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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當白影清醒的時候已經是晚上的事情了,入眼的同樣是一間破舊的牢房,然而這次他身邊卻躺著另外一個人,他轉身發現里昂就躺在自己背後,白影盯著里昂的臉半晌,里昂似乎是意識到了,他眼皮跳動了一下,倏地睜開了眼。

      「白影……?」里昂無力喚了聲,他無法爬起身子,然而當白影仔細地端詳著他的臉時,他才發現里昂的臉上多出許多傷口,由想而知在他昏倒的這段時間內,里昂鐵定是被痛毆了一頓。

      白影的手撫上里昂的傷口,卻是面無表情地說:「這些很痛吧?」

     

      里昂忽然噗哧一笑,「別學我說話,還有……這不是廢話嗎?」

      白影並沒有跟著里昂一起笑出來,他反而更認真地看著里昂,忽然他食指碰觸到里昂的嘴唇上,里昂立刻全身僵硬,要不是現在牢房內一片漆黑,只怕他耳根子紅到底的模樣要被白影給白眼了。

      眼前的人時而冷若冰霜,有時候卻又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明明身於窮山惡水中,眼神中卻不沾染一絲風霜,當他望入白影瞳孔時,也會感到一陣心安。

      忽然里昂覺得腦子好像有什麼東西斷裂了,他快速地坐起身子,一把就將白影抱住,這次反而換白影全身僵硬了起來,但是他卻不如一開始那樣反彈,慢慢地他也將手滑上里昂的背部,像是在回應著他。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白影問道。

      里昂沒有說話,卻覺得自己眼睛酸酸的,他忍了又忍,卻還是忍不住涕泗滂沱,眼淚全部灑在白影的肩膀邊,一個二十來歲的大男孩哭紅了鼻子的模樣又怎麼會像樣呢?

      「抱歉,我……露安的事情,我真的很慚愧,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信守承諾。」里昂抽抽噎噎地說著。

      白影拍了拍里昂的背部,「沒事的,露安不會死的,這是她答應我的,沒事的……」

      越說白影越覺得心裡有些著急,他閉上眼,就怕自己也會被里昂的情緒所感染。

      「里昂,你真的很奇怪。   」白影忽然開口說道。

      里昂過了一會才問:「哪裡奇怪?」

      白影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咬了一下自己的大拇指,過了一陣子才:「我不知道,不過我聽人說過有一種人特別溫柔,里昂難道就是那樣的人嗎?」

      他又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然而白影竟然會對這種本身就很奇怪的問題感到苦惱,從這點上來看,白影自己的確也是一個奇怪的人。

      注意到里昂正在竊笑,白影不滿地癟嘴問了聲:「怎麼了?」

      里昂莞爾,「我不是溫柔的人呢,博士曾經笑著對我說:『你是個很笨的人。』這樣說可以理解吧?」

      「很笨的人……原來笨蛋都是溫柔的,難怪我沒遇過像你這樣笨的人。」白影得出的一套結論令里昂反駁不了,里昂也跟著癟嘴,過了一下子卻又哈哈大笑了起來。

      「雖然這都是在預料之中,不過我沒想到我們會被關在一起。」里昂說,他起身走到牢防的欄杆邊,欄杆上然浮現一層電路痕跡,里昂一看事情不對勁立刻退後了一步,不出所料,那欄杆隨即放出一陣電流圍繞著整個牢房的牆壁。

      「果然戒備森嚴了很多。」里昂蹙眉,模樣極為苦惱。

      這時多個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了下來,引路的是一個提著燈火的男子,在他後頭的則是兩個端著盤子的女子,而教主就在那三人之後,他拖著長長的衣袍,臉上依然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

      「里昂啊里昂,你背叛了神明。」教主走到監牢前,嚴厲地斥責著。

      里昂露出一抹冷笑,卻也沒多說什麼,守衛將牆壁上的桿子往下拉,牆壁上的電流像幾隻亂竄的毛毛蟲,回到了牆壁細縫中,而那兩個端著盤子的人急忙來到欄杆前,他們將牢房打開,並將盤子送了進去。

「明天你們將一同前往北方的森林。」教主冷冷地說著,忽然他伸出手,指著里昂的鼻頭,「背叛神明的人同樣視為骯髒的人,我對你很失望……里昂。」

      「那個女孩已經沒有大礙了。」教主轉過了身子便帶著所有人離去,而守衛再次將桿子往上拉,這話倒令白影咋舌了許久。

他並不能確定那是真是假,對方或許是讓自己信服才這樣說的,倘若是真的,那又奈何……他們拯救的不過是一條人命,殺害的數量卻是擢髮難數的,還是說這只是他們心血來潮的慈悲?

      白影錯愕地看著里昂,只見里昂展露出一個自信的笑靨,便說:「這才好,我本來就是這樣打算的。」

     

「你傻了?你沒必要去的,那裡是怪物的巢穴……」

      白影的肩膀顫抖了起來,他將頭撇到另外一邊,兩眼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他脣齒打顫,牙齒之間相互摩擦。

      「白影,你是在害怕嗎……」里昂撫上白影的肩膀,白影的身子大弧度地跳動了一下,他拍開里昂的手,往旁邊退去。

      「你、你說什麼……怎麼可能……」白影使勁地抓住自己的頭髮,歇斯底里地說著。

      「白影!」里昂抓住他雙手,只見白影滿臉錯愕地望著里昂,他低下頭,說:「打從一開始……」

      「什麼?」

      白影一臉猙獰,對著里昂吼:「我從一開始就很怕……那是蒙諾多的巢穴……怎麼能不怕……我原本也、也以為我不會害怕,沒想到一聽到明天早上就出發,我……」

      里昂將白影拉進懷中,白影貼在里昂的胸膛上,感覺他胸膛有節奏地起起伏伏著,白影愣了一下,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彷彿漏了好幾拍,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就像個孩兒般,依偎在母親的懷抱中,他不哭也不鬧。

      白影呼吸沉重,重得連里昂都覺得喘不過氣來。  

      「沒事的,會怕很正常,這樣講或許很自大……但是白影請你記得,我都與你同在。」里昂說道,他那雙翠綠的眼眸在夜中像是兩顆閃閃發光的綠寶石,楚楚動人。

      「才認識沒幾天說什麼……」白影撇過頭喃喃自語著。

      里昂搔了搔自己的後腦杓,一副傻頭傻腦的模樣,「我……也不知道,並不是同情什麼的,反正就是想跟在你身邊。」

      第一次看到里昂時,白影以為他也是其中一隻披著羊皮的狼,隱藏在那正常以及美麗的外表下的東西說有多醜陋就有多醜陋,他卻也沒想過自己竟然會在短短的時間內與他走得如此近。

  

      這時,里昂的肚子忽然咕嚕咕嚕地哀嚎了一聲,他羞赧地抿住了嘴唇,低首著地板,白影噗哧一笑,自己卻也沒好到哪裡去,沒一會兒,他肚子也彷彿在說「我餓了!」一般,發出了一聲比里昂更長更低沉的怒吼,這下倒換里昂笑話白影了。

      兩人狼吞虎嚥了一番,將托盤上的東西一掃而空,對里昂來說那麵包硬得難受,湯也淡得像是煮沸的白開水,但是對白影來說那麵包以及湯無一不是人間美味,遠遠比怪物的心臟來得更入口。

      飢餓難耐的兩人沒幾下功夫就讓托盤上連點麵包渣都沒留下,只剩下個見底的空碗,白影抹了抹嘴巴,一臉幸福地摸著自己的肚子,說:「這裡的東西真奢侈。」

      里昂乜了他一眼,不好意思說些什麼,但是被關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還有東西勉強塞個果腹應該可以說是上天最大的恩賜了,兩人一吃完飯只覺得更加疲倦,迷迷糊糊說了幾句話後,白影便沉沉地睡去了。

      里昂講了幾句話後,發現身旁的白影沒有反應,才意識到自己自言自語了好一會兒,他眨了眨眼,翻了幾個身後便也跟著白影進入夢鄉。

     

      一大清早牢房外便來了一群軍人,替白影以及里昂再度銬上手銬後便將他們帶到了城門,門外停駐了一排軍車,龐大的軍隊讓白影咋舌,那人數及車上的軍火量來看,自己的存在根本可有可無,為何教主還執意要將他抓來?

      蒙諾多也只是麻煩在於他們是會群居狩獵的怪物,然而即便他們行動再靈敏,碰到如此龐大的火藥數量恐怕也是抵抗不了的,另外一個擔憂卻有可能是北方森林是僅存的綠地,若是用火藥肆意炸毀確實會破壞到生態。

      白影和里昂坐在車庫中,即使兩人都醒著,卻都不發一語,沉重以及死亡的恐懼開始蔓延,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就連車庫中其他的軍人也是一個個愁眉苦臉。

      其中一名胸前別著一枚徽章的軍人起身,他拿著一張紙,將手放在自己胸前,清了清嗓說:「整個行動共分成四個小組,而我們是A組,我正是A組的隊長,整個A組包括我在內共有一百名軍人,共分成兩車,以上沒有異議吧?」

      車內並沒有人回答他,他看了一看四周,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這車上有兩個關鍵人物,這也意味著我們的任務最為沉重,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提供第一線資料,也是帶頭,我們會固定跟B線連絡,也會隨時提供資料給B線,藉此讓他們隨機應變,而那兩位……」語落,所有人的視線游移到白影以及里昂身上。

「你的名字是白影吧?這次的行動只有你清楚蒙諾多的行動方式。」隊長問。

      白影閉上雙眼,輕輕地應了一聲後,他模樣處之泰然,很難看出前一晚這人害怕得失了魂甚至連那七魄都不知道掉了多少,或許那也是白影的保護色,想到這裡,里昂不禁莞爾,畢竟這意味著白影在自己面前褪去了保護色。

      「關於蒙諾多,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隊長問道。

      白影沉默了一會兒,說:「應該不需要我多說,他們是群居生物,再來他們的血液中有毒素,只有心臟沒有,還有……蒙諾多也是有所謂的巢穴,他們是有智商的,住在中心的一定是像領導型的人物,而外圍也一定會有類似偵查者的蒙諾多。」

      隊長臉色忽然沉了下來,「你的意思是說……他們也會有策略?」

      「我不是很確定,但是逝去的長者是這樣說的。」白影道。

      聽到這番推測,眾人更是戰戰兢兢,一路上再也沒人吭聲,車子持續行駛了四至五個小時才抵達了北方森林的入口,一下車,每組的隊長立刻發下槍械,每一組中又再分成五個小組,平均一組都有二十人左右。

