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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執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擷自《邶風    擊鼓篇》

藍與白,是唐牧遠最喜歡的兩種顏色。

所以,在宴會上佈置的花,必須全都是白色的,白色的蘭花,白色的芍藥,白色的玫瑰,以及白色的百合,還有滿天星與白繡球花等等。

總之,所有現場用上的花,只能是白色的花就對了。

不過當他隨口玩笑說那需不需要也擺上些白色的菊花?話才說完,就被那個英俊卻冷酷的男人給狠瞪了一眼,警告他別再開這種玩笑,要不然,就算是好朋友也絕對不饒。

至於帖子的顏色,也是藍與白,所挑選出來的白色,比較接近銀的光澤,這也是整個會場的顏色基調,唐牧遠喜歡的藍色,是一種令人看著就覺得高貴優雅的深藍,與銀色搭配起來,十分的搶眼卻和諧,這也是那個英俊卻冷酷的男人所指定挑選的。

其中,還需要點綴粉紅色,因為那是唐牧遠的女兒所喜愛的顏色,從一開始籌備直到現在,他只見過那個叫做唐樂兮的漂亮小女孩兩次,在小女孩的面前,一向都是英俊卻冷酷的男人笑得很溫柔,只差一點就是個傻爹的模樣。

明明在外人面前,就是一副自信從容,從骨子裡冷淡出來的驕傲模樣,沒想到在小女孩面前竟然可以笑得如此和藹可親,真是差別待遇啊!

他忍不住一再地想,這男人在唐牧遠的女兒面前尚且如此,在唐牧遠面前,不知道又會是什麼態度與表情呢?

說起來,婚禮籌備至今,他還沒見過唐牧遠本人呢!

不過,他當然知道唐牧遠的長相,一直以來,唐牧遠就是報章媒體的寵兒,所以他當然知道現任唐氏總裁俊美得過火的長相,什麼溫潤如玉、謙謙君子的美好形容詞,無論在唐牧遠身上加上多少個,都絕對不會過份。

不過,唐牧遠明明身為新郎之一,他這個婚禮策劃總監卻至今未曾親眼見過本人的原因,是英俊卻冷酷的男人,也就是他這輩子最好,但也最後悔認識的損友唐爾謙,說他家情人聰明能幹,日理萬機,沒心思管這些閒事,交代由他一切全權作主,到婚禮前幾天,才會從紐約飛到北京,做最後的確認。

嘖嘖!孟扶風覺得他真該拿面鏡子,讓唐爾謙照看一下自個兒說起被情人全心信任的嘴臉,那咧得深深的笑容,何止是傻而已呀?

根本就是被吃得死死的蠢啊!

不過,唐牧遠雖然對於婚禮的細節毫不過問,但是地點卻是他指定的,位在北京郊區,建築主體是唐牧遠與唐爾謙堂兄弟唐森買下的一處老四合院。

這個地方,目前已經擴大改建成旅宿,憑著唐森對古董的熟稔,與對古老東方建築的涉獵,這一批或獨棟或合院單間的套房,都有著濃濃的中國風,但同時供應現代化的水電,陳設十分優雅舒適,平時請專業人經營管理,幾年的時間,如今已經頗有名氣,聽說預約住房的訂單已經排到了一年之後,不過在兩個月內,為了舉辦婚禮,已經謝絕了所有的住宿預訂。

其中一併暫時歇業的,還包括去年春天才興建落成的餐廳,餐廳建築採自然綠色建築,用了大量的落地玻璃,景觀十分漂亮,再加上聘請的大廚料理功夫底蘊深厚,用料實在地道,每一季的菜單也設計得十分別致誘人,開業短短一年,如今也已經有穩定的客源。

很多訂不到房住的客人,因為慕名之故,就算特地從市區開車前來吃一頓,也很甘心樂意,只不過,在這段時間,餐廳所有的廚師與工作人員,就只忙於為婚宴設計菜單與備料,務求讓前來的賓客可以享受到最美味的佳餚盡興而歸。

身為得過無數座Special   Events的得獎者,在這業界說起來算是知名首席的藝術策劃總監,多少世界名牌與雜誌只差沒有拿上排隊號碼牌,等著與他合作案子的孟扶風,對於自己竟然只為了與唐爾謙的一點損友交情,甘願做牛做馬,從年初接到唐爾謙的一通電話知會之後,就這麼跟這場婚禮耗上了,感到十分不解。

只怕以後他親手給自己辦場婚禮,也不可能如此費心盡力吧!

