,此時黑魔女又說道:「給你一點福利好了,我打算在這黑水堡待上一陣子,你可以隨時來找我報仇,我總是也要休息睡覺,說不定給你找到機會了呢。」

      路德看了躺在地上的諾克特斯一眼,沉著臉說:「我的仇人又不是只有妳,我要妳教我魔法。」

      「什麼?」

      看到黑魔女那平靜的臉龐首次出現驚訝的表情,路德心裡莫名的洋洋得意起來,繼續說道:「妳叫做黑魔女,應該很會使用魔法對吧?我想要學魔法,學成之後再來報仇!」

      黑魔女眨眨眼,看起來有些為難,又有些苦惱,遲疑一番,才問道:「你信盧恩大人嗎?」

      路德反應不過來,問道:「那誰?」問出口才想起來,那是邪神的名字。黑魔女答道:「闇之神盧恩大人,是黑魔法魔力根源,不信的話,要怎麼借用神力來施放黑魔法呢?」

      路德說:「我又不想當闇之信徒,就沒有別的魔法可以學了嗎?」

      黑魔女嘻嘻一笑道:「難不成要我教你白魔法?這也未免‧‧‧未免‧‧‧好啦,也不是不能試試看,要不要我來幫你受洗成聖徒?不知道光之神薩德大人願不願意接受。」

      路德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知道自己的相關知識太過缺乏,黑魔女又說道:「你這個沒信仰的人,要學習魔法,應該沒什麼指望呢。不如好好練劍,練個二十年,或許有機會傷我。」

      路德想起了修奈爾,劍術名家羅馬狄恩家族的長子,年紀輕輕就被提拔為金甲侍衛,成為王子的貼身保鑣,但那個修奈爾在紅魔人面前也撐不過一劍。路德又搖搖頭說:「我還是想要學魔法,就算不用很厲害也行!」

      黑魔女說道:「既然你要堅持,我也沒什麼好反對的,你早上來書房幫我看信,下午教你魔法,教多少算多少,今天很晚了,你就自便吧。」

      路德也沒想到黑魔女答應的如此乾脆,打算離開書房,走到門邊忽然想起一事,回頭問道:「紅魔人呢?如果他在這裡,不就多一個人手?」

      黑魔女坐在書桌邊,低著頭說:「他在這裡的話,還用辦正事嗎。」路德一呆,還沒反應過來,黑魔女又笑道:「他不認識人類的文字,在這裡不是悶死了,我還怕他把書房整個燒掉呢,所以就趕走了,現在可能在城裡到處亂晃吧。」

      知道紅魔人不在,路德放心大半,走出書房,掩上房門,這才全身一軟坐倒在地上,雙手雙腳不住顫抖。想到父母慘死,偌大皇宮人去樓空,又是悲從中來,在書房外大哭一場。

      哭了一陣,心情也平復一些。看看天色才剛過傍晚,距離睡覺也還有時間,便冒著小雨,走到園丁工作室,找了把鐵鏟,再走到花園裡,找塊空地掘了個小坑,本想將父母屍身入土為安,又想到王座廳裡還有數十名侍衛跟侍女屍體,覺得這個小坑不夠用,又再多掘幾下。不知不覺月亮高高掛起,雨也停了,路德感覺到自己全身乏力,飢腸轆轆,這才想起自己已經超過一天沒有進食了。

      路德走到廚房的地窖裡找了麵包乾肉,蹲在瓦礫堆上啃食。總算飽餐一頓後,路德望向黑魔女所在的塔樓,書房依然燈火通明,方才進去書房時,桌上並沒有食物的痕跡,那女人是不是也一整天沒吃東西了?那女人會吃東西嗎?會的話,下毒不知道有沒有用。

      路德負氣走回後宮起居室,他原本的臥房也早已毀於大火之中,因此路德隨便挑了間還算完整的客房,找了不知道是誰的衣物,沐浴盥洗一番後,倒頭便睡。翌日路德起了大早,到廚房去熱了牛奶,心中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拿了兩片麵包,多帶了一杯牛奶,來到塔樓書房。

      黑魔女依然埋首在書桌前,將馬爾蒂奇王國過去的機密信件一封封拆開來仔細閱讀,那隻黑豹諾克特斯則是不知去向。路德也不說話,只是將麵包跟牛奶放在桌邊,自己走向另一旁的竹籃。