      隊長面色凝重,戰戰兢兢地對著所有人說:「以前曾經也送過不少軍人去森林之中,但是那些軍人都如泥牛入海,再也沒有音訊,這次的任務目的還只是偵查,目的地是北方的一棵巨木,希望各位別掉以輕心。」

      白影看著手上的槍支,不滿地甩動了兩下,說:「這東西奪取人命,我不想使用。」

      里昂走過來,他看了一眼白影手上的槍,聳了聳肩膀,說:「你就加減用一下吧,不過……你會操作嗎?」

白影愣了一下,他單手拿起槍又晃了兩下,看了又看,又把槍放下,里昂立刻知道他的意思,他走到白影身後,架起白影的手做出了射擊的預備動作,白影無意間地扣下板機,子彈就這麼飛射出去,槍聲令所有人嚇得停下了動作,所幸子彈並沒有擊中任何人。

瞬間幾百雙眼睛盯著白影以及里昂瞧,瞧得白影羞紅了臉,直接將槍丟在地上,便氣沖沖地離去,留下里昂一個人呆若木雞在原地,隊長三步併作兩步而來,他低頭看了看地上那把槍,滿腔怒火地質問:「你們不知道槍聲會引起蒙諾多的注意嗎?」

里昂噤聲,尷尬地笑說了句「不好意思」,心裡暗自咒罵白影跑得倒快,竟然把爛攤子留給自己收拾,然而當他想起白影面紅耳赤急著跑開的模樣,總覺得那像是個做了壞事卻怕被責備,急著腳底抹油的小孩。

      險些四周並沒有任何動靜,這意味著方才的槍聲並沒有驚擾到蒙諾多,各組的隊長快速地將隊伍重整,白影和里昂被分在同個小隊中,然而白影只斜睨了里昂一眼後便把頭轉了過去。

      「聽好了,不管遇到什麼狀況,冷靜沉著才是要點,千萬別逞強,也請儘快通知後面的組員。另外,每組都會有五支對講機,為了避免混淆,在使用時請先報上第幾隊以及第幾小組。一般狀況來說,對講機在三至五公里內的距離都是可以使用的。」站在前方的隊長仔細地說明著,隊伍中有些軍人摩拳擦掌,有些則是害怕得顫抖著脣齒,連話都說不清。

      隊長吸了一口氣後,吆喝了聲:「那麼……開始行動!」

      白影滿腹委屈地拿著那把槍,看得出來他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隊長走了過來,看他僵硬的模樣,立刻問了句:「你不擅長操作槍支?」

      白影不語,隊長緊接著又問:「車廂中備有一把生鏽的鐵弓,是以前練習用的,用那把來對付蒙諾多的話可以嗎?」

      白影自信地莞爾,「我很清楚牠們的弱點。」

      隊長立刻命人前去車廂將弓箭拿來,鐵弓看起來的確不精緻,弓身鐵鏽斑駁,握起來又過於沉重,白影握住了弓,卻滿意地笑了,而箭袋中還剩下半袋的箭矢。

      白影背起了箭袋以及軍用包,他心情明顯愉悅許多,里昂以及白影的小組總共有二十三人,其中有八人擅長狙擊,那八人則站在隊伍的後方,里昂以及白影則是站在中間。

      當其他同夥看到白影手上拿著一把生鏽的弓箭時,臉上明顯有些藐視。

      眼前一片茫茫林海,千年古樹隨處可見,即使沒有千年也有百年,這一代當時並沒有受到輻射大量的殘害,說起來也奇怪,四周一片滾滾塵土,卻唯有這一片森林安然無恙,這森林宛如沙漠中珍貴綠洲。

      「喂喂,那樣的東西行嗎?」後方的軍人大笑著,前方的人沒有多理會,旁邊人的卻附和地問說:「你是說那傢伙手上的『玩具』嗎?」

      「『玩具』?哈哈,玩具槍都比那來得有殺傷力吧?」那軍人並沒有停止嘲諷,反而變本加厲,而走在前方的白影更是沒有說什麼,當那軍人又要口出惡言時,白影迅雷不及掩耳地拉弓回首,他瞄準著那軍人的臉部,那軍人嚇得咋舌,卻在下一秒,白影稍微向右偏了一個角度才放箭,那箭俐落向前飛越,所有人聽到了一聲哀嚎,紛紛回頭,只見一隻模樣宛若蜘蛛的蒙諾多的頭部中箭,懸掛在後方的樹幹上。

      白影緩緩地放下弓,他兀自擺著同樣的表情,沒有一絲慌張,就連氣都沒喘一下,當白影轉過身時,他只說了句:「提防四周。」那軍人不語,在一旁的里昂則是竊笑著。

      詭異的是附近太過寧靜,前方的人似乎也開始感到不對勁,在這種狀況下連一點風吹草動都會立刻被注意到的,但是詫異的是……除了腳步聲以外,連一點聲音都沒能聽見。

      「這邊是A隊第一小組,目前沒任何異狀,完畢。」隊長拿著對講機說著,狀況一直沒有改變,走了大約兩小時後,所有人幾乎都放下了戒備,太陽也漸漸下山了,隊長打算找地方先紮營。

      電光石火間,後方傳來了一陣哀嚎,所有人下意識地回過頭,一隻全身墨黑的龐然大物站在那,他嘴裡咬著一個人,那怪物齜牙咧嘴,全部的人幾乎都傻了,過了好幾秒才有人對著那怪物開槍,子彈打上怪物的表皮立刻就被彈開,那怪物邁開腳步,往前方衝來。

      「A隊第一小組,突發狀況,前方有隻怪物,後方的人趕緊支援!」

      「天殺的,那是什麼怪物──!」沒有任何一顆子彈能傷到怪物,那怪物模樣甚為怪異,體型比人類來得大,就連骨骼跟構造也與人類大相逕庭。

      白影跟著其他人向前跑,怪物步伐大且快,後方的支援卻還沒跟上,牠張開血盆大口欲往白影的上方咬下,白影動作俐落地向後退去,手持著弓箭,對準怪物拉弓,當他放箭時,弓箭打上怪物的牙齒,彈了開來。

      怪物弓起身子,再度往白影攻擊,這時一顆子彈迅速射向怪物的眼睛,怪物哀嚎了聲,血從牠眼睛濺出,怪物叢林中竄逃而去,白影軟了腳,坐在地上,看著後方的路上幾乎沒有一個人生還,有些被撕裂成了兩半,也有的搖搖晃晃掛在樹上。

      第一小組頓時只剩下八個人,里昂放下了槍,他冒著冷汗走到白影身邊攙扶他起來,白影愣了好幾秒,面色蒼白十分。

      這時,才見後方的第二小組,一看見路上血跡斑斑,第二小組的人也蒼白了臉,直問了句:「到底發生什麼了……」

      隊長搖了搖頭說:「趁那怪物還沒回來趕快離開,通知後方的小組不要鬆懈,確認一下後面還有沒有生還者,要趕快離開這邊,在夜晚之前要趕快找到地方紮營。」

      後方的人上前檢查倒臥在地上的屍首,只見他們頻頻搖頭,卻忽然有人大喊了聲:「有個生還者!」

      其他人上前將他攙扶而起,只見他的左腳已經斷裂,無法行動,他痛得不斷呻吟,里昂上前,彎下腰讓那人爬上自己的背。

      受傷的軍人叫做麥斯,他同里昂留有一頭金髮,他頭髮宛若通心粉,十分捲曲。

      麥斯痛得緊閉雙眼趴在里昂的背上,大夥加快了腳步往前方行走,沒多久前方出現了一大塊空地,旁邊又有一條流水,以夜宿來講這是再好不過的位置了。

      所有人都疲倦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急著喝水,另外存活下來的人兀自膽戰心驚,一個個都不想多說什麼,只覺得自己從死劫中逃過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聽說……蒙諾多都是人類變的吧?」其中一個生存的軍人說道。

      另外一名軍人若有所思地說:「剛剛……那個就像是狼,雖然保護罩裡面也沒有,但是我曾經在書籍上看過。」

      「那的確有可能,那就表示畸形不只是人類,而在這森林中或許還有更多同樣被感染的動物。」里昂說道,而他放下背後的傷患──麥斯。

      麥斯因疼痛呻吟了聲,隊長走來仔細檢查了他的傷勢,「是第二型開放性骨折,在這種地方放著不管會破傷風的,去把醫官叫來。」隊長指揮著,每一百個人的小組就會分配一個醫官,緊急處理用的藥箱也都是隨身攜帶著。

      醫官做了緊急處理,纏上了止血帶以及消毒了傷口,然而這下麥斯已經成為了行動不便者,若是硬要帶上會給其他人添麻煩,留在這邊又是必死無疑,這狀況可說是進退兩難。

      所有人不敢多想,但是眼前的狀況可以說是糟到了極致,就連白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只是人類型態的蒙諾多還對付得來,但是面對方才那龐然大物,自己根本就不是對手。

      隊長命人發下乾糧,然而生火是不被允許的,生火所發起的炊煙會引來蒙諾多的注意,白影拿起咖哩口味的夾心餅乾,他盯著那乾糧的包裝半晌,像個好奇的狗兒東嗅西嗅。

里昂看不下去,將他手上的乾糧搶了過來,替他打開了包裝,白影露出驚奇的表情,看著里昂手上的那塊餅乾。

      「這東西要打開外包裝才能吃,拿去吧,等等還有麵包可以吃呢。」里昂說道,便把乾糧遞到白影手上,白影看了看,急著將東西塞入自己的口中,沒想到他愣了好一會兒,里昂還怕是那東西不合他胃口,正想要叫他吐出時,只見白影淚眼婆娑,一看到這現象,里昂並不是緊張,反而噗哧一笑。

      「好吃吧?」里昂摸上白影的頭頂,像是在照料一個孩子,白影抬頭看著里昂,若是以前的白影,鐵定會蠻橫地一把拍開里昂的手,但是現在的白影就像是被馴服的猛獸一樣,任里昂在自己頭頂拍打。

      里昂將手滑至白影嘴邊,替他抹去嘴邊的餅乾屑,笑說:「真是的,連話都不會說了。」

      白影兩眼眨巴眨巴地看著里昂手上的碎屑,忽然伸出了舌頭舔上里昂的手指,他眼珠子明亮,乾巴巴地望著里昂,彷彿在詢問自己是否可以吃下那餅乾屑,沒想到里昂脹紅了臉,也跟著呆愣了許久。