更別說,以往他所接的合作案子,常是品牌的發表會,或是什麼盛大活動的開幕,或者是各大知名雜誌的形象設計案,乃至於是廣告,很多時候與「婚禮」根本一點關係也沒有,遇到了一些老客人或是名人堅持委託婚禮方面的相關工作時,他會交給另一個專責的團隊去做,但這次唐爾謙指名了要他當主設計者。

真不知道那人是腦袋哪裡有問題,竟然敢把自己的婚禮交到對這方面完全是生手的他,唉,不明白呀!

他一再地想,但就是想不明白,無論是唐爾謙找他的動機,以及他甘願不惜被大材小用,也要留在北京為這一場婚禮做完美規劃的理由。

在這段婚期已近,他帶著團隊忙得如火如荼,卻還必須想盡辦法撥出時間當空中飛人,趕到歐美日本幾個城市去履行他去年就答應下來的工作合約的日子裡,孟扶風不止一次,為自己為何對於唐爾謙與唐牧遠的婚禮如此執著,想要把這場婚禮辦得極致完美的心情,找到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

他想,大概是這裡樹上熟的桃子與葡萄,任他愛吃多少就吃多少吧!

他待在這裡的每一天,都有人給他送上一盆新鮮現摘的,特地撥給他小住的房裡,還有一只不小的青花瓷盆,裝了十來顆大桃子。

那些桃子,不是拿來吃的,主要是用來品桃子香氣的,聽說古代的慈禧太后就喜歡在屋子裡擺上一大盆桃子和蘋果,也是只拿來看和聞香用的。

這也就是說他現在過上的,是中國古代皇家貴族的生活,這麼愜意而奢侈的生活,人生能得幾回呢?

所以說,他肯定是看上了這一點好處,才會如此死心蹋地,甘願為這場婚禮殫精竭慮,做牛做馬,甘願讓他其它的客戶抱怨他今年的工作時程排得太過緊湊,完全沒給他們時間談明年度的合作,這種絕情的態度,讓幾個與他長年合作的老客戶頗多怨言,私底下放話說搶著上門要跟他們合作的企劃公司多如牛毛,不差他孟扶風這一家。

不差就不差吧!

哼,這些人有膽量就公開對他說!

而且,能食嗟來食的合作夥伴,憑他孟扶風在這業界的名氣與地位,還有絕對不下於人的本事,既不需要也不稀罕。

炎炎的晴日,成蔭的大樹底下,能勉強感覺到風兒吹動的涼意。

最近,一連幾天,整個北京地區都是萬里無雲的大晴天,過午以後才會飄上些薄雲,每天早上褪去朝陽的紅暈之後,天空的顏色就都是湛亮的土耳其藍,襯得這起伏平緩的丘陵地上一大片桃子樹紅的紅,白的白,顏色好不誘人,還有不遠之外的竹架子下,累累的青色與紫色的葡萄,好多都已經成熟能吃了。

孟扶風坐在設在樹下的靠背長椅上,斯文沉靜的面龐,出神般的望著那一片桃子樹,最近,他每天都會來這裡坐一會兒。

若說,一大片桃花林奼紫嫣紅,會是這個地方屬於春天的美景,那麼,還有一幅場面比桃花更加壯闊十倍百倍的美景,是一年四季都能夠觀賞得到的,那就是這片丘陵抬眼望去,宛如盤龍般在不遠綠色山稜線上起伏的萬里長城。

