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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第一章》

     

白影單腳一蹬,便從柵欄上躍起,手上拉著一把木製長弓,當他右手倏地放開時,羽箭向前飛去,精準地刺進怪物的腦袋,怪物哀嚎了一聲便倒地,掙扎了好一番才嗚呼哀哉。

      白影落在一面倒塌的石壁上,他抹了抹自己的嘴唇,看著一地的怪物屍體,只擔心這些怪物恐怕還不夠族人填飽肚子。

這些怪物身上只有心臟的地方是人類可以食用的,其他地方都遭受到病毒跟輻射的污染,怪物的心臟大小與人類相同,甚至有濃烈的腥味,然而在這種窮山惡水中,勉強還有個東西塞口腹對他們來說已經很幸福了。

這個區域只有兩種狀況,住在中央的人類建立起了保護罩,將三次大戰之前所存有的食物以及水都私藏起來,而住在外圍的人不是被瘧疾感染就是被怪物當作點心吃下肚,簡單來說便與「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毫無二致。

第三次大戰人類也簡稱為「核武戰」,不僅如此,人類甚至動用生化武器,人口幾乎在一瞬間減去了一半,另外一半還得受到惡劣環境的考驗,當時誰也沒料到生化武器竟然使得人類基因突變,一開始只是人類之間互相啃食,到之後人類的外觀開始改變。

眼前這沒有眼睛,頭顱細長,外殼漆黑堅硬的生物若是不說,壓根不會有人知道這便是之前的「人類」。

白影用小刀敲開怪物的外殼,將怪物的心臟掏出,裝在網子中,便起身看了一眼遠在天邊的夕陽,夕陽照過漫天塵土,聽說這區原本有豐美的水源,如今卻是一片坑坑巴巴的黃土;聽說這一片大地在十幾年前是雪窯冰天,如今早晨的溫度好說也有攝氏四十度。

      白影無法想像這片大地原本的容貌,只覺得可惜,前人留了這片窮山惡水給後輩,生不如死還不足以形容。

黃土中隆起的是以前的建築物,那些建築物倒塌後便與塵土相融,在地表上的只是大樓的冰山一角,卻也有些建築物沒被淹沒,至今仍筆直地挺立在地表上。

      白影往一棟廢棄工廠的窗口跳了進去,他這一出現把裡面的人嚇了一大跳,所有的人蜷曲在角落,一看到白影後,臉上惴惴不安的神情才收起,孩童們手足舞蹈,各個歡樂地上前迎接白影。

      然而這裡的居民沒有一個人是「體有完膚」的,上了年紀的通常是在戰爭中斷了手腳,新生的兒童都因為受到輻射感染,不是身上皮膚不完整,就是少了一隻眼睛,也有許多生下來就沒手沒腳,只能在地上緩緩地拖行身子。

      然而白影算幸運的,他好手好腳,頭髮卻染成一片霜白,瞳孔一邊帶紫藍色,另一邊眼睛失明,也因為如此他對聲音和嗅覺比一般人來得敏感許多,而他行動迅速,白色幽影穿梭的模樣好比幽靈,故得「白影」一稱。

      年長的阿法姆上前看了白影帶回的戰利品,沒說些什麼,只是長吁短歎了好一會兒,才握住白影的手說:「我實在很感謝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要是沒有你,孩子恐怕已經餓死了,我們也不會努力生存到這一日……」

     

      白影苦笑了下,只道:「這沒什麼。」

      阿法姆臉上憂慮的神情仍未褪去,他眉頭緊蹙,思索了會兒,才說:「政府的軍隊又來了,他們這次好像是要來找你的。」

      聽到這話,白影愣了許久,他面色慢慢黯淡下來,「找我?我可不記得我跟政府的軍隊有什麼關係。」在這地方,任何扯到政府軍隊的都絕對不是好事,那些住在保護罩中,不受輻射影響的人們擁有一切,便將住在保護罩外人的性命視如土芥,常常以打獵為理由,到這附近濫殺無辜的居民。

      當人類太多而造成環境的負擔時,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除掉那些貧窮、無用的人類──他們是這麼說的。