      「不行嗎?」白影小聲地問道,那雙眼睛盯得里昂喘不過氣。

      里昂別過頭,另外一隻手遮住自己的臉說:「別說這種話。」

      白影退後,以為自己說了什麼惹里昂不開心,總覺得內心有些愧疚,卻又不知道該對里昂說些什麼,這時,遠方有人呼喊了里昂的名字,一名軍人頂著紅色捲髮奔向這方,里昂盯著那人許久,才驚呼了句:「葉菲姆?」

      里昂癟下了嘴,不滿地問:「你這傢伙怎麼也在這裡?」

      滿腔熱血的葉菲姆因為里昂的這句話,仿若被狠狠地澆了盆冷水,他像個楚楚可憐的狗兒,垂下了耳朵,無辜地說:「你聽我解釋,上次我真的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主意,要、要是知道了,我敵死不從、寧死不屈、打死也不賣命!」

      里昂睨了葉菲姆一眼,說:「我又沒說什麼,你何必在那緊張兮兮。」

      里昂嘆了一口氣,又說:「城裡的軍人都死了嗎?怎麼會派你這種笨頭笨腦的傢伙來前線?」

     

      原本還有些愧疚的葉菲姆,立刻跳腳,不滿地咕噥著:「笨、笨頭笨腦也是軍人啊!」

      里昂噗哧一笑,靠上白影的肩膀,用著大拇指指向葉菲姆說:「你聽到了沒?他剛剛該不會是承認了吧?」

白影自然是沒理會里昂,他舔了舔自己的手指,臉上表情有些落魄,里昂笑道:「別急,等等還會發麵包跟湯。」

     

      葉菲姆吃驚地眨了眨眼,「里昂,這孩子到底是……」

      「他是白影,是我重要的朋友。」里昂笑道,葉菲姆愣了一會兒,卻沒多說什麼,反應最大的反而是白影,他肩膀瑟縮了下,靠在白影身上的里昂被他這舉止嚇到一跳,當他回首看白影時,只見白影急著站起身子,冷冷地說:「我、我去走走……」

      里昂反射性地拉住白影的手腕,白影並沒有回頭看里昂,他逕自甩開里昂的手,便快步離去,里昂對於白影這舉止很是不解,卻也說不出什麼理由挽留他。

      葉菲姆噘嘴,抱怨著:「什麼嘛,一副自以為是的態度。」

      里昂獃了一會兒,說:「那孩子只是不擅長跟人交際。」

      語落,里昂起身,「我跟上去看看。」葉菲姆還沒能反應過來,里昂已經起身準備離去,即使葉菲姆喚了聲里昂的名字,他仍逕自往前方去。

      「那傢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熱心啊……」坐在原地的葉菲姆不可置信地低語著。

      里昂追進樹叢中,立刻看到白影一個人靠在樹幹旁,他碰上白影的膀子,沒料到白影回過身時,他蒼白的面頰上竟透出紅暈,當他看到里昂時,他如一隻驚弓之鳥,身子大弧度地跳了起來。

      「白影,你不舒服嗎?」里昂憂心忡忡地問道。

  

      然而白影只是別過頭,抿住嘴唇說:「沒事,我……我只是覺得心臟有點不舒服。」

      里昂走到白影面前,示意要白影正首著自己,然而白影卻是低下頭,怎麼樣也不願意直視里昂一眼,直到里昂問了句:「心臟不舒服?怎麼樣的不舒服?」

白影倏地回首大吼了聲:「我都說了沒事,你別管我了!」

      里昂沉下了臉,他並沒有發脾氣,反而柔柔地笑說:「白影,如果真的沒事,那就跟我說說也無妨吧?況且我很擔心你……」

      白影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才說:「我不知道,但是當里昂說到『重要的朋友』這句話時,我的這邊有點痛可是又跳得很快,我不知道我是難過還是開心,但是這種感覺好奇怪……」白影右手揪著自己的胸前,面色痛苦地說著。

      瞬間,里昂的理智像是斷裂似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便擁住了白影,面對突如其來的擁抱,白影有些不知所措,卻瞠大了雙眼,顫抖著嗓子問:「……里、里昂也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跟你這傢伙相處就會變成這樣。」里昂沉沉地說著,但是就連白影這種遲鈍的人都可以感受到──這次的擁抱和以往的不同,這並不是互相安慰、鼓勵的擁抱。

      「是我害的……?」白影小聲問道。

      里昂愣了一下,忽然嘆了一口大氣,說:「……你這傢伙真的很奇怪啊,有時候冰冷得可以,有時候又這麼可愛,你要我拿你怎麼辦才好?」他鬆開雙手,用著一種複雜的表情看著白影,說:「是你害的沒錯,所以理應是你要負責吧?」

      白影兩眼眨巴眨巴,其中一隻眼睛朦朧,那雙原本冰冷的眼睛如今柔情似水,彷彿可以溶化里昂的心,讓里昂也忍不住想要渴望更多那眼神,里昂彎下腰,兩手輕輕的碰上白影的臉頰。

      但是里昂只是輕輕地撥開白影的瀏海,往他的額頭上親了下去,白影緊閉雙眼,模樣有些緊張,卻被里昂一手彈在臉頰上,他笑說:「這樣緊張兮兮的,難道是在期待什麼嗎?」

      白影退後身子,有些茫然地看著里昂,臉上的表情好像在問「只有這樣?」,里昂遮住自己的臉,面色泛紅說:「別露出這種表情。」他原本的衝動還冷卻了點,卻又因為白影那表情而變得有些控制不住。

      「走吧,你不是還等著吃麵包跟湯嗎?」里昂拉住白影的手,往樹林外走,白影一路沒多說什麼話,他拿到麵包以及湯後,他變得更沉默,或許是想要專心的享用食物。

      軍隊中發的麵包硬得難以咀嚼,就連湯也冷的,對於這些食物,里昂吃了一點就沒食慾了,然而白影卻將這一切當作豐盛的佳餚在享用,看著吃得津津有味的白影,里昂姑且也只能忍一忍了。

      吃完飯後,所有人輪流到旁邊的河水中浸身,麥斯因為骨折只好請里昂替他擦拭身子,麥斯一臉愧疚,低下頭對著里昂說:「在戰場上,殘廢的人等同是死了,其實你們沒有必要救我的……」

      里昂停下了手邊的動作,忽然將濕冷的毛巾直接往麥斯那頭通心粉似的捲毛上搓,「冷靜點了?」里昂問道。

麥斯就像隻掉進水裡的貓一樣瑟縮著身子,那頭捲毛往前散落在他臉上,他呆愣了一會兒,忽然笑了出來。

      「我剛加入軍隊的時候,你可是第一個跟我搭話的人,當初那個胸懷大志的男孩不該是我眼前這自暴自棄的傢伙吧?」

      麥斯吐了一口氣,「里昂你還是一樣那麼善解人意呢。」

      「可不是每個人都這麼想,好了,我可不想幫男士搓背太久,會被誤會的。」里昂笑說,他攙扶起麥斯的身子。

麥斯一瘸一拐地用著單腳走路,看到這幕,里昂想起了軍隊中的生活,每天操練過度時,麥斯也都是顫抖著雙腳回到房間,要不是里昂一路扶著他,只怕他要躺在地上被人當死屍掃去了。

      「由於第一小組人數只剩下八人,守夜輪流的人數必須和第二小組合併,也就是說二十八人,守夜一次兩人,一輪是一小時。」隊長坐在營火前,對著所有人解釋著,他停頓了會兒,才接著說:「今天發生夠多事情了,大家趕快休息吧。」

      要求第一個守夜的便是里昂和白影,守夜一輪是兩人,因為人數眾多,則可以分為好幾天,原則上來說是輕鬆的,但是輕鬆是在沒有突發狀況的前提下,四周古木參天,要是真的有什麼東西跳出來,鐵定會令人措手不及。

      其他的軍人圍繞在營火旁,他們橫躺在地上,一個個滿目倦容,白影倚靠在橫倒的樹幹旁,兩眼呆呆地望著火堆,里昂看他表情凝重,想必是還在介意剛才的事情。

      里昂同樣也是方寸萬重,卻不知從何說起,兩人都沒多說什麼,就這麼過了半個小時後,白影才開口問:「里昂,你上次說的那個小秘密,打算什麼時候跟我說?」

      里昂呆頭呆腦地愣了一下子,忽然想起那「小秘密」必然是指上次提到博士所說的,「那個啊……現在恐怕不方便,不過我倒是很樂意說說我的過去,相對的,白影你的過去我也想知道更多。」

      白影不語,他默默地拿出藏在口袋中的懷錶,說:「那你知道那個博士是從哪裡得來這東西的嗎?」

      里昂攢眉,努力地思考了許久,忽然豁然開朗地說:「博士好像說在路邊發現我的時候,這懷錶被掛在我的頸子上,不過我記得以前這懷錶上還沒刻字,八成是博士自己刻上去的。」

      「阿列克西……」白影默念了一次。

      里昂疑惑的問:「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是保護人類的意思,想必那個博士是希望你這麼做吧。」白影摸著那些文字,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他莞爾,接著說:「我還想聽更多里昂小時候的事情。」

      里昂的臉忽然沉了下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低沉著嗓子說:「那是一個冬天的夜晚,博士那個晚上剛好散步經過河邊,當時河面冷得結冰,仿若一面大鏡子,反射著天上的月亮跟星宿,整條街上都沒人,然而路邊一條小生命呻吟著,在那小小的箱子中躺著一個出生不久的嬰兒,盒子上寫著他的生日,十二月二十五日,不過他是個無名嬰兒。」

      彷彿那回憶就在眼前,里昂昂首說道,「博士不忍放那條小生命在冰天雪窖中,於是就領養他了,並取名那孩子為里昂。那小孩很頑皮,從小就喜歡掛在博士的白袍上,博士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博士的實驗室很大,對於那孩子來說,實驗室是最愉快的遊戲室了。」

      里昂停了下來,笑說:「這些都是從博士那邊聽來的,哈哈。」

      「冬天……雪地?雪不是白雲掉到地上形成的嗎?」白影煞是不解,雪這種東西是他這生沒看過的,他只聽先人提起過,那東西似乎是一片白,好像還軟綿綿的,白影第一個聯想到的便是天空上的雲朵。

      里昂哈哈大笑了起來,「誰跟你這樣講的?」   

      「是、是我自己猜測的,因為雲朵跟雪聽起來很像……對了,里昂看過雪?」

      「在我的『家鄉』,雪是一種很常見的東西,就跟你們看到太陽一樣常見。」里昂說著說著,便嘆了一口氣,繼續說:「換白影說故事了。」

      白影的身子顫顫巍巍,他抿住嘴唇,闔上眼說:「我的父親他是住在保護罩中的人,他右眼下方有燒傷,聽說他有天奉政府的命到了保護罩外找尋失散的儀器時,遇上了我的母親,兩人意外的相愛了。找到儀器後,父親被送回保護罩中,再也沒出來了,當時我母親已經懷孕了,逼不得已只好生下我,就如我所說,我母親在屠殺中消失了,我為了保護族人也擔當了族長的位置,平常都是我在狩獵的。」