每天早上,從他的房間窗戶打開一看,就可以看見一大段在山嵐之間隱約飄渺的長城,聽說冬天下雪時,長城的景色會更美,他光聽就十分神往。

不過,孟扶風卻聽唐爾謙說,他家心上人找堂弟唐森合作開了那一家餐廳的動機與目的,不是因為長城的如斯美景,也跟賺錢也一點關係都沒有。

「要不然是為什麼?」

那一天,孟扶風嘴裡吃著這裡今年第一批摘下的熟桃,滿嘴的香甜多汁,忍不住好奇地想要知道原因,也同時在心裡笑得苦澀,想唐牧遠這一位唐氏的繼任新總裁,果然不愧生就唐家的天之驕子之一,只管做自己愛做的事,對於賺錢這種俗氣的事情,可以完全拋在腦後不管。

「為了你現在嘴裡吃的那些桃子。」冷酷而英俊的男人至今說起情人與情敵一起合作開餐廳的事,心裡仍是不痛快,在述說時,嘴角不屑地微撇了下。

「什麼?」孟扶風聞言有些傻眼,這世上能長桃子的地方多得是啊!不過對於他的問題,唐爾謙卻不願意再多談下去,從來關於唐牧遠的話題,這男人總是淺談即止,保護情人私隱的功夫,修練得十分到家。

想著,大概是盛夏的陽光太過刺眼,孟扶風微微地瞇細了有些刺痛的眼睛,嘴角微抿起來,這時,他聽見了身後傳來踩過草地的腳步聲。

他回過頭,看見一位滿頭白髮的老人給他端了一盤西瓜,在這裡大夥兒都稱老人為老李,快七十歲的老人家,一手種水果的功夫十分了得,這裡的桃子葡萄,乃至於秋天收成的山楂海棠,都是老李帶著幾個徒弟照顧,品質都很出色。

因為老李的幾個兒孫都不在北方,這些年在這裡工作,唐家人把他當作自家人在對待照顧,所以老人平日裡就算不照顧果樹,也會隨興做些雜事,完全把這兒當作自家,也因此很照顧來這裡當客人的孟扶風。

「孟先生,吃西瓜吧!今天剛到京,寧夏產的瓜,口感脆又出沙,這顆瓜還忒甜,今兒個這天氣太熱,吃些西瓜正合適。」

「是啊!今天的天氣真的很熱,還好北京乾燥,要不光我坐在這裡不動,就會熱出一身汗。」孟扶風對著老李報以微笑,接過盛著西瓜的盤子,放在一旁的長椅上,「謝謝,我現在還吃不下,剛才吃了一顆大白桃,晚一點再吃西瓜。」

「好,那就先放在這兒,孟先生想吃就吃,別勉強。」老李咧笑,黝黑的面皮上擠出了幾條歷經風霜的皺紋。

「我看孟先生好像很愛吃白桃,明天我多給你摘幾顆白桃,不過那白桃是晚熟品種,還不到最好吃的時候,牧遠先生也愛吃白桃,去年來這裡吃了不少,爾謙先生還給他做了不少白桃果醬,你和牧遠先生喜歡的桃子口味真是一樣,等他來的時候,我給你們摘幾顆最甜最大的,讓你們吃個過癮。」

「嗯。」孟扶風笑應,隨手拿起一塊切成三角形的西瓜吃了起來,他想自己就算吃不下,也應該需要補充一點水份。

因為他不知不覺在這裡坐太久,太久沒喝水,喉嚨太乾了,所以才會在回老李的話時,喉頭感到一陣艱苦酸澀,一口吞下之後,他笑著對老李道:「這西瓜真的很甜,我沒吃過這麼脆又能帶那麼多糖沙的西瓜,好吃。」

老人家開心大笑,說了讓孟扶風好吃就多吃一些之後,回頭就走了,說要為明天做的工作做準備,明明種樹修枝是風吹雨淋的苦差事,說得卻十分快活。

孟扶風想起老人家曾經對他說,人老了,能再活的日子沒多久,做起事情來反而比年輕人勤快一些,就怕沒有足夠的時間能做完想做的事,所剩不多的餘生,只要還能多做一件能讓人需要開心的事,心裡就比得到什麼寶貝都要高興。