      阿法姆兩眼眨巴眨巴地看著白影,欲言又止,哽咽許久才吐吞說:「白影,大家都想到保護罩裡的世界生活,沒有人喜歡這片荒涼,但你……我實在很不想自私地這樣問你,要是他們邀請你到那個世界去生活,你會接受嗎?」

      白影看了阿法姆一眼,便鬆開他的手,冷冷地說:「對我來說在哪裡生活都一樣,還沒確定對方目的前,先別下定論。」

     

      阿法姆不發一語,只是輕輕頷首,而白影將網子交到他手上後,便轉身坐在身後的樓梯上,他看著飢腸轆轆的孩子們因為看到食物而愉悅,看著眼前的人們即使失去了一切,卻還是努力求生存。

      孩童們將柴木堆成一堆,再用著細木枝起火,那小火苗仿若所有人一線的希望,努力地燃燒著,人們開始將剛剛白影狩獵而來的食物串在鐵勾上,便往火中烤,沒多久,香氣四溢,木柴發出「啪嚓」聲響,孩子們載歌載舞的圍繞著火苗,各個垂涎三尺。

      木柴來自於更北方的一片森林中,而那也是這片大地上唯一還保有樹木以及水源的地方,然而卻也是大多數蒙諾多棲息的地方,人們渴望那片土地,卻也只敢偷偷鋸斷些樹幹,為起火所用,森林旁也有條小河,而蒙諾多畏懼強光,故只有在曙光升起時,才能悄悄前去取用。

      久而久之人們也都知道這原則,所需要的用水都得在一大早就一次裝好,卻也會有些前去取水的人杳如黃鶴,再無復返。

      白影拔出背後袋子中的細鐵管,鐵管一端綁著羽毛,另外一端綁著銳利的箭頭,箭頭是用金屬打造的,這樣的武器殺傷力並不高,獵殺蒙諾多的關鍵在於精準,蒙多諾全身有堅硬外殼,唯有腦袋側邊以及頸子是脆弱的肌肉,從腦袋側邊射入即可直穿腦袋。

      他作勢拉弓,而一名叫做露安的女孩站在一旁,雙眼水靈靈地望著他,指著他手上的長弓,說:「母親曾經說──以前這土地上有許多叫做動物的東西,人們也是用弓箭狩獵的,那是真的嗎?」女孩純真地眨著雙眼,先天就失去左臂的她卻也在兩年前一場政府軍隊的屠殺中就失去了父母親,雖然內心有許多悲痛的記憶,但女孩的雙眼仍然純真,總是笑盈盈地面對眼前的事物。

      白影放下弓箭,「我不知道,那種叫做動物的生物我也沒看過,比起那種叫做『槍』的東西,弓箭更應該是為了保護人而存在的吧?」他想起政府軍所拿的武器,照老一輩的說法,那是一種叫做槍的東西,威力很大,被打中後果不堪設想,而白影確實也在多年前驗證了它的威力。

      據說住在保護罩的人類還有各種令人髮指的武器,發明這些武器後,槍口卻同樣都是對著人類,有時候白影也無法理解那些人類的想法跟行為。

      「媽媽還說以前這片大地會下雪,雪就像棉花一樣,可是我也不知道棉花是什麼,媽媽只說那是個軟綿綿的東西,啊!對了,她說就像天上的雲朵一樣呢。」露安右手比畫著手勢,天空上綿延不斷的雲朵浮現在白影的腦中,而他莞爾表示著內心的理解。

      「妳不餓嗎?」白影問道。

      露安靦腆地笑了笑,搖頭直說:「白影哥哥不餓我就不餓。」

      其實白影並不是不餓,只是想到方才阿法姆慌張說著政府軍的事情,不禁覺得一陣憂慮湧上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只好先沉靜自己紊亂的思緒。

      「你看起來很擔心,我感覺到了。」冷不防地,露安如此說道,臉上卻還是掛著一抹安心的笑靨。

      白影托著下巴看著露安,大手拍上她的頭頂,笑道:「沒事的,有些事情不必多想,想得太多,心有罣礙也很難行動吧?」彷彿諷刺著自己,白影苦笑了一下,便說:「就像這句話,妳也不必想太多,再不過去,食物可要被搶光了。」