      「這是‧‧‧給我的?」黑魔女似乎注意到桌上的食物,一臉驚奇的地看著路德,路德也不看她,只隨口回答道:「放心,我可沒下毒,其實我是有考慮,只是一時間弄不到而已,趁熱喝會比較好喝。」

      黑魔女看著那杯白色香醇的液體,表情相當複雜,張嘴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看著黑魔女困擾的表情,路德忽然心情大好,好似找到了黑魔女的弱點,笑道:「妳該不會不能喝牛奶?」

      黑魔女橫了路德一眼,將餐盤推了出去,說道:「我不吃人類食物,你自己喝吧,別涼掉了。」說著站了起來,拿了一本黃皮書,說道:「我出去走走,這邊交給你了。」說完便走出書房。

      路德嘖了一聲,也不理會她,自己咬著麵包,開始翻閱竹籃裡的信件,那一大籃全是馬爾蒂奇第四任國王『諾曼二世』的機密信件,路德隨手翻了好幾封,全是同盟跟聯姻的外交信件,路德看得氣悶,想著看這些一百年前的外交往來信件有夠無趣,又想著原來一百年前馬爾蒂奇家裡有個公主嫁到加雷頓帝國,原來自己跟加雷頓皇帝竟然還有親戚關係,不禁有些發毛。

      還沒到中午,路德已經將二三十封信扔進了閱畢的籃子裏,這才發現自己看信的進度已經超過了黑魔女,路德心中疑惑,瞥眼間發現書桌上放著兩本通用語字典,路德心想:「是了,那女人閱讀人類文字不夠熟稔,看得很慢,才需要我幫忙。不然那十二籃子也不需要那麼久。」又想:「她有直接讀取記憶的能力,根本也不怕我騙她,也不怕我漏掉可能的情報。」

      路德心不在焉地翻著手中信件,一邊思考著自己是否該在讀信上拖延時日,好爭取學習魔法的時間,就算學不到魔法而只是單純把黑魔女困在此地,是不是也能對北方的戰事有所助益?正思考到一半,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聲野獸的長嘯聲,接著是劇烈的碰撞聲,路德一驚,心想難道有外人進來跟黑魔女交手了?

      路德連忙拿著長劍衝到外面,只見黑魔女悠哉地站在中庭,好整以暇地看著外城牆,城牆上黑豹諾克特斯正悠閒地走來走去。

      路德緊張地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黑魔女微笑道:「兩個小賊,想進來洗劫,我處理掉了,沒事的。」

      路德不滿的說:「我看是是殺掉了吧,我還以為妳不會隨便殺人呢。」

      黑魔女說道:「小王子殿下,難不成以後我怎麼對付人類你都要管?這是不是有些太囂張了?」

      路德說道:「這時候還會進來皇宮的,很有可能是我們王家的朋友,當然不能讓妳隨便亂殺。不爽的話就殺了我啊,殺人不是很簡單嗎?」

      黑魔女冷著臉,低聲道:「是了,那以後有入侵者都給王子殿下來處理了,省得傷到你朋友。」她背過身,打算離開花園,正好看見花園後面挖到一半的坑洞,鐵鏟子還扔在坑裡,又問道:「對了,你挖那個坑洞是想做什麼?」

      路德道:「難不成妳很喜歡跟屍體住在一起?又濕又悶又臭的,我可難過的緊。」

      黑魔女道:「要挖個可以埋三百多人的大坑,你一個人要挖多久啊?直接扔到河裡去不是簡單多了?」

      路德哼的一聲,怒道:「跟妳說妳也不會懂的啦!反正妳大概也沒有父母手足,也沒有知心朋友!」

      黑魔女眉毛一挑,似乎頗為不滿,但也沒發作,幽幽說道:「真是的,本來想說你若是能好好拜託我,我也不是不能幫你,但你這小子這麼沒禮貌,就只好等著看你表現了。」說完,往塔樓方向走了幾步。

      路德忙叫道:「喂!黑魔女!」路德雖然也想說幾句懇求幫忙的話,但他這輩子何曾對人低聲下氣過,事到臨頭,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黑魔女也沒回轉身,背著路德說道:「我又不叫做『黑魔女』。」

      路德連忙問道:「那我該叫妳什麼?」

      「先跪下來,恭恭敬敬地叫『主人』。」路德隱隱約約聽得她在竊笑的聲音,不禁大叫道:「妳做夢!」只聽黑魔女嘻嘻一笑,已走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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