      白影睜開了眼睛,對里昂輕笑了下,只見他臉上那怏怏不樂的模樣仍未褪去。

      里昂緩緩伸出手,碰上白影失明的眼窩,「你這隻眼睛……願意說說嗎?」

      白影低下臉,右手蓋上里昂的手,說:「這是……被我朋友刺傷的。」

      里昂有些錯愕,直搖頭問:「什麼樣的朋友會做這種事情?」

      白影攢眉蹙額,他咬緊自己的嘴唇,忽然他鬆下身子,「那是我以前唯一的朋友,他叫做伊凡,他和我一樣是少數好手好腳的人。有日軍隊來訪,當時我外出狩獵,當我歸來時,他勸說我,要我和他一起到保護罩內生活,軍隊那邊發了邀請願意讓他到保護罩內,然而我卻不斷拒絕,一氣之下他拿起了碎裂的木板,便往我眼睛插了下去……」白影吸了一口氣,豆大的冷汗從他額頭冒下,仿若當下那份痛楚還揮之不去。

      里昂輕拍白影的背部,心裡有些難受,白影稍微喘息了一會兒,「我因為失血而昏厥,當我醒來時,已經不見伊凡的身影,從那之後我再也沒看見他,而因此我更憎惡保護罩內的人們,我永遠不了解為什麼伊凡那麼嚮往保護罩內的生活,對我來說族人就是全部,我永遠都不會想放棄他們。」

      里昂嘆了一口氣,「人有時候會以為自己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別人好,但是往往都不是呢……抱歉,又讓你想起往事。」

        「我很幸福了,我有個母親,也有一個大家族。」白影莞爾,他看向里昂,忽然心疼了起來,「沒有親人,是很難受的事情吧……」

      里昂將眼神瞥開,他苦笑了一下說:「如果能回到那冬天的夜晚,我一定會好好問清楚為什麼我的親人要將我丟棄,不過博士對我來說就像親人一樣,所以我沒什麼好怨懟的。」

      第二輪以及第三輪都順利的過去,第四輪的軍人立刻上陣,而白影和里昂早已躺在地板上睡去,原本的前三十分鐘四周還沒有什麼動靜,守夜的兩人並沒有任何互動,沒過多久,兩人竟然生了些睡意。

      「艾爾,別睡啊。」安利笑說著,只見艾爾一點也沒聽進去,他低下了頭,打盹似地點了兩下頭。

正當安利站起身子想要一巴掌往艾爾頭上打去時,他餘光瞥到森林中似乎有雙眼睛正注視著自己,他躑躅了許久,手上提著一把槍,身子有些顫巍巍地向那雙眼睛走去。

      那雙眼睛依然毫無動靜,安利噓了一聲,便架起槍準備扣下版機,沒想到那怪物並不是退縮,反而一躍而上,安利扣下版機,卻只有打到怪物的腿,那怪物直接咬上安利的頸子。

      突如其來的子彈聲令所有人驚醒,映入他們眼簾的卻是那怪物瘋狂啃食安利的畫面,其他軍人上前開了一槍,直接打中怪物腦門,那怪物才倒了下去,然而安利雙眼上吊,整個人抽搐不停,沒多久便斷了氣。

      誰知道這槍聲惹來了更多蒙諾多,樹林間開始出現許多雙眼睛注視著所有人,有些甚至比七尺還高,也有些不止兩隻眼睛,所有人提起了槍支,蓄勢待發地瞄準著黑暗中的怪物。

      然而那些眼睛卻在眨眼間一個個消失在樹林中,眾人維持同個姿勢五分鐘之後,隊長才下令放下槍,卻怎樣也沒料到在放下槍的那剎那,怪物群體從林間竄出。

      軍人們慌亂了手腳,有些蒙諾多步伐快速,軍人還沒把槍架好,頸子便已經被咬出了一個洞,而且蒙諾多普遍擁有堅硬的外殼,無論子彈怎麼瞄準都無法打入牠們的血肉之中。

      里昂迅速地背起麥斯,便同白影以及五、六個軍人一塊往樹林內衝去,所有人急於逃竄,一下子就分散了開來,有些跑到森林中、有些則跳到了水池中,另外的則是慘死於蒙諾多的獠牙之下。

      里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便放下麥斯,所有人蹲低身子,倚靠著樹幹細細聆聽著四周的動靜,一開始還有慘叫聲不絕於耳,沒過多久,林間靜謐了下來,白影環顧了四方,將食指輕放在自己嘴唇上,輕聲說:「蒙諾多會躲在死亡的獵物附近,藉此引出更多獵物。」

      「牠們果然是有智慧的……」麥斯一臉恐懼地說著,就連剛剛也是,忽然地消聲匿跡,讓獵物自己放下警備,原本以為蒙諾多只是一群喪心病狂的怪物,但是所有人卻也都忘記那些怪物的前身也是個圓顱方趾的人類。

      白影將手放在背後的箭矢上,他站起身子,對著一個地方凝視了許久,只見他麻利地拔出了箭矢,正要拉弓的時候,前方的人嚇得將兩手高舉在兩旁嚷了聲:「別、別──!」

      那頭紅色捲髮讓白影愣了一會兒,便放下弓箭,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後便回頭,葉菲姆一看到里昂便欣喜若狂,他一頭熱地想要抱上里昂,卻被里昂一臉嫌惡地推開。

      「安靜。」白影冰冷地說道,那語氣連一旁的里昂都覺得刺骨,里昂稍微用手肘頂了頂白影,要他火藥味別這麼重,只見白影揚眉,他吸了一口氣,便拍掉里昂的手說:「別碰我。」

      里昂有些錯愕,他看著自己被拍掉的手,總覺得心裡有些受傷,里昂還以為自己總算稍微走入白影的心房,沒想到那人說翻臉就翻臉,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把自己推到九霄雲外。

      此時,里昂覺得四周的溫度越來越熱,空氣中瀰漫著一陣煙味,眾人東嗅西嗅,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里昂定定地望著遠方,察覺不遠處竟然竄起了一片火舌,想必是方才倉皇逃出的時候,營火未被熄滅,反而碰觸到了其他易燃物,而促成這場大火。

      「快跑──!」里昂大吼著,原本大家還一愣一愣的,這時候後方又傳來爆裂聲,這下所有人連回頭都不敢,就這麼拔腿往前跑,里昂趕緊背起麥斯,也一同往前去,卻發現後方的白影眼神有些茫然。

      「跟著我走,只要趕快逃離這裡就沒事了。」里昂說道,白影臉上的表情卻沒變,他只嗯了一聲,一點都不慌亂地走在里昂後方。

  

      後方的火海追趕著他們,速度雖然不算快,但是依稀可以聽見後方持續有爆裂的聲響,也不知道是跑了多久,當眾人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時,天空上忽然降下濛濛細雨,沒一會兒便大雨傾盆。

      「該死,絕對是火藥引起的爆炸。」葉菲姆低下頭,任雨水打濕他那紅色捲髮,他狼狽得像是隻剛洗完澡的長毛貓。

      其他人沒多說些什麼,就連自認為體力傑出的里昂也是上氣不接下氣,若是平常接力賽用方才那般速度,鐵定會創下金氏紀錄,只可惜人只有在生死攸關的時候才會激發出潛能。

      「太瘋狂了,竟然第一天就遇到這種事情,果然是低估了這些怪物。」里昂笑道,便放下麥斯,麥斯乜了里昂一眼。

      這時,麥斯手上的對講機傳來雜訊,所有人吃驚地回首,里昂看著那沾滿血的對講機,上面寫著「A組第三小隊」。

      「剛剛這對講機在一片慌亂之中掉到我旁邊,我想說或許會有點用處……」麥斯說著。

      忽然,其中一個軍人──馬克西姆,顫抖著嗓子問:「我們剛剛是、是從哪裡來的……」這問題倒讓其他人瞬間安靜了下來,剛剛所有人無一不是倉皇出逃的,又有誰會記得回去的路?  

      馬克西姆將指南針放在掌心,只見指南針一圈又一圈地旋轉著,這下所有人更是噤聲,無論哪個方向都是茫茫林海、霧鎖煙迷,放眼望過去根本也看不清楚前方有些什麼,在這片密林中失去方向,就只能坐以待斃了,或許現在舉槍自殺也總比被怪物刀俎魚肉來得好。

      白影走了過來,他一把搶過對講機,個性剛烈的葉菲姆差點要上去跟他拼命,卻被里昂一把攔住。

      白影只說了句:「你們趁現在多休息。」語落,他將對講機放進箭袋,便順著樹幹往上爬,對於白影不合作的態度,眾人都感到莫名其妙,只有里昂輕輕莞爾,便轉頭對其他人說:「別輕言放棄,明天我們再繞繞看附近有沒有其他人。既然我們有白影在,就該多相信他一點,而且白影都那麼說了,守夜就交給我們兩人就好。」

      黑夜中,白影的眸子依然如明亮的秋星,卻又如貓的雙瞳,不斷閃爍著,里昂與白影坐在同棵大樹上,樹枝強而有力,即使坐上了兩個大男人也沒有一絲晃動,然而白影掃了他一眼,便把視線移開,那雙眼睛明顯在躲避著里昂,終於,里昂忍不住問說:「你剛剛拍掉我的手,現在又不看我,到底是怎麼了?」

      白影不語,只嘆了一口氣,說:「認真守夜。」

  

      里昂抓住了白影的手腕,認真說:「有什麼不高興的就說出來,畢竟我們是同伴,互相包容也是應該的吧?」

「同伴?」白影攅眉,似乎不認同里昂的話,「你跟我,才認識沒多久。」

      面對眼神藐視的白影,里昂只覺得有些受傷,他就是搞不懂白影這點,明明上一秒兩人還好好的,怎麼下一秒他就翻起臉來了?

