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tNXf4DiQVeoI53GhFMAgumUpaYLj10rz8TOkb2P6
——擷自《納蘭性德 畫堂春》
cdqy5mpEi1TYzBvl0QsW78g93oSwKLPIHZCbf2UA
Azy8KI3dJiTNa9UhDsOlV20vupqrxF5XMYftGRbP
寒冬,刺骨的冷,冷得教人哆嗦。
z2YPTyKwDjFsAfe0paq6I4HJOLkoiGCSMU3bdg9E
京畿裡外的街道,白雪銀妝,一色的縞素,肅冷的氣息,教人想起了就在不久之前的一場大雪夜晚,皇宮裡頭薨逝了一位親王。
5W1L8mq6U0kFyVOtvxhHBo9Siu7KIplGsTaMgNDE
那一夜之後,帝王一連幾日未上早朝,有一說是連日冰雪寒天,帝王在登基之後過於勤政,以致於龍體欠安,另有一說,則是帝王為了鞏固帝位,手刃了備受王公大臣擁戴的親弟,最後有感於自己的所作所為愧對祖宗天地,於「養心殿」中幾日未出,一度哀極攻心,那幾日,太醫們在帝王的寢殿裡輪值留守,除了帝王欽點的幾位大臣能夠出入行走之外,閒雜人等,一律只能守於崗位不得擅動,其中若有妄議或意圖窺探天子私隱者,以叛逆罪論處,絕不寬貸。
8DQvyRz4eFfqBwIlM0npCPdouG3YVO6KiL2Xaht7
沉靜。
yx7AOB8IncUXmlrsPW46eEiDKdfw0uv2M9aNhgkR
凝重。
kiel1hBFrVM0XE6L2AasDJQYHKtRUcjxdfCPN37W
那一日之後,歲月宛若一片又一片的雪花,塵埃落定,失去了輕盈,只能寧靜而安然地留置,最後積成了難以承載的沉重。
ziyGlL6pjPXergTZ9IEoY7m3hFusqcdACn2waKBO
這一年的冬日太過特別,以致於直到數十年後,老一輩的人回憶起這一個晦曖不明的寒冬,都說他們永遠忘不掉彷彿凍掉了四肢都不覺的寒冷,也忘不掉京軍七十二衛日夜不停的嚴勘巡戍,更別說,皇嫡四子睿親王薨逝那一夜的血光漫天,那透著不祥的紅豔,無端端地染紅了雪夜,讓看見那紅光的人,感覺就連自個兒的眼珠子都要被染成一池血海般心驚膽顫。
eqnK25V8uHwoGLSyaB9UQRTxZv1ECfYAtPmcW7Ii
然而,對於深刻在人們記憶之中的一切,華瓏兒沒有一星半點兒的記憶,她感覺自己彷彿是憑空出現一般,昏睡過了一個冬季,在醒來之後,忘了自己的生平與姓名,更在那日,還未完全醒過神,就被一個陌生的男人給擁進懷裡。
43ANGRuPVBTsy98eQwdrfalXbUHmpOk2S0h5vnj6
後來,她才從別人的口中知道,那個男人,原來就是皇帝。
Zsyuh9dpPfSwtTvEbGgakxcRK6MYzrHq135mBOIX
她想不明白,他在聽聞她問他是誰,她又在什麼地方之時,他的表情為何從驚喜到失落?就好像生生地被人奪走對他而言十分重要的寶物,可是,再後來見他沉思了片刻功夫,好像又鬆了一口氣,在她看起來,一個人從自己覺得可怕或不想面對的人或事之前逃開,應該就是他那種反應吧!
K3G5HWnucTS2sOpCaVQrw480qZhUkv1PlfNmteDz
有一瞬間,她很好奇,他想逃開的可怕事物是什麼?
dGs78DtpPu3wWK5rMHNjf6Z09hgc4TEBYnlICozL
在她看起來,實在難以想像這個氣質冷峻陽剛,身形高大的男人,會有讓他害怕的人或事情存在嗎?或者有吧!從他連日掩不住的蒼白虛弱臉色看起來,他或許不若他的身份與外表看起來強悍無敵。
C2S7gKMbBuDYOlcTJhqaUN5pXniAmjHFZt3r4sW0
瓏兒……在她清醒後幾天,才被告知了這個名字,同時知道了她姓華,是國舅華延齡的義女,在她的心裡,對於從她醒來之後,就一直呵護有加的帝王,卻只有不知從何而起的恨與怨。
3Bm10XSpbr4K8Loe6iJlFgOqkAcjnv2dZsNhDt9T
卻偏偏,她竟然是他即將迎娶的皇后!