      露安望著白影呆愣了幾秒,乖巧的點了頭後便往其他孩子的方向奔去。

      ──到那個世界生活嗎?他沒想過這樣的問題,卻也不想將身邊的人牽連進這件事情,他知道自己握住的弓還沒能力保護所有的人,也知道自己絕對不是政府軍的對手。

      頓時,四周的人掀起一陣驚慌,所有人亂了方寸,到處躲藏著,而一大群穿著黑色衣服,手持槍械的人衝鋒而入,他們一進來便朝天上開了幾槍,示意要眾人噤聲,而白影立刻拿起長弓,警戒地站在樓梯上,望著那群人。

      對方一看到他手持武器,便對準他舉槍,怒斥了聲:「放下你的武器!」

      白影嘖了聲,便將長弓往旁邊拋去,那人看白影心有不滿,不滿地嚷了句:「你最好識相點,我們可不會為了你再造訪第三次。」

      其中一個壯碩的男子從軍隊中走出,他對那口出惡言的人比了一個「制止」的手勢,語氣平淡地說:「別這樣,先闖入別人家是我們不對,我們是來找人,不是來綁架人的,應該有的禮貌還是要有,下次別再犯了。」語落,男子脫下戴在頭上的頭罩,四周的人不約而同驚呼了聲。

      那男子留著一頭金髮,兩眼翠綠,比任何一顆寶石都來得鮮豔奪目,那便是未受輻射污染的人類,以前雖然有所聽聞,卻沒有真正看過保護罩中的人類將頭盔脫下的樣子。

      男子步上樓梯,走到白影面前,友好地伸出手,說:「你就是白影吧?不好意思引發了這陣騷動,我是里昂,我就直白點說了──請問你有沒有意願接受我們政府軍的邀請到城內走一趟呢?」

      被這麼一問的白影伸出手,原本大家都以為他會直接接過那隻代表合作的手,沒想到他將男子的手蠻橫地拍開,更諷刺的卻是他連話都沒說,只是兩眼直勾勾地瞪著眼前的男子。

      後方的軍隊憤怒得想要上前理論,卻被男子回首制止,當男子再度將目光轉回白影身上時,他臉上並沒有掛著任何一絲不悅,反而還掛著一抹溫和的笑容,說:「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們邀請你過去的用意,這攸關著人類未來生活環境的問題,希望你能考慮一下。」

      白影立刻想到北方的森林,他早有耳聞政府想要將開發擴建到那塊土地上,但卻沒想到會找上他。

      他躊躇了許久,兩眼卻是筆直地看著眼前這個彬彬有禮的男子,但誰又知道他是不是道貌岸然而已?但直覺告訴他眼前這男子和其他人不同,真要說哪裡不一樣,他又說不上,只是覺得那雙眼睛仿偌可以看穿他人。

      「你們就算找上我,我又能幫上些什麼?」白影問道。

      「我們需要一個熟知附近地形的人領路,況且……據說你還擅於跟蒙多諾作戰,不知道你是否也願意幫這忙?」男子說道。

      白影只是冷笑了一下,天知道這些過河拆橋的「人類」還會提出什麼要求,搞不好在將北方森林搶過來後,也不會讓他們靠近那邊,也不會再讓他們掠奪那邊水源,與其轉讓給一群忘恩負義的人類,他倒寧願那地方被蒙多諾佔領。

      彷彿看穿白影心中的想法,男子繼續說:「當然我們在成功後也打算讓你們一同遷徙過去。」

      聽到這句話的白影明顯也動搖了,他半信半疑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嘴角微微上揚,他掠過男子身邊,往樓梯下的軍隊中走去,回頭說:「如你剛剛說的──只是到城內走『一趟』,希望你們不會忘記。」

      從廢棄工廠到保護罩內僅有幾公里之遠,這種距離說起來並不遠,然而可笑的是如此近距離的兩個地方在生活上卻是大相逕庭,平常沒有一個人會想到三餐難繼的他們,不得已像這種需要他人幫忙的時候反而才會拜託別人。

      白影知道即使到時候他們出爾反爾,不讓他們遷徙過去,他也別無辦法,來此一趟的目的只是想要看看住在「搖籃」內的人類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