真單純。

但這或許才是歷遍風霜,看盡人間悲喜之後,沉澱下來的純粹與快樂吧!孟扶風希望自己能夠早一點達到老人家的那個境界,或許,只要能夠達到那個境界,在他心裡就能夠少幾分愁苦。

孟扶風不知道原本吃在自己嘴裡甜的西瓜,為何竟越吃越苦澀了起來?吃了第二片之後,他放下果皮,再吃不下,抬眼環視著這裡的一草一木,看著如此壯闊的美景,他心裡竟然覺得好悲傷。

他呼了一口氣,靠上了椅背,仰頭閉上了雙眼,感受著穿過樹葉,被風吹動的點點陽光灑落在眼皮上,忍住了幾乎快要逼住眼淚的刺痛。

無論在今天之前,他在心裡給自己找了多少理由說服自己,其實,那終究都是他勉強給自己找到的「理由」,或許能夠用來說服別人,但是,卻騙不了自己。

他覺得悲傷,是因為他所看到的一切,有一半屬於唐牧遠所擁有,還有那個在外人面前總是沉靜睥睨,冷酷而英俊的男人……全部!

他比誰都清楚,那男人裡裡外外,全部的身心都屬於唐牧遠,在婚禮過後,就連名份上都是!

而他,願意為了那男人的一句請託,不顧正式的工作合約,甘願付出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只為了將這場婚禮給做到盡善盡美,原因其實很簡單,不過就是為了明明知道不可能,卻仍舊在他心裡保留,至死只怕也抹滅不去的那一點喜歡。

他告訴自己,既然那個冷酷而英俊的男人,今生已經注定與他無緣,那麼,他至少經手了男人的婚禮,在那兩個人的感情之間,留下了不能抹滅的一筆,也算是為他內心消滅不去的情意,留下了一點可堪回味的印記。

他想,他那位損友肯定是不知道他的感情吧!

那人肯定是毫無所覺的,要不,還能毫不猶豫向他開口委託這場婚禮,那一副心腸,就真的是太殘忍了!

§ § §

深夜的紐約上城,除了偶爾呼嘯而過的車輛與警笛聲,繁華的市容依舊,但總是寂靜得宛如沒有人居住,城外的人歸去了他們城外的家,住在城中的人沒有約會或社交活動,不會在這深夜裡於街頭走動散步。

屬於這個城市的獨特氛圍,唐牧遠多年來已經習慣了。

只是偶爾回台北與父母小住一段時間,再回到這個城市時,總有一種淡淡的盛宴過後,人去樓空的寂寥感。

尤其,是唐爾謙沒有陪在他身邊的時候,那種感受特別明顯。

今晚,唐牧遠得到了一位多年好友的邀請贈票,前去欣賞了一齣歌劇,這部作品自從上演以上的評價極好,觀賞這齣戲成了上流社交圈最盛行的活動,唐牧遠決定應邀前去時,就知道無可避免會遇到熟人。

中場休息時,在他與好友討論戲裡的一些內容時,幾個商場上認識的人過來與他們說話,先是祝賀他的好友又創作出一部膾炙人口的作品,然後,所有人的目光就不約而同地轉到他的身上。

這些人所談所想知道的話題與答案,三句不離身為唐氏集團新任總裁的他,在幾個月前公開出櫃的新聞,以及與唐爾謙即將舉行的婚事,不斷地想要追問他們婚禮宴舉行的地點與時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騷擾,以及可能會有的麻煩,至今他們仍未公佈,之後也不打算公佈,只有收到請帖的人,會由他們安排前往。

在這現場,對於有人坦蕩真誠的祝福,唐牧遠由衷地感謝,只是,早在他決定公開與唐爾謙之間的戀情時,就已經對一部份人對兩個男人的戀情,抱著異樣、且想要深入窺探的心態與眼光,有相當程度的心理準備,但實際面對時,那些人時而帶著尖銳的言語,以及不時挾帶宗教上的信仰批評,仍舊讓他感到不開心。