OH7GpNcbAsCPT5ExF8v2iXoUlYZBWVmdJD6yRq41
不知為何,瓏兒一直覺得那個被她昏睡過去的冬日,藏著她身世的謎底,可是誰也不願意告訴她真相,又或者,是教人給封了口,不敢告訴她真相。
v6pKDVUZyaolftrsgQ35cjJT9iM2NF1L8bhX7RIz
而那個下了封口令的人,無疑地,就是帝王本人。
V0lXCJjGtm3eE6vY9S4PuDI8wRscMop5WUr1qbH7
也因此,瓏兒對於這個明明該是陌生,卻教她生厭恨懟的男人,更加是一點好感也沒有。
g1LI3KZfnG2BXVNUqwkuMFlOz9vbPT7rSstay0RH
倘若可以的話,她願以一切代價,換不必嫁給他為后的一丁點機會。
ejTHfC3ApcmMQ6k1b2hatXFSErLUlGZYzBnVys05
§ § §
Bq9I2TwJUFMx6DSPvYn7cQplCEG0frW1KebZL8Xu
陌生。
GC2j3ePfFp9iLBMw5K8uQROrU0oqvagcx4ZYNVty
那一日,律韜從那一雙翦眸裡,看見了彷彿在注視著一個未曾相識過的人的陌生,其實,他的心裡又何嘗不是相同感受呢?
r35tXVdYQbLyNsAU1Op7ogSIeTEGacn9P2FKHZBv
對他而言,陌生的不止是那一雙眼,陌生的,還有那一張女子容顏。
72fuetw5S1amFE4lCYny9ZHLqgKDGso8dO0UQTRI
他的容若,他曾經……不,是至今,乃至於未來都會深深愛著的容若,已經不在了,他甚至於不能肯定,在沈阿翹的那副身軀裡,棲住在靈台的的三魂七魄是否屬於他的容若?!
KU8VqOMjmabPC76zDTW3whdAyruQosZGScJnNBFI
倘若不是呢?律韜不敢去讓自己去深想,倘若那一夜,容若沒有順利還魂的結果,因為,一切已經再不可挽回,他做了決定之後,再不能反悔。
ap695BAqUJEW2Mr0D1bveKudSP8ohnL7CfF4iZcx
但……倘若不是他的容若呢?
NLI2oufvXEhS0U3CPpaTJnx1m6jtGqRs7WQDOHyK
這個令他心慌的念頭,一次又一次,就像是耙子疏地般,總在他把它深深地掩埋之後不久,又將它給毫不留情地掏挖出來。
s0YZr7ThXVmg6JEFoMqWpAv9DQNn43b1KlxRewHB
靜齋。
0Y48DNiVyGHgmlMXBfk3qwvtnaTFAKOoJ1cjzbu2
律韜一直在這個書房裡站了許久,才意識到自己終於踏進了這個因為它的主人而名動天下的書齋裡,一時之間,他的心騰騰地滾沸了起來,然而,他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因為激動,或者是因為壓抑在心裡太久太久的悲痛,終於在這一刻再也按捺不住,傾潰而出。
eL4mZJ5qgBXzTfA3FcPxOj2oH1aSEW07RMktiVsy
「容若……」渾厚的嗓音,微顫,喚著早就烙刻在他靈魂裡的那個名字。
VWR8wGhaU0xHPyq3QKvBS5mkMD4priEtoACYld9s
律韜逐一地撫過了那人生平所用的器物,靜齋主人的筆墨丹青馳名天下,所用的文房四寶也是極為講究的。
wxNar1tE0o4bJRKqnMej7Bz2smULZdWcP3V5kQHC
律韜帶著一絲晦暗的目光,緩緩地掃過書案筆架上掛列整齊的各色毛筆,大至提筆、斗筆,小至小楷、圭筆,無論是狼毫、羊毫、兼毫,甚至於是平時不尋常見到的竹絲筆,對於這個書齋的主人,都不過是增添其運筆的趣味與變化,完全不影響其馭筆的出神入化。