      一路上黃土滾滾,軍隊的車子行駛在凹凸不平的土石上,原本有些人執意要白影穿戴上手銬,明顯是對於「異族」不信任,但是那名為里昂的男子卻拒絕了這要求,他只說了句:「對待客人不該無禮。」

      里昂坐在白影旁邊,他雙眼定定望著前方,若有所思的模樣彷彿盤算些什麼,白影對軍人一向沒有好感,說起來有些諷刺,里昂同樣身為軍人卻給人感覺有些不同,白影知道政府軍所說的話從來不可信,但不知道為什麼對於那名叫做里昂的男子竟然較為放心。

      里昂的雙眸堅定不移,青色的眼眸如寶石熠熠生輝,若要找個詞彙形容,或許說是種「希望」也不為過,那雙眼好像隨時都充滿希望,祈禱著什麼。

      注意到白影正注視著自己,里昂彎下腰,兩手撐在膝蓋上,看著白影問:「怎麼?你的表情寫滿不信任呢?」面對里昂的調戲,白影立刻收回方才心中所想的話。

      他將臉撇開,靜靜地說:「沒什麼。」

      里昂兀自垂下肩子,臉上表情倒逗趣,他口吻自嘲道:「你心裡鐵定想著政府軍何必信守承諾吧?」既得利益者又哪會去在乎弱勢一方的感受,在利用完畢後便過河拆橋,這等兔死狗烹之事以往不是沒有發生過的。

      白影噤聲,他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只問:「你承認了?」

      里昂笑得清爽,兩眼瞇得燦爛,但那模樣不失穩重,面對突如其來的質問他顯得處之泰然,說:「我只承認軍人確實是政府的走狗,百分之百聽從教主是應該的,但總有例外的,而那例外我會判斷。」

      對於里昂所說的「例外」,白影是嗤之以鼻的,若真有那所謂例外,又怎會有如今這慘絕人寰的下場?白影只當那是軍人一概的逢場作戲,只為了博取信任才掏出一片假好心。

      「你口中的教主是……?」白影問道。

      里昂愣了一會兒,他若有所思地撓了撓自己的下巴,說:「我們的政府和宗教是一體的,宗教組織被稱為『安格利娜』,教主也就是掌有最高權力的人,這整個被保護的城市也被稱為安格利娜之繭。」

 

      白影毫不賞臉,他悶哼了一聲,說:「繭?就是因為有那東西所以我們才會被迫害。」

      里昂臉上並沒有不悅,他繼續說:「其實多次有人提出想要將全人類遷居於繭中這件事情,不過這件事情多次遭到教主反對,你知道原因嗎?」

      白影用著詭異的眼神看著里昂,明明表面上是個搖著尾巴的走狗,但是不難看出他對於教主以及自己的國家有些諷刺,而且……誰會來問一個局外人原因呢?對於里昂,白影越來越覺得摸不透,並更加斷定他是一個不好應付的人。

      眼看白影沒說話,里昂接著說:「因為彌賽亞即將降臨,他們宣稱若是不將骯髒的人類排除掉便會受到彌賽亞懲罰。你聽說過吧?四福書中記載著耶穌預言了假彌賽亞現象與真彌賽亞的再來。」里昂緩緩舉起食指,又說:「那時若有人對你們說、看哪、基督在這裡.或說、基督在那裡.你們不要信。因爲假基督、假先知、將要起來、顯神蹟奇事,倘若能行、就把選民迷惑了。」語落,他對著白影莞爾。

      「這段話選自聖經,是人類以前的信仰。」里昂說道。

      白影好奇地問:「現在呢?」

      里昂諷刺地笑了笑,「假的彌賽亞象徵著人類無知的貪婪,而那不久後就會降臨,就像這樣,我們的確有信仰,但是人們時常扭曲信仰。」

      然而白影沒說什麼,只是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車子漸漸地停下,里昂起身,他打開車倉的門後,外頭的光芒灑了進來,光線刺眼得令白影遮住雙眼,里昂回首,食指輕輕碰觸著嘴唇,說:「剛剛的話可是你我之間的小秘密呢。」