里昂反而沒有勇氣多問什麼,他噤聲,腦子閃過無數化解尷尬的話語,卻沒有一句能夠道出口。

      白影忽然閉口,他眨了眨眼簾,白皙的面頰上忽然泛出一抹羞赧,便斜著眼看著里昂,癟嘴說:「里昂是在愚弄我嗎?」

突然被這麼一罵的里昂還有些呆頭愣腦的,他搔了搔自己的臉頰問:「我?愚弄?」

      「你剛剛明明才說我是你『重要的朋友』,可是里昂你看起來跟每個人都很要好,所以對里昂來說,每個人都是『重要』的朋友嗎?如果是這樣子,那我不想把里昂當成同伴。」白影垂下肩膀,有些沮喪地說著。

      里昂聽著聽著,臉上一陣滑稽,白影看他笑得合不攏嘴,心裡覺得有些憤怒,只見里昂摸了摸白影的頭,笑道:「你是在忌妒葉菲姆吧?」

      被這麼一說的白影身子大大地抖動了一下,他兩眼有些無辜地看著里昂,之後又焦慮地低下頭說:「我沒忌妒過別人,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你跟誰好是你的事,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會去在意。」

      「白影。」里昂輕輕喚了聲白影的名字,要他回神。

      白影驀然回首,卻忽然看見里昂的臉距離自己不到幾公分,白影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些,兩人面面相覷了許久,都未能開口說些什麼。

里昂伸出手撥開了白影的瀏海,白影緊張地閉上眼睛,以為里昂又會親上自己的額頭,就這麼過了幾秒,正當白影稍微睜開眼睛的時候,他聽見里昂喉間發出一聲輕笑,忽然間,柔軟地觸感堵上白影的嘴唇,他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眼前的里昂。

      那只是一種點綴式的輕吻,宛若蜻蜓點水一般,白影還來不及留戀什麼,那溫熱地嘴唇便已離去,里昂睜開了眼睛,兩眼深情地看著白影,白影目瞪口呆了會,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化解眼下的尷尬。

      里昂倒自個兒傻笑了下,便輕輕捏了白影臉頰一把,說:「哈哈,鐵定把你嚇到了吧?抱歉,要說愚弄人的方式,我就只會這種呢。」

      白影漲紅了臉,他低下頭不再說話,然而里昂卻覺得輕鬆了許多,現在,在白影臉上的並不是那愁眉不展的樣子。

      白影抿著嘴唇,模樣有些彆扭,的確,那算不上是什麼愚弄,只是里昂自己按捺不住而找的藉口罷了。

      這一路上風塵僕僕,坐在地上的其他人們一個個歪著頭睡熟了,才第一天里昂就覺得來到這裡後彷彿過了好幾年,說起來自己認識白影也沒多久,卻一直有種懷念以及熟悉的感覺,這恐怕也是所謂的緣分。

      白影的眸子依然鋒利,他注視著遠方,有時候會站起身子觀察四周,時間慢慢過去,天色微亮,大火輪子從東方探出頭來,里昂伸足了懶腰,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在一旁的白影神態倒是自若,一點都不像是徹夜未眠的人。

      「好了,既然天亮了,視野自然也清楚多了,這下要找到其他人應該不會那麼困難了。」葉菲姆頷首,里昂在一旁扭了扭腰,伸展了全身後忽然貓腰,

便一把將坐在地上的麥斯背起。

麥斯表情顯得有些難為情,他聳了聳肩膀,囁囁嚅嚅著:「抱歉,守夜之後又要照顧我……」

      里昂笑了笑,臉上表情忽然有些愴然,「麥斯,我並不想再聽到任何一句『抱歉』。」

      這時,麥斯身上的對講機忽然發出了雜訊,所有人停下腳步,對講機那頭發出人的聲音,那人孔急地說著:「這邊是B小隊的隊長,生還者聽到請回答!」麥斯按下按鈕,激動地說:「我們是生還者,但是其他人都走散了!」

      對講機那頭沉默了一會,才說:「聽好了,現在情況很危急,我無法單靠一個對講機就知道你們的方位,但是你們手上至少有幾個指南針吧?這森林的磁場很奇怪,指南針只有在早上才能使用,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們到朝著北方走,在那裡會有一棵大樹,我們會在那邊集合。」

      「北方嗎……」白影將手放在自己的下巴上,他若有所思低下頭,只見他攀上方才那棵大樹,身影穿過樹叢,過了一陣子,白影抱著樹幹滑了下來,說:「從上面的確可以看到遠方有一棵大樹,約莫三天可以走到。」

語畢,白影淡淡莞爾,在一旁的葉菲姆愣了一下,驚訝的指著白影說:「笑了,這傢伙竟然笑了!」

      里昂用腳踹了麥斯屁股一腳,笑說:「我倒是比較想笑話你。」

      葉菲姆哎唷了一聲,整個人被踢飛起來,他拍著自己的臀部,沒好氣地看著里昂,而馬克西姆拿出指南針,果真如那隊長所說,指南針到了早上便發揮了作用,現在那指針紋絲不動地對著前方指著N。

      里昂湊了過去,「就說皇天不負苦心人。」他說著,而白影看了里昂一眼,便逕自地帶領著所有人往前方走去。

      白影手上隨時將弓箭緊緊握在手上,一路上安靜得有些詫異,除了忽忽嚕嚕地風聲之外,生物的聲息完全消失,白影一路上提心吊膽,忽然間,林子中出現了兩顆眼珠子咕嚕地轉了一圈,便盯著他看,白影駐足,他作勢拉弓想要嚇唬那生物。

      那生物露出了整顆頭,牠磨牙鑿齒,白影見狀立刻放箭,那聲音哀嚎了一聲,直接竄出林子,往白影的身上襲來。

      後方的人眼看情況如箭在弦,一個個想要衝上來幫忙,白影好整以暇地閃過怪物的攻擊,他舉起弓,用弓將怪物的手臂卡住,下一秒他右手握箭,狠狠地朝怪物的喉嚨刺了下去,那怪物的身子前後晃動後,便倒了下去,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但是事情卻沒有結束,林子中出現更多雙眼睛,好幾隻蒙諾多彷彿獰笑似的,從林子中走了出來。

      「剛剛那隻是偵查兵,看來我們一路被跟蹤了。」里昂說著,他臉色忽然難堪了下來,他很清楚那些怪物之所以不立刻攻擊也是因為害怕白影,那些蒙諾多並非沒有智商,正因為如此才更加棘手。

      要讓這些怪物退縮的,就是比白影手上的弓箭更可怕的東西。

      彈指間,一聲槍聲劃過天際,里昂倏地回頭,只見後方的馬克西姆手持著槍,兩眼瞪得死大,他喘著氣,大聲嚷著:「我受夠了,喂?你們都有槍,對吧?什麼開發北方森林、什麼人類未來的計畫,這種地方根本是地獄啊啊啊──!」

      他歇斯底里,方才那槍聲使得蒙諾多稍微後退,但是有幾隻仍然蠢蠢欲動著。

      「馬克西姆,別鬧了!」麥斯一臉慌亂地吼著,馬克西姆搖了搖頭,「麥斯,我不像你喜歡扯別人後腿,你總是那麼膽小、那麼懦弱,沒有里昂你根本什麼都做不到!我不想活了,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你們真的以為走得出去嗎?就算走出去又如何,我已經失去所有東西了,麥斯……世界上沒有弱者的生存空間。」

      語落,馬克西姆舉起槍,對準里昂背上的麥斯,「一起走吧,麥斯,我們的死亡可以換取他人的生存。」

      倏地,馬克西姆嘔出了一口血,只見里昂冷冷地回頭,單手扶著背上的麥斯,左手倒握手槍,槍口冒著陣陣白煙,而馬克西姆的頭上冒出彈孔,他趔趔趄趄,臉上一陣猙獰後,身子就這麼往後倒去了。

      里昂吸了一口氣,才說:「走吧。」

      成群的蒙諾多蜂擁而上,牠們喪心病狂地啃食著馬克西姆的屍首,麥斯無語凝噎,他低下頭將臉埋進里昂的後頸中,在前方的白影也有些錯愕,但是當他看見里昂臉上的表情時,他卻也說不出話來。

      蒙諾多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馬克西姆的身上,所有人拔了腿趕緊離去,一路上所有人更是說不出話,麥斯的臉色更是凝重,就連平常嘻皮笑臉的葉菲姆也沉著一張臉。

      眾人行走了一整天,原本高掛在頭頂的太陽漸漸落下,里昂抬頭看著蒼穹,氣喘吁吁地說:「白影,天快黑了,找個地方定下來吧。」

      白影看了看四周,忽然發現前方有個山洞,白影愣了一下,他向著山洞走去,後方的葉菲姆拿出了手電筒往山洞內一照,發現山壁凹凸不平,頭頂垂直著許多參差不齊的鐘乳石,地上爬滿了石筍,驚呼了聲:「這是鐘乳洞……」

      眾人深入鐘乳洞,一到裡面,所有人都找了個平滑的地方坐了下來,白影往洞穴更深的地方走去,他左手持著手電筒,右手觸碰著身旁的石壁,沒想到腳下一滑,整個人失去重心便往下摔,他右手急忙攀住了上方的峭壁,嘗試找尋腳下的立足點,卻發現腳下的石壁十分濕滑。

      正當他右手漸漸無力之際,里昂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一把將白影往上拉,兩人倒在懸崖邊上氣不接下氣。

      里昂豎起耳朵,發現在底下有潺潺的流水聲,他接過白影的手電筒,往下一照,臉上表情驚訝十分,說:「這下面有伏流!」

      手電筒的光線順著旁邊一面照了下去,發現懸崖大約只有兩層樓高,而一旁自然形成的石壁由高至低,宛若一階樓梯,「從那邊的石壁應該可以走下去。」

      其他人也走了過來,一同望下,所有人瞠口結舌,葉菲姆拿了另外一隻手電筒,就這麼興致沖沖地往下跑,里昂原本想要阻止他,沒想到葉菲姆動作倒快,里昂的話才剛衝出嘴邊,葉菲姆就已經踩著石壁往下攀了。

      坐在後方的麥斯伸長了頸子,想看看大家到底在做什麼,但是懸崖十分陡峭,麥斯沒能看見底端,他作罷便嘆了一口氣,里昂注意到麥斯,他走到麥斯身邊,說:「懸崖下有個伏流。」

      麥斯呆望著里昂,問:「伏流?」

      「嗯,就是鐘乳洞中的流水,從水聲來看應該有點深度,看來大家晚上有地方可以洗澡了。」里昂笑道。

      麥斯乾笑著,笑容並沒有維持太久便漸漸褪去,里昂看著麥斯,過了半刻,里昂才嘆了一口氣,說:「麥斯,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對馬克西姆開槍嗎?」

      麥斯的肩膀瑟縮了一下,原本他表情還有些茫然,慢慢的他神情凝重了起來,卻只搖了一個頭。

      里昂看著麥斯,便淡淡地莞爾,「馬克西姆說的話你不可能不介意,一個人如果沒意願活著,卻又想強拉上別人,那才是真正的累贅跟自私,如果因為馬克西姆的那些話導致大家都失去生存意志,那將會是一發不可收拾的情況。」

