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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歸來的這日,楊柳仍舊依依

      他走的時候,楊柳依依垂條,他給了她一句承諾,以為沒有什麼能阻礙。

      她帶著他的誓言,登上長長的階梯,回到家守候,等待他實踐諾言。

      然而,人生的雨雪殘酷難料。他被時代耽擱了,多年來強迫自己忘記許多事,只記得家鄉的那棵楊柳樹,讓他們彼此許下承諾的地方。

      已年老的如今,他終於歸來。

      她還在等待嗎?她還記得嗎?她......還在不在?

      當年的承諾彷彿還在耳邊,他卻早已喪失信心;不是對她的忠誠抱持懷疑,而是深怕辜負她,耽誤了她整個青春。

      他抬腳,踏上層層階梯,步伐之力道幾乎踩穿老舊的木頭階梯。

      推開輕薄如羽卻又沉重如鐵的木門,刺耳的「嘎伊──」還是那樣熟悉的劃傷他的耳膜;此刻周遭的一切,在這十幾年來數不清的夢裡是那樣不陌生,差別只在於他已經睜開雙眼、走出了睡意朦朧。

      然而即將面對多年等待的答案,他心頭盈滿不安,並沒有因為周遭得熟悉而減少心頭的騷動。

      看著眼前的景象,他忽然想起那天,楊柳依依垂條的那天,他給了她一句承諾的那天。他曾懷疑她是否會相信自己,曾害怕那會是見到她的最後一眼。

      ──此刻的他忽然覺得,時間早在那天停滯了。

      並不是因為當年離家時,擱置流理臺的抹布還掛在那兒,也不是因為那把老舊得會發出「ㄍㄧㄍㄧ」聲的搖椅還彷彿踉蹌醉漢,招搖在客廳中央。

      而是眼前依舊年輕的她,坐在木頭製的簡陋床邊,手中打著毛線的她。

      他走近她,完全沒有掩飾腳步聲;方才開門似乎沒被她察覺,此刻她才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神卻是恐懼及陌生。

      妳忘記我了嗎?

      妳不愛我了嗎?

      妳為何還是如此年輕,沒有一絲年邁的痕跡?

      他幾乎要懷疑自己的妻子有個雙胞胎姊妹,要不是她頸上仍掛著那條他離開前送她的項鍊。

      他伸手,想觸碰好久不見的她,想問問她這些年過得可好?想試著緩和此刻凝重、令人不自在的氣氛,她卻驚慌地閃開了,連眼神也不敢與他對上。

      「你……你找誰?」她低著頭,怯怯地問。

      「……」

      太荒謬了,過去幾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呆站原地,望著不知所措、眼神呆滯的女人。

      「如果妳不認識我,那妳這條項鍊……這條項鍊是哪來的?」

      他顫抖指著她頸上的項鍊,那是他當年親手用珠子串起、送給她當護身符的,每種顏色都是精心挑選、排列而成,他不信世上會有另一條一模一樣的項鍊。

      何況項鍊看來也有些舊了,還染上了些髒污,該是他送的那條不會錯。

      「這是我媽媽留給我的……」媽媽?

      「那她──?」

      「她在我小時候就死了。」

      「……死了?」這詞彙還無法輸入他的腦袋,他麻木地重複字句,細聲如同喃喃自語。

      「是啊……我是聽照顧我的王媽媽說才知道的……在我三歲的時候……」

      「她死了?怎麼可能!她是怎麼死的!」他猛然歇斯底里起來,抓住她猛搖晃……

      不,不是她,是他們的……女兒。

      「聽說在懷我的時候,她就常到外面那棵楊柳樹下,坐在那兒空等整天,什麼事情都不肯做,只是不停流眼淚……」

      那時、那時她就懷孕了,是嗎?他用力地回想。

      「生下我之後,她還是常常不在家,常常把我放在家裡,走到楊柳樹下,望著遠處發呆……」她眼神空洞地回憶:「是隔壁的王媽媽看不下去,把我帶到他們家去,一邊照顧他們家的兒子,一邊照顧我……」

      女兒的每句話都尖銳地割在他的胸口。

      「媽媽後來精神很不穩定,甚至出現幻覺,把路人都當作爸爸,隨意拉人亂喊爸爸的名字,大家都不敢靠近她……她身體也愈來愈虛弱。」她的喉嚨沙啞了:「有一年冬天特別冷,雪積得很深,她還是堅持站在楊柳樹下,穿著單薄的衣服,說要等爸爸回來……被村裡的人硬拖回家時,已經奄奄一息……」

      「她幾天後就死了,村裡的醫生說是急性肺炎。她死前有一段時間莫名的清醒,把這條項鍊交給王媽媽,請她幫忙保管,在我嫁人時交給我。」

      他的心口有隻野獸,囂張跋扈地用爪子抓傷他的每一寸肝腸。

      「我十八歲結婚那天,王媽媽替我打扮後,把這條項鍊交給我,告訴我這是我爸爸親手做給我媽媽的項鍊。」他的心被用力撞了下。

      「她告訴我,我很幸福,有一對很相愛的父母,雖然他們都早早離開我了,但她相信這份祝福會留下,讓我也有個幸福的婚姻。」

      或許父女連心、感受到他的身分了吧?她不再畏縮,娓娓道來這些年的所有:「我就是嫁給王媽媽的兒子,他是個漁夫。」

      「我很幸運,有個對我很好的婆婆,因為從小就看著我長大,對我真的像對女兒一樣……」可她語帶遺憾,眼眶泛著淚:「不過上個月,王媽媽的兒子就在出海時遇到船難,沒再回來了。」

      「……」

      「而我卻已經懷孕了,在他出海前。」

      她摸著她微凸的小腹,顯然還沒懷孕太久。

      悲慘的命運就像傳承似的,在這對母女之間。

      眼淚滑落他的臉龐。既是心痛妻子死前對他瘋狂又深沉的思念,也是心疼女兒即將重演當年妻子所遭遇的噩運──懷有身孕,體虛且心靈脆弱,最需依靠之時卻失去了她們的丈夫。

      「女兒……妳真的知道嗎?妳是我的女兒……」

      「爸……」她輕喚。

      他上前緊緊抱住她,女兒也擁住他歷經風霜後的憔悴。兩人就這樣抱著感受對方的溫度,好久、好久,眼淚像沒有盡頭似的流不完,像要把這些年各自受的委屈全都哭完。

      這一次,他要留在她身邊,不會再讓她獨自度過一個又一個充滿痛苦及思念的冬天。

      為了他這一生最愛的,兩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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