只是,再不開心,他也不會覺得難堪,他不以為自己需要為了愛上另一個男人而感到難堪窘迫,只是愛了,如此而已,他與唐爾謙之間的戀情,並沒有因為他們的身份與性別而不同。

只是愛了,如此而已。

最後,是他的好友敲了香檳杯,當眾感謝並且宣佈他下一部戲的計劃,引來了現場許多人的熱烈掌聲。

唐牧遠知道急就章地宣佈下一部戲的計劃,不是他這位好友一直以來的創作習慣,但今晚會如此施為,是為了他解圍,讓他無法閃避走開的情況之下,可以不必繼續面對讓自己不開心的場面。

在終場過後,好友對於他的感激稱謝,笑著對他說,是自個兒將他給邀來觀賞看戲的,就該有義務讓他開心的來,滿足地回去,來者是客,讓客人滿意盡興,是主人家的義務與責任,若是他繼續堅持道謝,就是見外了。

當唐牧遠回到寓所時,已經夜深了,唐爾謙這幾個月大半時間都在北京,一方面是做婚禮的籌備,但更重要的是最近中國的情勢大大改變,他必須放一個能夠信任也有足夠能力的人過去那個地方,為整個集團在那裡的企業體系整頓,在營運的系統之外,負責處理一些集團名下的大型地產,以便做隨機應變,往後這方面更好的負責人選,他們目前還在物色。

兩個孩子則是陪在他們爺爺奶奶身邊,樂兮就要開始上小學,往後就不能隨時到台北去陪爺爺奶奶小住,而小雲起則是快要滿兩歲,正是學說話最快的時候,很多時候就是一個學話精,大人們總說他是很可愛的Copycat,往往從誰的嘴裡學到新的語句,就會笑呵呵地到處現學現賣,成了大人們眼裡開心的活寶。

唐牧遠希望在孩子仍小時,就讓他在純中文的環境裡待一段時間,讓孩子熟悉不同的環境,讓他知道中文也是一個平常人也會用來溝通的語言,不只是家裡的親人偶爾會用上的對話,以後帶回來也比較好教他願意繼續說中文。

這種做法,也比較好讓孩子理解,日後再教導他學習的日文,以及一些歐洲語文時,能知道它們不僅僅只是語文,而是用來溝通的工具,趁著孩子年幼,在說話的口音上也能夠練得更純正,同樣的置地訓練學習,唐牧遠當初用在樂兮身上十分有成效,如今對於小雲起,他這位爹地的用心,只有增沒有減。

所以,在兩個月之前,兩個孩子就都被帶到台北,中間兩度去了北京,因為他母親對於兒子即將舉行的婚禮宴充滿期待,但也同時不放心,拗著他父親帶著她與兩個小孫子,一起去為兒子的人生大事做更進一步的確定工作。

平時兩個孩子都帶在他們身邊時,偶爾會覺得這屋子熱鬧到有點吵亂,但如今都不在身邊了,唐牧遠笑自己好像空巢期的老爹一樣,竟感到有些孤單與寂寞,明明每天都至少要接到小雲起讓人撥兩三通打來說想他的電話,這幾天減至了每天只打一通電話,大概是已經習慣了他不在身邊的日子了吧!

習慣了,是嗎?

真快。

這個認知,教唐牧遠感到開心,也同時惆悵。

從三月以後到現在,唐爾謙大半都不在他身邊,原本由那人為他操心的事,尤其是在面對人的一些應酬,很多時候就算秘書能為他擋掉,但在一些必要出席的正式場合,他就閃避不了。

就比如今晚在歌劇廳的場面,如果那人陪在身邊,他肯定輕鬆很多,現在卻讓唐牧遠覺得比工作了一整天還要疲憊。

在沐浴泡澡放鬆過後,唐牧遠這才覺得肚子有點餓,他想起今天在外面沒吃多少東西,所以他翻了冰箱,隨手給自己熱了一碗雞湯,放了細烏龍麵,加了一點乾蔥,吃起來就十分美味。