Qi5B6fmexqpb3SPZOkds0W8JjCnhr2XtKHVl9TDU
這些年,朝野許多大臣們都知道,睿親王生平最大的樂趣,是收集各式的墨錠與硯台,不過,律韜從暗探的回報卻知道,睿親王的收藏豐富,最愛的硯台卻是一直擺在案上,哪怕是有替品都不曾撤去的紫金石硯。
qWOrvyBLY0JEPVNfgUxFTweSA27acGtCjH4dnQmo
那一方硯台乃是瑯琊紫金石所製作,硯石邊上天成的龍紋盤踞其上,硯色正紫潤澤,據聞這紫金石發墨有如端、歙,但猶更勝之。
rlAqm7314vpdjVtiFGebzEOwRKhf6o9Xak8uSQI0
如今紫金石已經少見,這一方紫金石硯自然是極為珍貴的,不過,律韜明白容若看重這一方硯台的原因,是因為這一方紫金石硯,是他們皇考在容若弱冠之年賜下的生辰之禮。
fp2DbHMYRq4oWsGuXFNCnkAQlxOS86gdhm0Zj1TI
不過,自從皇考對容若的態度明顯的疏遠之後,彷彿是賭氣一般,容若甚少再使用那一方紫金石硯,只是雖然以一方松花石硯取而代之,還是將紫金石硯擱放在原處,讓兩硯併放在一起。
ZExLhU7NMAOHGoYfCQl4riI1TpezdmVDuw6as3tq
律韜噙起一抹淺笑,笑他的四弟終究是一個心軟的主兒,有道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把那方紫金硯台繼續擺著,不過是徒惹自個兒糟心而已,或許,是因為與皇考多年的父子情深,使其不忍割捨吧!但卻也能夠看得出來,任誰讓容若將其擱上了心,哪怕是再傷再痛,容若也都不會輕易地將心上之人放下。
XKBoJYrF6mM0ZjNhlG9ye42fcCExz8pPDtqwLRId
只可惜,在容若看重的人之中,沒有他這位二哥。
TcdyBNQMXZwl96LHgFq4kCGjPYEiWpS5Jhxz81vm
雖然早就認知了這個事實,但是律韜的笑裡,仍舊不免添了一絲絲落寞,暗淡的眸光,最後落在松花硯旁的一錠天琛墨上,墨錠已經磨開用到一半,就隨意地擱在了硯旁,彷彿它們的主人隨時都還會再回來,用它們再描一幅丹青字畫。
tKZAnPVboT94k538zjfmY2Fg07JxGusipdwOBXCr
這一瞬間,律韜的胸口痛得彷彿就要粉碎一般,他知道,那個人……已經不可能再回來了!
1wZ4PesDXpQmc8b50OnTyzCg2LlhWVUHKrSMidj3
他的容若,已經在那個雪夜裡,在他的懷裡斷了氣,曾經丰神俊美,舉世無雙的睿親王,在人生的最後一段日子裡,被他自私地以「還魂香」吊著一口氣,早就已經被折磨得形容枯槁,活著比死去更加痛苦。
WkNZCIcXqo9MHglV8YFdQtAKpn31exBLz4rJDEvf
直至此刻,那一夜的還魂場面,在律韜面前仍舊歷歷鮮明在目,沉默不語的容若,一口游絲般的氣息,不必隻字片語,就是對他的殘忍最強而有力的指控,然而看著那人生不如死的痛苦形容,他知道自己竟然還是不願意放手的!
HJqIAvF1fcLYeMBEQ04i75lPVkOWbzodxaS9TCZn
他不願意失去他的容若,他死也不願意!
xL6dljAUsQC4KcNSEIVODzGihubPn1JX3Hwfmp98
然而,如果……只是如果,在那一個雪夜裡,容若並未順利於沈阿翹的軀殼裡還魂呢?這是不是代表著他徹底地失去了容若了呢?
Jq8EUYLQus91eRriSo2IzGvBZcfWlaF7gVtNCb6h
所以,他錯了嗎?
cujBUMvwoydHhrpiO56ezYRlkS2xTVaqWE0NPnQb
他根本就不該放手的,不該決定還魂的,是不是?!