      金黃色的頭髮在光線照耀下熠熠生輝,那一頭稻穗色的金髮顯然和白影的完全不同,里昂的髮色鮮豔奪目,而白影一頭白髮卻像是千年寒潭,只給人一絲冰冷、難以靠近的感覺,更別說里昂那雙動人的眼眸,明明彼此是敵人,白影內心卻對於里昂有那麼一點為之動容,對於這點,白影自己也感到諷刺至極。

     

      車倉外的景色令白影震懾,他從未看過如此湛藍的天空,又或是草木蓊鬱的景觀,在保護罩內人們擁有的是和他們截然不同的東西,就連保護罩內的溫度都能維持在生物適合生存的標準內。

      一隻藍色蝴蝶停在白影鼻頭上,他嚇得舉起手想要將蝴蝶拍掉,卻被里昂一把抓住,里昂慢慢鬆開白影的手說:「別怕,這種生物沒有毒。」他手輕輕撫過白影鼻尖,那藍色蝴蝶緩緩地爬上里昂的手指上。

      白影立刻退了開來,他警戒地看著里昂,然而里昂只是保持著紳士的笑容,說:「抱歉,看來你不太習慣被人碰觸呢。」他抬手,那隻藍色蝴蝶翩翩起舞,從里昂指間起飛。

      白影沒多說什麼,只是冷冷地向前走去,然而其中一個政府軍箭步上前一把將手銬銬在白影手腕上,里昂原本想要上前勸阻,卻被白影冷冷地掃了一眼,「只是手銬而已。」他說道。

      「這是上頭的命令。」那軍人說道,便牽起連接著手銬的鎖鏈引領著白影向前走,那模樣和運送囚犯毫無二致。

      保護罩的人類模樣極度不同,他們四肢健全,路邊孩子們一個個都白白胖胖的,他們嘻皮笑臉地看著從「邊疆」來的白影,那眼神和看待家禽沒兩樣,有些孩子甚至撿起石頭就往白影身上丟,雖然一路上有人勸阻,但是圍觀的人數越來越多。

      白影不瞅不睬,雙眼只注視著筆直的道路,在後方的里昂明顯有些不悅,卻無力說些什麼。

      剎那間,一名中年婦人忽然大喊了聲:「異類!那傢伙是骯髒的人類啊!彌賽亞大人會發怒的啊!」

      白影駐足,前方的人使勁拉了把鎖鏈,只見白影沒前進也沒說什麼,他乜了那婦人一眼,那片朦朧的瞳孔中看不出任何的憤怒,白影就像個毫無情感的機器,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婦人看,終於他開口:「彌賽亞不會降臨。」

      剎那間,四周噤聲,原本還鬧轟轟的街道瞬間靜謐十分,白影說完話便將頭轉了過去,然而沒多久後,人們的反應更為激烈,原本只有孩子們丟石頭,這下連大人們都參與戰爭。

      「妖孽!玷汙神的妖孽!」

      一下子整個街道上「槍林彈雨」,石頭直接敲上白影的左邊額頭,擦出一道血絲,他卻沒露出任何一絲疼痛的表情,步履仍然規律地向前移動著,原本還有些軍人袒護著他,這下他身邊的人皆退去,一個個露出了嫌惡的神情。

      剝奪他人的土地、殺害他人的手足,明明是先同室操戈的人們到底還有什麼資格訓斥對方?若不是那些自私的人,他們又為什麼會身處於窘境之中?

      里昂向前奔去,一把護住了白影,白影呆愣愣地望著里昂,對於里昂的舉止他煞是不解,只好努力說服自己──「那只是一種故作善意的表現。」

      「抱歉。」里昂說道。

      白影這下更是錯愕,他露出一抹苦笑說:「為什麼說抱歉?」

      他將手上的布遞給白影,示意要他擦拭掉額頭上的血,「因為你看到了人們的『彌賽亞』。」那所謂彌賽亞正是里昂方才所說的──人類無知的貪婪,對於這樣的借代,白影一笑置之。

      安格利娜的周圍都是一般住戶,雖然身在保護罩內,但是城市也有階級制度,一般人民都有相同的宗教信仰,卻只有少數的官員以及教主被歸類於貴族等級而居住在城市的中心。

      中心的建築物取於中世紀的哥特教堂的外型,原本這塊土地上多數是信仰東正教的人們,直到戰爭後出現了基督徒引導人民避難,他們扭曲原本的宗教,更改了原本的名字,自立新教,那也就是現在的「安格利娜教」,但是在教義上他們仍舊信奉耶穌,仍然相信彌賽亞的存在。