這些年,他的廚藝就一直維持在不好也不壞的程度。

畢竟與唐爾謙在一起之前,他曾經單獨生活過一段時間,最基本的一些料理他還是能夠自己做來吃,大半的時候,有管家與廚師為他打點,更多時候,是隨著大伯應酬或是在下班之後,他們伯姪兩人一起簡單地吃頓飯。

現在,他的生活起居,是由唐爾謙為他打點,這男人的獨佔欲極強,個性也十分霸道,挑明了不喜歡別人插手照顧他。

所以,這雞湯是唐爾謙上禮拜回來幾天,再次出發去北京之前,給他熬好分包送進冷凍庫,細烏龍麵也是已經先燙熟分包,想吃的時候就拿一包出來,丟進湯裡熱一下就能吃。

唐爾謙這隨手之勞,是因為先前有太多次經驗,看到他常常一旦專心在做手邊的事情,就會把麵給煮糊了。

通常在這個時候,唐牧遠不在意還是照吃不誤,對吃而言,他從來就是很隨意的,可是那男人就連這一點也看不下去,非要為他給做到好不可。

也基於對他的不放心,像雞湯或麵各式各樣的預備食物,在唐爾謙每一趟來回又要出遠門之前,總會為他與孩子們準備許多,所以他們家有兩個兩門冰箱,其中一個就填滿了預備食物,還有一個櫃子,擺滿了唐爾謙親手調的辛香料。

就比如這蔥乾,也是那男人料理之後,用食物專用的烘乾機脫水,再加上一些香料調味裝罐,加在雞湯或各種食物裡,風味格外不同。

因為是外面買不到的美味,如今幾個家人來他們家做客的時候,總會開口討一些回去,為了應付家人的需要,唐爾謙總會為他多做一點,以防他想吃的時候,存貨全都給家人給討光了。

一直以來,唐牧遠總是能夠感受到這男人不厭其煩地做著這些事情時,表現出來的開心與得意,能夠照顧他,能夠讓家人知道他被照顧得無微不至,似乎是唐爾謙這些年給自己找到的新娛樂,所以他也就讓這人盡興地為此而忙碌。

即便他有時候會為唐爾謙在繁忙的工作之餘,還要為這些這些事忙進忙出,而感到心疼不捨,也開不了口要這人別再照顧他,自個兒也要好好休息才行。

只是,他的心疼是真,不捨是真,卻在有些時候,他會很想問唐爾謙,是不是仍舊為了當年對他的傷害而感到內疚,才會至今仍對他百般呵護有加?

每當他心裡冒出這種念頭與想法時,就會忍不住對唐爾謙的百依百順感到一絲不耐與質疑。

尤其是他身邊的親朋好友,對於他受到唐爾謙如此無微不至的照顧,為他感到幸福歡喜時,他甚至於會打從心底覺得反感抗拒。

那天,他的父母親在回台北之前,來到他們的住所吃了一頓便飯,兩位長輩想順便與樂兮與雲起兩個孫子好好的告別一番,那頓飯自然是唐爾謙親手料理的,席間料理美味,賓主盡歡。

在兩位長輩臨去之前,他的母親一時心血來潮,笑著對他說:「牧遠,媽咪為你感到很高興,爾謙待你是真的很好。」

唐牧遠知道母親為他感到開心,但是他在聽到這句話時,差點脫口回說道:「妳的兒子也是男人,一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如此幾近病態的呵護疼愛,難道妳都不會覺得有任何問題嗎?如果妳知道他當初開始對妳兒子百般呵護照顧的原因,妳還會為妳兒子我感到高興嗎?!」

最後,他及時恢復了理智,什麼都沒說,只是明白地感受到自己在父母親身邊陪笑的臉,僵硬得令他覺得心虛。

但是那一刻,他無法發自內心地笑出來,因為他討厭這樣無理取鬧,在心裡對母親發怒的自己,討厭明明確認彼此相愛,卻不能相信情人的自己,也討厭得盡了好處,卻仍舊一再地產生質疑與不安的自己。

這種情況,在他與唐爾謙決定了婚期之後,益發地嚴重了起來,令他甚至於一度懷疑結婚的決定,到底是否正確呢?