nNaDxyfdKALETv5kiSrw8lQ7oXp4P2tgbu1zU6Y9
哪怕這種可能性只是萬分之一,律韜也不想接受。
ORFNiDyGYBjuLAqXZkdb0KHezoIlTUQvE1txJmcs
或許是一時之間心思浮動太劇烈,他心痛得一口氣險些喘不過來,大掌揪住了袍領,雙眸湧出了一層薄薄的紅霧,卻已經分不清楚是因為就要窒息般的痛苦,或者是為了從那一夜之後就再也無法止息的悲傷與不捨。
8EuW3c1pThnGzAIUrOy4Lok7Z0qbfNKXxYl9vBPa
「皇上!」守在門口的元濟看見主子痛苦的模樣,心急地喚道:「皇上,讓奴才給您找太醫……」
KiL0TD4RwEQMNmqhdcxrYy2k1n5XzagHGfOeIWbl
「別慌,朕沒事。」
1BHsdzFo0x8SaGRYKckQ5MuL6Dh3e4lICjnwgfUr
律韜回答的嗓音很輕淺,聽起來仍舊虛弱,那一晚,被「通天犀」傷了心脈之後,修練二十餘年的功力毀於一旦,紊亂的氣息走竄於他全身的筋脈之中,最嚴重的時候,他感覺就像是有人拿刀子,從他的身體裡胡亂割著。
ImATsUSV7pYOorn61GLWk2lvwKZj9ec84Mfa5XyJ
一刀刀,都是皮開肉綻般的痛楚。
FgHh9jGTUDYuZe7kiLbtASpyC3IclxRrQvKd2fWn
但是,如果這種痛苦的代價,是他可以換回容若一命,那麼,哪怕是再痛苦千萬倍,他都心甘情願承受。
U7WBEHJ5AcxQ864uksYN3vKVGiozCjeDMrIR2SZf
所以,她必須是!她只能是他的容若!
S63OfhJ8LPnxZ1gKNBkEm2jaMXp9lRwyG4DievAU
「元濟。」律韜渾厚的嗓音,呢喃般地喚著他最忠心的奴僕,仰起頭,以極眷戀不捨的目光看著這書房裡的每一吋細微陳設,「朕身為帝王,必須日理萬機以天下為重,不能經常出宮,可是,朕的心卻想日日來這兒,與他親近,你一向是個心細的人,能給朕想個法子,求得兩全嗎?」
2OLpjSRB5YrcozsVGg7Mh4wuKkPmqy1nJFW8efC6
元濟努力讓自己不露出半點難過的表情,他跟在主子身邊二十餘年,自從主子學武有成之後,他就不曾再見過主子如此虛弱不振的模樣。
lZs86Tkj51zCKhqfYrAWROQBNni3GoFet0Ew9Sv7
如今的情況,讓他想起自己剛到主子身邊伺候的那段日子,他覺得自己彷彿又見到了那個養在深宮之中,沒人疼愛呵護,瘦弱得彷彿像一隻雛鳥似的皇子,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得教他心裡難受極了。
QEmB3jluGwRLsKOtDTMV6r5hHnC7FeJg9YZoNdiy
但是,二十餘年的歷練,如今他元濟已經領大內總管之職,是主子所重倚的左膀右臂,他知道比起難過不捨,更該做的是好好為主子分憂解勞。
mea69y4pIvBjPMkdnCDEUW2QcfOi5SJlY8rzuX1K
「請皇上放心,奴才必定為皇上找出兩全之法。」元濟拱手,低垂的臉容上除了一絲難掩的心疼之外,更多的是絕無二志的忠耿。
8HEYBbw60coL4eNyupiDv1gVIzdMknrmst3QJW7S
「好。」淡淡的一個字,聽不出是稱許,或僅僅只是回應之語,在律韜線條分明的陽剛臉龐上,方才的激動神情,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
i4kPjZOQ93yIegNplw7Cc06WKrtHXMsuVfUDmSRh
他探手取過那半錠「黝兮如漆,堅兮如石」的天琛墨,將它擱在掌心上,眸光半斂,只是一語不發地靜靜看著,暢想著它的主人是如何以它研墨寫字,想那人走筆如舒捲之流雲,旋捺如搏擊之雄鷹,曲折如奔騰之江河。
woi1emr60I3F4fBdMtTyj9vN5QHGRagUpWl8sJk2
曾經,他想過許多、許多,想那人經常在這靜齋裡,都做過些什麼,寫了什麼字,繪過哪些畫,與文人大臣們談過些什麼政見策論?
A7fXRkQvsrgSaLlJWqDetb0xFj1GpZm9nE8PwOV2
是否,有朝一日,那人會願意邀他這位二哥來這靜齋促膝一敘?
59OtiI02TZ3L7gkPMBzYyS6lDEjm1wFhxVc4NpvR
那情景,律韜在夜深人靜之時,夢想過很多很多次,哪怕只是想著而已,他總忍不住心有雀躍,卻未曾料想過,當他終於得幸踏進這書齋的這一日,這一苑因為它的主人而享名天下的「靜齋」,已經永遠都等不回它原來的主人了。
WDf9NLAhrMRYxlTJZF7dp6uiBnmzvHGbqSs8yo35
Cm9a0Le4xidkIuvSQlXb5wjR3BZyAEsMKDO72h8t
5SNuXBJcqp4EyL31MK0Zjrg8bnx7Te2dYhlsCm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