      「沒有意願活著……」麥斯重複著,他神思都寫在那慘然不樂的臉上。

     

      白影坐了下來,他拿著自己的弓,定眼細看,似乎是在保養那把弓,他忽然抬起頭,對視著麥斯,被這麼一瞪的麥斯有些畏懼地縮了一下,他努力擺出平常傻笑的模樣。

      白影的眼神沒有因此而收斂,他將弓箭背了起來,直接往洞口走去,白影只說了一句話:「如果你沒有活著的意願,就請別造成我的負擔。」

      這句話使得麥斯整個人消沉,里昂起身,一把攫住了白影的手臂,白影面無表情地看著里昂。

      「放手。」他冷冷地說著,里昂更為憤怒,他按住白影的肩膀,白影背上的弓箭散落一地,里昂火冒三丈地吼著:「你沒必要說那種話吧!白影你……你太自私了,你難道看不出來麥斯很痛苦嗎?」

      白影悶哼了一聲,他將頭撇一邊,似笑非笑地說:「痛苦?抱歉,我不懂什麼叫做痛苦。」說完這話,白影蠻橫地扯開里昂的手,撿起弓箭後便逕自離去,留下茫然的里昂,以及滿臉愧疚的麥斯。

      葉菲姆從石崖邊翻了上來,發現氣氛有些不同,平日呆頭呆腦的葉菲姆這時也知道一切言行舉止都可能是引爆點,他傻哈哈地笑了下,卻又覺得自己臉部肌肉彷彿被釘子緊緊地固定住,無法自然地收放。

      終於,他再也忍受不了,一屁股坐了下來說:「看這狀況,八成又是那不合群的『傢伙』吧?」

      麥斯愣了一下,立刻搖頭說:「不是那……」麥斯話還沒說完,葉菲姆就甩了甩手,說:「那傢伙很目中無人,連我都不喜歡他。」

      「他不像你說的那樣。」里昂憤憤不平地站起身子,「外面很危險,我去找白影……」葉菲姆還等不及反應,里昂便已經朝著洞口跑了出去。

      葉菲姆噘起了嘴巴,不滿地咕噥:「自從那白影來了之後,里昂就變了,真不知道里昂要袒護那傢伙到什麼時候。」葉菲姆雙手在胸前打叉,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葉菲姆,我很害怕,但是我不得不承認馬克西姆說得沒錯,如果沒有里昂,我根本也不會堅持到今天……你知道嗎,我從以前就很膽小,我連捻死螞蟻都不敢,我怎麼可能當得了軍人,如此膽小的我、這樣的我……」麥斯低下頭,他豆大的淚水滑出眼框,他痛哭流涕。

      「……打從一開始就是里昂的累贅啊。」

      葉菲姆也說不出話來,他將視線從麥斯身上游移開,忽然他用手肘重重的頂了麥斯的肩膀。

      「說自己是里昂的累贅……你會不會看太看得起自己了?」葉菲姆莞爾,「里昂他啊,沒這麼脆弱。」

※                                        ※                             ※

 

      里昂徘徊在附近的樹林間,他尋覓著白影的腳步來到了一棵大樹下,詫異的是前方一個腳印都沒有,此時附近傳來蒙諾多低吼的聲音,牠們翻動著樹叢,似乎是在找尋什麼。

      里昂正打算趕緊離去時,忽然有不名的液體滴落在里昂臉上,里昂下意識的用手去抹,才發現那液體竟然是溫熱的鮮血,他昂首一看,才發現白影的身子倚靠著樹幹,整個人有些無力地跨坐在樹枝上。

      「白影?」里昂喚著。

      白影吃力地睜開眼睛,他喘息未定,他原本想坐起身子,卻忽然露出疼痛難耐的表情,白影弓起身子,里昂這才注意到白影背後的樹幹上染了一整片霜紅,鮮血順著他背上流至地面。

忽地,白影的身子搖搖欲墜,下一秒就這麼昏厥了過去,身子就這麼往旁邊倒了下去,里昂上前想要接住白影,沒想到那人不如自己幻想中宛若羽毛一樣輕盈、飄纚,白影重重地壓上里昂,里昂疼得哎了一聲。

      「哎,痛、痛、痛!」里昂邊說邊側抱起了白影,當他手觸碰上白影的背部時,白影沒有叫出聲音,只是緊緊攥住里昂的衣領,里昂邁開腳步,開始往回頭的方向跑去,附近的蒙諾多絕對會尋著血腥的氣味前來。

      「放我下去……」白影虛弱地說著,里昂卻沒有因此駐足,見狀白影扭動了身子想要里昂放自己下去,卻被里昂抱得更緊。

      「你沒聽見嗎?放我下去,我可以自己走……」

      里昂隔了好幾分鐘都沒說話,方才在附近游走的蒙諾多並沒有追上來,里昂這才停下腳步,但是他的手更加使勁地抓住白影。

      「白影,你並不需要這樣勉強自己。」語落,里昂繼續向前邁進,白影翕動著眼簾,他看著里昂的側臉,忽然獰笑了下,說了句:「勉強?你怎麼會覺得我是在勉強自己……?」

      「當時發生火災的時候,你的背部就被燒傷了吧?你一直忍著不說,是因為怕我擔心吧?」當時發生火災的時候,走在最後方的白影臉上一片茫然,里昂越想越憤怒,自己當初只顧著麥斯,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白影是在強忍著疼痛。

      之後總是走在最前端的白影背上總是背著兩人份的用具,背包擋住了整個傷口,明明應該會是痛苦難耐的,但是白影卻連一絲疼痛的表情都不曾露出過。

      白影雖然倔強,但是事實就被里昂攤在眼前了,他也無法再狡辯什麼,只能一臉愧疚地躺在里昂的胸膛上。

      「……也不是什麼嚴重的傷。」白影默默地說著。

      過了一會,里昂回到了鐘乳洞的入口,麥斯以外的人都站在洞口,一個個都是惴惴不安的樣子,當他們看到里昂和白影兩人的身影出現時,這才鬆一口氣。

葉菲姆向前想要迎接里昂時,卻發現里昂的手上沾滿了鮮血,他看看里昂的手,才驚覺白影的背部上沾染了一片腥紅。

      里昂箭步往山洞內走,他輕放下白影,讓白影以坐姿背對自己,里昂想要解下白影的衣服,卻發現衣服黏在白影的傷口上,只要稍微拉扯,白影便會緊咬嘴唇,雖然他並未出聲音,但是一聽見白影微弱的呻吟,里昂總覺得那份痛楚同樣爬上了自己的背部。

      「先用清水讓衣服跟傷口分離。」麥斯說道,其他人趕緊從背包中翻出清水,往白影的傷口上沖,沾黏的衣服這才跟傷口分離。

      「這至少有三度灼傷。」坐在一旁的麥斯擔憂地說著,「他的傷口上都是水泡,甚至流膿了,如果水泡因摩擦而破掉,反而會增加感染的風險。」

      里昂明顯急了許多,他扶著白影的腰際,問:「那該怎麼辦?」

      麥斯攢眉,「要排出水泡裡面的組織液只能找尖銳的東西從側面刺破一個缺口,切記要先用打火機消毒尖端。」

麥斯說完後,再次仔細地端詳著白影的傷口,又說:「他這是多層水泡,大概傷到真皮層了,必須挑破內層的水泡。」

      聽完麥斯的話,葉菲姆趕緊從旁邊的急救箱中找尋繃帶、小刀以及打火機,這下東西是齊全了,卻沒有人敢下這個手。

      里昂彷彿做了決定,他戰戰兢兢地握著小刀,忽然吸了一口氣,便用打火機往小刀的尖端上燒。

      其他人負責讓白影趴在地上,里昂吞了一口氣,便開始拿著小刀往白影背上的水泡挑,白影疼得扭動著身子,其他人壓住白影的手腳,只能不斷說「忍耐一下。」。

水泡中的組織液隨著血液從白影的背上流下,而麥斯在一旁指導著里昂一切的動作,大約過了半小時後,里昂才拿起了繃帶以及紗布替白影將傷口纏繞起來,險些傷口面積並不如想像得大,所纏上的紗布並不會對於白影的動作造成太大的不方便。

      「雖然只是緊急搶救,但是接下來只要抑制細菌滋生,讓傷口保持乾燥應該可以撐上一陣子。」麥斯說道,便露出安心的表情。

      精疲力竭的白影就這麼昏了過去,其他人這才如釋重擔,眼看山洞外的天色漸漸黑了,走了一整日,眾人也飢腸轆轆,眼下也只有放在背包中的乾糧能夠充飢,沒有人敢嫌棄什麼,大致分配了幾日的份量,便乖乖地將乾糧塞進嘴裡。

      「麥斯,關於白影的那句話……」里昂開口。

      麥斯怔愣了一會,笑說:「我知道,白影是在用他的方式鼓勵我吧?」

      這回倒是里昂呆望著麥斯,頃刻,他鬆下肩膀,臉上露出一抹笑靨說:「白影的族人都是身體有缺陷的人們,但是他們很勇敢,雖然白影總是得用他的肩膀扛起所有的責任,但是我想白影並不會覺得辛苦吧。」

      麥斯眨了眨眼,他看著白影瘦小的身軀,看著那張熟睡後稚氣的臉龐,忽然覺得內心有些愧疚,自己歲數明明就比白影來得更大,卻沒有白影那樣子的肩膀,甚至只因為別人的一句話而一蹶不振。

      「我真是笨呢……」麥斯哽咽著,便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眼前,里昂閉上眼睛,輕輕地拍著麥斯的背部安慰著他。

      由於里昂以及白影徹夜未眠,這日守夜的成了麥斯以及葉菲姆輪流,然而里昂卻無法安心入眠,他不定時睜開雙眼,檢查身旁白影的狀況,唯有看到白影熟睡的臉龐,他才會再次安心地趴下身子。

      天色漸亮,夜間並沒有任何突發狀況,使得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葉菲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活動了全身,這時白影才微微睜開眼睛,他睫毛搧動了兩下,整個人忽然跳起來,他疾首蹙額地想要站起身子。

      身後的里昂攥住白影,說:「你的傷口還沒復原,老實點。」

      白影看了里昂一眼,便心平氣和坐了下來,里昂看他這麼乖巧忽然覺得有些不習慣,白影眼神飄來飄去,就是不願意看著里昂,過了一段時間,白影才說:「傷口的事情,謝謝。」

      里昂吐了一口氣,「你當時跑出去是因為傷口在痛吧?」

      白影選擇不語,只默默地點了點頭,里昂輕攬過白影的肩子,說:「抱歉說你自私,自私的是我,不只沒有察覺到白影的事情,就連麥斯都知道白影話中的意思了,我竟然還那樣責備你。」