他很怕,如果這種自憐又同時自厭的情況再持續下去,或許哪一天他真的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反而被情人給討厭了,那該怎麼辦?

寧靜的夜晚,廚房的空氣裡飄散著淡淡的雞湯香氣,唐牧遠一個人開著筆電坐在廚房的高腳吧台前,在他的左手邊,是剛才盛著雞湯麵的空湯碗,而右手邊則是一小包剛從冰箱拿出來打開的法式蛋白餅,以及一壺寧神的花草茶。

蛋白餅有各種口味,五顏六色,一片片圓滾滾的,看起來十分可愛,唐爾謙用來調色的色素是純天然提煉的,加進去只是讓顏色好看些,讓兩個孩子看了更喜歡吃,吃到的還是蛋白餅的原料風味。

跟許多坊間所賣的相比,少了刺鼻的香精味,吃起來味道,自然還是溫潤而柔和,這些天,唐牧遠喜歡在睡覺之前啃上幾片。

唐牧遠一邊看著筆電螢幕上,唐爾謙為他傳過來的設計圖資料,一邊將一片百香果口味與一片巧克力口味的蛋白餅挑出來,合在一起吃著,兩種味道在嘴裡既衝突卻也意外合諧,他嘴角不自禁泛起微笑,想起了他們家的人,在吃這一款蛋白餅時,每個人喜歡加在一起的口味都不同。

他家的情人最喜歡苦味巧克力口味加純蛋白餅,說就愛巧克力與杏仁和糖加在一起的單純味道,雖說原本每一款蛋白餅裡就都有杏仁,但純蛋白餅裡的杏仁味道會特別的突出與香醇,與苦味巧克力加在一起,更有層次感。

樂兮則是喜歡把檸檬和百香果的口味加在一起,說不同的酸甜加在好好吃,小雲起喜歡苦甜巧克力與開心果加在一起的味道。

明明是個才不過兩歲大的奶娃娃,喜好卻是意外的成人,大概是從小被他給唐爾謙,還有樂兮聯手養出來的。

在他們這個家裡,每個人的喜好都不同,說起來關係也十分的複雜,卻是感情很好的生活在一起。

就像他們也喜歡著彼此喜歡的杏仁餅味道,還有許多許多,因為對方喜歡而也想試著要去接受,因為接受了而記住那是對方在乎的東西,因為記住了而放在心裡成為生活中與彼此共享的一部份。

唐牧遠一直很享受這樣的關係與狀態,希望與他與唐爾謙和兩個孩子能夠就這麼快樂地生活下去。

所以,他想要與唐爾謙結婚的決定,做錯了嗎?

不要改變眼前的狀態,一家子就這樣一直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不好嗎?為什麼他就非要跟唐爾謙得到一個名份不可呢?

唐牧遠自問,他想證明什麼?

愛嗎?

永遠嗎?

如果多一張婚紙可以證明愛與永遠,天底下又哪來那麼多聚了又散的怨偶呢?他越來越沒有自信,能夠讓唐爾謙愛他一輩子。

唐牧遠泛起苦笑,想自己的個性真是一點都不討人喜愛,只是這些日子他總是不自覺地感到煩躁,或許是因為唐爾謙沒陪在身邊,孩子們也不在,他睡不沉的老毛病時不時的又發作起來,許多平日裡不在意的事情,忽然都變成了扎在他心裡的芒刺,無論他想或不想,都仍舊隱隱地痛著。

他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吞下了嘴裡甜美的蛋白餅,啜了口寧神的花草茶,修長的手指點滑,捲動筆電的頁面,看見了唐爾謙在下方附上的照片與的留言。

一連幾張照片,拍的都是樂兮吃桃子的可愛模樣,其中一張,是她捧著被捏得軟軟的,在桃子屁股開了個吸口,最後被吸乾了甜美果泥剩下的完整桃子皮,獻寶似對著鏡頭甜笑,照片加上的特殊文字,應該是她讓她爾謙爸爸所寫的:爹地,這顆桃子是我自己捏軟的,爸爸沒有幫我,很厲害吧!

唐牧遠看著女兒給自己的留言,原本帶著苦澀的笑顏,瞬間變得憐愛,再看下一張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因為她家爾謙爸爸拍了另一張照片出賣了她,成堆被捏得亂七八糟的破皮桃子,底下的留言是:女兒的失敗傑作,當爸爸的只能照單全收,如果是唐雲起那小子,老子我打他屁股。

「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我兒子是能讓你隨意打他屁股的嗎?」唐牧遠笑著對著那一段文字喃語,想如果是小雲起拿到那些桃子,最後結果肯定是更慘。

然後,就是兩個父親,以及一個姊姊,苦悶卻也甜蜜地為他收拾善後。

很多事情不想還好,一想起來,就如水傾覆,這瞬間,洶湧如潮的思念,讓唐牧遠恨不能在這一刻見到他們,恨自己為了婚期以及之後的蜜月騰下時間,忙得沒辦法現在就動身飛到北京去見他心裡想念的親人們。

再過幾天,唐牧遠告訴自己,再忍耐幾天,他就能結束手邊現階段要處理的工作,到北京去與他們會合。

不過,習慣了他不在身邊的人,似乎不止是小雲起而已,這幾天,就連他家情人的聯絡也少了。

每天在例行的視訊通話上,他們所談的事情不是孩子就是公事,再不然就是聊那一位孟扶風先生又有什麼令人驚豔的設計概念。

唐牧遠將對話視窗往下拉,看見了唐爾謙的最後一段留言:哥,對於我為你挑的佈置顏色,你還喜歡嗎?使用的都是你喜歡的顏色,全部都是。更多更詳細的設計細節的部份,我和扶風他們還在討論,但我不想跟你透露太多,因為到時候,我想給你一個驚喜,不過你真的可以大大的放心,扶風那傢伙真的很厲害,他的設計比我原先料想的還要好,以往我只知道他的名氣很大,這次委託了他,才知道真是名不虛傳。

冷不防地「砰」的一聲,唐牧遠幾近洩忿似地閤上筆電的螢幕,他不知道為什麼止不住滿心的煩躁,別開目光,看見了收拾得十分乾淨的流理中島台。

那個地方現在幾乎是獨屬於唐爾謙的領域,去年夏天,唐牧遠為了讓那人方便做甜點可以控制奶油或巧克力的低溫狀態,還特地讓人更換了中島的表面石材,順便加了他現在所使用的這一張高腳吧台。

原本也不過就是一個順便為之的念頭而已,但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開始在唐爾謙進廚房做料理時,拿著公文或筆電坐在這張吧台前,兩個人不時地閒聊幾句,他從來不管唐爾謙接下來要做什麼吃的喝的,只是不時地張嘴接下那男人餵過來一些可以吃的成品或半成品,或者走到他背後,任由一雙修健的男人長臂親暱地環抱住他,與他就著手裡的公事資料或匯報,做個人的見解與討論。

所以說,習慣,真是一個令人害怕,且要不得的東西。

這段日子,就算唐爾謙與他相隔萬里之遙,他在回家之後,還是會習慣把當晚要處理的事情帶到廚房這張吧台來,翻找那男人給他留下的食物,嘗著那熟悉的味道,好像他們其實並沒有分開。

唐牧遠不承任內心在乎的情緒,故作淡然地回眸,盯著剛才被他大力閤起的筆電上蓋,掙扎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又將它給掀開,看見螢幕亮起,在對話視窗的最下方,跳出了一個最新的留言:哥,晚安。

看著簡單的幾個字,唐牧遠知道唐爾謙從他的「已讀」狀態,掌握了他剛讀過了留言,人應該剛上線不久,他說不上自己此刻究竟是什麼心情,只是明顯地感受到少了幾分滿腹火燎似的焦躁。

久久,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對著那幾個字,彷若見到其人般輕哼了聲,「唐爾謙,你這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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