      「我不在意。」白影嘴角上揚,對著里昂燦笑著。

      外頭的陽光爬進洞中,灑在白影的臉上,一陣清風輕輕拂過白影的面頰,白影的白髮宛若柳絮因風而起,然而當里昂看見白影的笑臉時,里昂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

      白影愣了好一會,才輕輕的將頭靠在里昂的胸前,支支吾吾說:「……謝謝。」

      葉菲姆走了過來,他提起一旁的背包說:「好了,我們該出發了,唉……今天晚上可沒有這麼棒的『旅館』了呢。」

      里昂拉起白影,丟了其中一個背包給葉菲姆,「白影的我提,麥斯的交給你了。」

白影起身,原本想要求里昂將背包還給自己,卻被里昂阻止了,而里昂將白影的背包掛在胸前,自己的背包則是在麥斯的背後,里昂背起麥斯,忽然覺得有些吃力,卻還是咬緊牙關將所有東西扛起。

      白影看出里昂吃力,便上前將麥斯背上背包的背包拿了下來掛在自己胸前,里昂回首想要阻止白影,卻被白影掃了一眼,「這點小東西我還是提得起的。」白影說道,里昂猶豫了一會,卻也只能作罷。

      白影手掌擺著指南針,引領著所有人朝著北方前進,路上並沒有太多動靜,只有幾隻蒙諾多不動聲色地藏匿在草叢中觀察著經過的獵物,然而當白影察覺到的時候,葉菲姆立刻掏槍,豪不猶豫地往樹幹上開了一槍,蒙諾多見識到槍的威力,才紛紛離去。

      「蒙諾多應該是群體行動的,只有出現一兩隻果然有些奇怪……」葉菲姆說道。

      沒過多久,天空不作美,竟然下起了瓢潑大雨,里昂忽然想起白影的傷口,正當他想要奔至白影身邊的時候,葉菲姆捷足先登,他將自己的外套脫下,披在白影的背後,起初白影還有些吃驚地看著葉菲姆,只見葉菲姆揚眉吐氣,一副自滿的樣子說:「真是,別用那種臉看我啊,雖然我是不太喜歡你啦,但是既然里昂相信你,我自然也得把你當同伴看待。」

      白影抓住外套,對葉菲姆淡笑了一下,葉菲姆跺了跺腳,不滿地說:「總、總該給我一句謝謝吧?」

      後方的里昂走到葉菲姆旁邊,笑說:「謝謝。」

      連綿大雨持續著,白影身上的外套能防水,因此傷口並沒有進太多水,然而走著、走著,所有人的鞋子都進了水,也都成了落湯雞,但是卻沒有人停下腳步。

      天空半邊忽然閃過一道銀白色閃電,迅雷不及掩耳,雷鳴來得極快,宛若玻璃破碎的聲音,響徹雲霄。

      走在前頭的白影身子顫顫巍巍,他忽然杵愣在原地,躑躅不前,葉菲姆上前拍打他的肩子,只見白影宛若一隻驚弓之鳥,立刻縮下身子,摀住自己的耳朵,

      白影這舉止嚇著了葉菲姆,沒過多久,葉菲姆卻噗哧一笑,說:「你、你該不會是害怕打雷吧?」

      白影並沒有回應,他兀自蹲在地上,顫抖著身子,里昂踢向葉菲姆的臀部,這次葉菲姆倒是俐落,直接閃過了里昂的攻擊,葉菲姆白了里昂一眼,便走到白影身邊,攙扶起白影。

「那只是打雷啦,這現象在保護罩內還蠻常見的……」

      白影驚恐失色,卻忽然淚如泉湧,這一幕令葉菲姆怔愣了一會,眼前的白影就像是隻受驚的小動物,原本咄咄逼人的樣子不知道去了哪裡,這令葉菲姆有些心軟,他拍了拍白影的背部。

      里昂蹲下身子,要葉菲姆接過麥斯,而他自己趕緊衝到白影身邊,白影不斷搖頭,他囁囁嚅嚅,說出的都是零碎、不成句的辭彙,里昂只大約聽到了「媽媽」、「屠殺」、「可怕」,便推測雷鳴令白影回響起了自己母親消失的那日,槍林彈雨的確和雷鳴所發出的轟天巨響有些相似。

      「白影,剛才那是打雷,並不是槍聲,更不是什麼屠殺。」里昂溫柔地說道,他伸出雙手輕輕環住白影,白影這才停止顫抖,他昂首看著里昂,淚珠還在眼眶中打滾著,忽然,白影兩隻手摸上里昂的臉,他大拇指劃過里昂的鼻間,一臉安心地說:「果然是里昂……太好了。」

      還來不及讓里昂欣賞太多,白影便已轉身,他抹去自己淚水,整理著自己的思緒,里昂則是抿著嘴唇,

心中總覺得有些可惜,難得白影對自己露出那樣的表情,卻總維持不了太久,白影臉上那陣溫暖以及欣喜褪去,取而代之的還是那冰冷的模樣。

      想看更多、更多白影不一樣的表情。

      雨勢漸弱,藏在烏雲後的太陽露出一隅,不久後卻又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眼看太陽即將落下,他們趕緊找了一個空地,將所有的東西放下後,葉菲姆趕緊找了附近的木柴,將木柴擦拭乾後便生了火。

      原本所有人還像寒冷的企鵝一樣瑟縮在一塊取暖,生了火之後,大家都圍繞著營火,臉上各個都是心滿意足的表情。

      沒想到坐在一旁的白影直接脫下了上衣丟在一旁,里昂慌亂一團,支支吾吾地想說些什麼,卻冷不防地被白影掃了一眼,里昂紅了耳根子,趕緊將頭往旁邊大力一甩。

      他將所有的舉動都被葉菲姆看在眼裡,葉菲姆也不是笨蛋,他豁然開朗,嘖嘖兩聲,說:「難怪他會這麼在意白影,根本是有私心啊……」

      為了證實自己的揣測,葉菲姆也脫下上衣,里昂反倒呆望著葉菲姆,一點都沒有難為情的模樣,里昂忽然神色凝重地問:「你為什麼連你也脫衣服?」

      聞言,葉菲姆嘆了一口氣,看來里昂的私心果真不只是他的揣測,而是個千真萬確的事實,在他內心里昂那英挺瀟灑的形象如今破碎一半了。

      里昂平定了心情,才慢慢看向白影,只見白影脫下衣服後,身軀更是瘦骨梭棱,不要說肥肉,他瘦到連一絲肌肉都練不起來。

白影的身軀看起來就像是骨頭上被披了一層白色薄皮,而在那異常白皙的皮膚上,卻留有無數的疤痕。

      雖然昨日已經看過白影的背部,但是從某方面來說,這兩種「觀賞」完全不同,畢竟不會有人幫人處理傷口處理到自己下面硬起來吧?

      白影注意到里昂看著自己的眼神充滿了憐憫以及猥瑣,他轉頭望向里昂,里昂這才收斂自己的雙眼趕緊轉頭看向葉菲姆,沒想到葉菲姆也用著一種厭煩的眼神看著里昂。

左看不是、右瞥也不對,陷入兩難的里昂只好垂頭喪氣,直視眼前的麥斯,麥斯眼神倒無害,他輕咬著自己下嘴唇,聳了下肩膀,彷彿在問──「怎麼了嗎?」

      「白影,你的傷口今天有碰到水嗎?」麥斯問道。

      而白影扭頭無法看見自己的傷口,便折手輕觸碰上自己的傷口,當他手指壓到自己傷口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作出疼痛的表情。

里昂上前撕掉白影的紗布,他端詳著傷口一會,說:「可能有點痛,忍耐一下。」說完這話,里昂伸出食指,輕按了白影傷口的周圍,發現傷口有些地方有硬塊,里昂指間輕輕劃過傷口,這樣的傷口想必會在白影皮膚上留下難堪的疤痕,雖然白影身上的疤痕比比皆是,但是唯有這個……里昂絲毫不想看到它烙印在白影的肌膚上。

      「看來並沒有碰到太多水,照這麼下去雖然會復原,但是……留疤是免不了的。」麥斯說道,然而白影臉上表情並沒有太多起伏,反而是葉菲姆雙手在胸前打叉,他抖動著雙腳,不耐煩地問:「你是要看著別人赤裸的身子發愣到什麼時候?」

      被這麼奚落的里昂挑眉,問:「怎麼開始對我酸溜了?」

      葉菲姆自然是笑而不答,沒多久,所有人拿了今日分配的食物開始咀嚼,那一點小乾糧卻比什麼都來得空虛,不要說果腹了,感覺就連牙縫都塞不起,所有人吃完了乾糧,肚子卻還是咕嚕嚕地叫了起來,白影終於忍受不了,他拿起弓箭起身,卻被里昂一把攔下。

      「我去狩獵……」白影冷冷地說著,忽然覺得身子有些無力,一個踉蹌他就這麼跌坐在地上,肚子還大聲地抗議了一聲,見狀,所有人憋笑,白影自己也是低下頭,羞紅了整張臉,恨不得直接挖一個地洞,像駝鳥一樣把頭鑽進去。

      里昂皺眉,「你說狩獵……等等,你該不會是說狩獵蒙諾多吧?」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倒抽一口氣,一想到那畸形、兇殘,甚至一張開嘴巴就會流出滿滿惡臭口水的怪物,難道白影是想要把那些怪物當作食物?想到這裡,葉菲姆忍不住乾嘔了聲。

      「不然還有什麼可以狩獵……」白影狼狽地說著。

      葉菲姆趕緊搖頭,激動地說:「別、別、別啊──」

      里昂摸著自己的下巴,一副研精苦思的表情,忽然間他用拳頭打了自己的掌面,說:「不,這或許是個好主意!」

聽到句話,葉菲姆綠了半張臉,他身子傾斜了一邊,差點沒直接跌坐下去,里昂看他很是不願意,只好威脅地說:「那好,你繼續吃乾糧,我們就吃狩獵來的獵物吧。」

      葉菲姆看著地上那些貌似狗食的乾糧,繼續飢腸雷動下去也不是辦法,或許就像烤蟲子一樣,外表不怎麼討喜,吃起來又或許是另外一番滋味,的確值得嘗試,葉菲姆想起在保護罩內,火爐上那熱騰騰的烤雞,忍不住就垂涎三尺了。

      還沒等到里昂回應,葉菲姆就毛遂自薦,他拍打著自己的胸膛,「走、走、走,這裡最能活動手腳的就只有我跟你了,里昂。」

雖然他臉上故作鎮定,但是不難看出葉菲姆對於「怪物大餐」還是有幾分抗拒。

      「蒙諾多全身都有毒素,唯一可以食用的就是心臟,如果有狩獵到蒙諾多,只需要把心臟帶回來就可以了。」白影說著,然而當他停頓後,所有人才意識到一件事情……

      「等等,蒙諾多不是人類突變而成的嗎……?」麥斯問道,這話倒讓所有人省悟,現在他們不要說是討論要不要吃怪物,根本和討論著到底該不該吃掉一個「人類」毫無二致。

      白影冷語冰人,「在你們眼裡……那東西還像是個人類?」

      葉菲姆握緊了自己的拳頭,撲通一聲地坐了下來,他兩眼堅定著問著營火,說:「抱歉,仔細想想……我做不到,雖然他們已經不像人類了,但是或許那些怪物曾經也擁有家人、擁有朋友,無論如何,那都太殘忍了。」

      這句話仿若在否決著白影這輩子的生存方式,白影瘦弱的拳頭打上泥土地,他怒目咬牙。

「別說得好像我很殘忍一樣,住在保護罩內的你們坐著就有食物,你以為我是陷入怎樣的絕境才會做下這種抉擇的!」

      葉菲姆怔怔地看著白影,他以為自己會生氣,可是當他看見白影憤怒的眼神時,他察覺到比起憤怒,白影的眼神中流露出更多悲痛,的確,自己一直都是被保護著的人類,也壓根沒有體會過自生自滅的生活,又有什麼資格在這邊說三道四?

「但是,擁有家人、擁有朋友這點無論是在保護罩內外都是一樣的東西,就算真的餓死好了,我也不願意為了活下去而吃掉那些曾經也擁有一切的『人』。」葉菲姆垮下肩膀,他看著白影的眼神從憤怒到平息。

白影卻只是閉上了眼睛,說:「對不起,忽然對你發脾氣。」

      這話讓葉菲姆傻了眼,他沒想到那孤傲不群的白影也會有對著自己說出「對不起」的一天,雖然葉菲姆覺得有些得意,卻又覺得有些開心,這就表示白影也能認同自己的想法。

里昂一掌拍上葉菲姆的頭,笑說:「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伶牙俐齒的?」

接著里昂又說:「白影,看來你並不討厭葉菲姆呢。」

      葉菲姆蹙眉,一臉嫌惡地看著里昂,沒想到白影倒莞爾,說:「除了話太多這點以外,的確沒什麼好挑剔的。」

這話讓葉菲姆嘴巴大開,他半信半疑地看著白影,白影那好看的笑靨如日出冰消,就像美好的煙火只綻放那麼一瞬間,還來不及看清他的表情,白影面部的肌肉像是被凍結住,讓旁人看得都直發抖。   

     

      至少,那瞬間里昂是看過不少次了。

       

      葉菲姆開始打起哈欠,畢竟他昨日守了半個夜,必然是沒什麼時間休息,他前後搖搖晃晃了幾下,便低下頭欲打盹,點了幾下頭他又驚醒,拍打著自己的臉頰提醒自己。

「千萬不可以睡著……」語畢,他那顆頭又像溜溜球,上下彈跳了好幾下。

      里昂直接打上葉菲姆的頭,說:「要睡就好好睡,今晚我守夜。」

     

      葉菲姆眼睛瞇成一條細線,他傻里傻氣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伸了一個懶腰,說:「沒事、沒事,我還可以撐一晚。」

  

      白影盤腿,他倚靠著身後倒下的樹幹,胸前躺著自己的弓箭,他注視著葉菲姆,忽地,白影開口:「你們都睡。」

      麥斯問:「那誰守夜……?」

      白影只斬釘截鐵地說了句:「我守。」  

      里昂嘆了一口氣,他十根指頭交叉放在自己額頭上,一副頭疼欲裂的模樣,白影轉頭看著里昂,只見里昂兩個眉頭仿若毛毛蟲一樣顫抖了幾下,似乎是在沉思著。

沒一會,里昂放下手,才說:「既然白影都這麼說了,那就白影守吧。」

      白影目光炯炯,他嘴角微微地上揚,似乎是因為里昂信任自己而感到開心,葉菲姆嘴歪了一邊,說:「這樣好嗎,白影的傷口還沒復原……」

      里昂頷首,「白影自己最清楚身體的狀況,不過我也有兩個條件,第一,我會陪你守夜,第二,萬一你真的覺得不行了,就別勉強,立刻跟我說。」里昂比畫了一個二的手勢。

      白影點頭答應,而其他人知道再怎麼勸戒,以白影冥頑不靈的個性來說,他是絕對不會答應的,但是的確就像里昂所說的,白影自己應該最清楚身體狀況。

      既然他說可以,就該相信他。

      麥斯以及葉菲姆兩人原本還死撐著眼,但是兩人神思恍惚,最終還是敵不過睡魔的步步侵襲,先倒下的是葉菲姆,他嘴巴張得不比血盆大口的蒙諾多小,麥斯看葉菲姆鼻息如雷,心裡不由得有些羨慕,想著想著,他也開始點起了頭,忽地,他頭就這麼微微垂下,沉沉地睡去了。

四周悄無聲息,只剩下中央的營火還發出吡吡剝剝的聲音,里昂看著葉菲姆的睡姿,他啞然失笑,「你看看,他這樣子也算得上是軍人嗎?」

      白影這次反應極快,「說起來,里昂也沒有軍人的樣子吧?」

白影潑的這桶水不小,把里昂從頭到腳都淋濕了,里昂按著自己的眉頭,無奈地問:「你就不能偶爾讚美我一下嗎?」

      「我不是說過里昂很溫柔嗎?」白影蜷縮身子,他將下巴靠在自己手臂上,看著火焰中不斷有小火花跳起,碎片在空中畫出一道垂直線,視覺暫留下使其宛如花蕊綻放,這還是白影第一次細膩地觀察火焰。

      里昂搔了搔自己的臉頰,「原來那算是讚美嗎……?」

      「又笨又溫柔,我沒對別人這麼說過,只有對你。」白影說道,然而他卻沒發現里昂的臉比前方熾熱的火焰來得紅。

這句話在里昂耳裡就像是告白,雖然他知道白影的本意並非如此,但是他卻無法不將欣喜顯露在臉上。

      當里昂從快樂抽離時,他發現白影正仔細地盯著自己瞧,里昂摸了自己的臉,以為臉上有什麼東西,但是東摸西摸,只摸著一雙眼睛、一隻鼻子和一張嘴巴,不多也不少。

正當里昂想要開口問時,白影先開口說:「你好像很喜歡被人說笨蛋。」

      這句話又讓里昂嘆了一大口氣,他黯然傷神,兩手撐在自己盤著的膝蓋上,自嘲問:「看起來是那樣嗎……」

      「因為你看起來很開心。」白影莞爾,被這麼一說的里昂的確無法反駁。

      現在,那張笑臉也讓里昂很開心,所有白影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里昂,他會因為看到白影的笑容而覺得安心,會因為看到白影逞強的樣子而憤怒。

      里昂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是啊,和白影這樣說話我很開心,如果有更多時間,我會希望可以跟你說更多的話。」

      白影忽然將左手放上里昂的膝蓋,里昂驀地轉頭看著白影的側臉,白影緩緩開口:「我……我覺得里昂很特別,如果可以,我也想再跟你說更多話。里昂,你……哪裡都不會去吧?可是,等到離開這森林,我們就得分開吧?」

      里昂別過臉,右手卻握住了白影的手,他久久沒有開口,隔了一陣子說:「我會去找你,離開這裡後,無論你在哪裡、在做什麼,我會離開保護罩去找你,所以乖乖等我。」

      白影默默點頭,便低下頭繼續看著火焰中跳耀的火花,現在他的心情就像那火花一樣,不斷地跳躍著而無法平靜下來,這回再是遲鈍、單純的白影也感覺到了,自己對於里昂的感覺的確不同。

      不曾有其他人的手如此溫暖過,不只是手,這股暖意甚至流進了心裡。

      「關於之前要說的那個小秘密……」里昂停頓,他屏氣凝神,白影豎耳細聽,等了許久,卻不見里昂開口道出下文。

      里昂沉吟不決,終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再次開口:「白影,我並不是這裡的人,有一天我必須離去。」

      白影愣了一下,問:「什麼意思?」

      里昂露出一絲愴然的模樣,但是他立刻莞爾,摸了摸白影的頭說:「現在的白影只要知道這些就好,但,就像我說的,雖然我得離開,但是有一天我會找到你。」

      白影更加使勁地握住里昂的手,他靜靜地凝視著里昂的側臉,「……雖然不知道你要去哪,但是我會一直守在這裡等你回來。」白影回應,雖然這只是口頭上的約定,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白影內心十分篤定里昂還會回來找他。

      無論是多久,只要一直、一直在那裡等著,終有一日一定會等到。

      一開始來到這裡,里昂原本不想牽扯太多,但是遇到了葉菲母、麥斯以及白影,里昂才發現一個人的生命要不與他人交錯是何等困難的事情。

      可是到最後留給自己的卻又是痛苦的分離,以及滿心的不捨,他望著一無所知的白影,輕輕的捏住他的手。

      營火的火光漸弱,里昂丟進一旁的樹枝讓它繼續燃燒,大約又過了三、四小時,躺在地上的葉菲姆揉了揉眼,原本蜷曲在地上的身子就這麼爬了起來,他睡眼惺忪地看著里昂和白影。

      「我勸你們兩個趕快休息一下吧,還有兩、三個小時太陽才會升起,這段時間交給我吧。」葉菲姆說道,他拿出背包中裝水的瓶子,咕嚕嚕地暢飲後,便抹了抹自己的嘴邊。

      里昂和白影互看了一眼,眼前這葉菲姆都特地爬起來了,若是拒絕,他鐵定會嘟嘟囔囔半天才甘願睡去,兩人接受後,也躺下身子,然而白影卻沒有絲毫睡意,他輾轉不寐,一下子看著里昂的背影,一下子又看著頭頂上的蒼穹。

      雖然說出了會等里昂那樣的話,但是連白影都害怕,畢竟風雨不測,更別說這茫茫人生,他不敢說在未來任何東西都不會改變,不敢篤定自己還會在同一個地方,是生是死也不知道,縱然恐懼未知的一切,這卻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憧憬未來。

      他翻身面對里昂的背部,輕聲地說……

      「要是你找不到,就換我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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