      新的教主最近剛上任不到一年,這也就是里昂所指的「假彌賽亞」。

      教堂內一片靜謐,彩色玻璃反射在地板上,站在神像面前手中握著一根蠟燭的是一個年紀在四十上下的男子,他面色蒼白,右半臉都被一面銀白色面具遮蔽,他一身正氣凜然,而教主身邊站著一個身穿藍色長袍的神職人員,那神職人員的臉也被面具遮蔽,而當教主回首看見白影時,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慢慢地步下階梯,來到白影面前。

      一旁的軍人原本想要上前阻止教主前進,畢竟白影是個外人,身上有沒有帶暗器也難說,但是教主只是揮了揮手,示意要他們退下。

      「白色的頭髮很少見呢,真是漂亮的孩子。」說道,教主臉上的凌厲褪去,取而代之是一張慈祥的面容,他伸出手想要撫摸白影的頭。

      白影下意識地後退,他不語,只是兩眼警戒地看著教主。

      教主將手抽開,斬釘截鐵道:「北方那片森林是蒙諾多的棲息地,我軍雖然有強大的武器以及科技,但是對於蒙諾多的生活習慣以及特性,我們不是很了解,若是要對付群體的蒙諾多恐怕有困難。」

      「你們屠殺我們的人。」白影冷冷地說道。

      教主忽然拍起了手,說:「很棒的眼神啊,我很欣賞你。」教主莞爾,他雙袖拂起,大聲地下令了聲:「所有人都離開,我想單獨和這位少年聊聊。」教主雙袖長而觸地,這話使得四周一片驚慌失措,然而反彈歸反彈,其他軍人依然誠惶誠恐,一個個面面相覷後便整齊地離開了教堂,只留下一些神職人員以及方才那穿著藍袍的男子。

      里昂在離去之前不安地回首看了白影一眼,無奈之下他也只好跟著隊伍向外離去。

      當教堂只剩下教主以及其他神職人員時,教主的臉立刻從溫和轉變為諷刺,他鄙夷地看著白影,指著白影的鼻頭說:「屠殺?那就像是你們對待那些蒙諾多的道理是一樣的,骯髒的螻蟻啊!這是神的旨意,是違抗不了的……」教主一臉陶醉地說著,一旁的神職人員一齊鼓舞著。

      「我不會幫助你的。」白影更是斬釘截鐵。

      教主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臉,又說:「我知道你會這麼說的,但是你已經入了虎穴,便不免虎口。」

「虎穴不是說走就能走的。」教主莞爾,他轉過身後,站在他旁邊的藍色男子迅速上前來到白影身邊,白影怔愣了一會兒,正想要抬腿將那男子掃開時,那男子的拳頭俐落地打上白影的腹部,白影向後踉蹌一步,甩動手上的手銬,手銬打上男子的額頭,男子單手攫住白影的雙手肘,再往他腹部補了一腳,白影眼前一片模糊,倒下身子便昏了過去。

      男子一手拎起白影,回首問:「教主大人,該如何處置呢?」

      「丟到地牢裡。」

※                                     ※                                   ※

      水滴在磚瓦上,在密閉的空間內發出巨大聲響,白影頭痛欲裂,他爬起身子環顧四周後立刻意識到自己被丟入了牢房,但是這牢房的陳列十分老舊,和中歐世紀的牢房相似。

      白影起身想要移動,卻發現自己除了雙手銬上了桎梏,就連雙腳也失去了自由,枷鎖的範圍勉強可使白影觸擊到欄杆,他在牢房裡晃了好一會兒,扳開欄杆、敲開牆壁甚至是鑽地洞他都嘗試過了,這牢房雖然簡陋,但是要手無寸鐵地突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從時間上來推算,太陽大概已經下山了。

      他沉靜地坐在地板上,忽然覺得頸子有些刺痛,他扭了扭自己的頸子,總覺得心中有幾分憤恨,縱然一開始就知道這是虎穴,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對方手段會如此強硬,仔細想想……他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若是他從一開始就不答應前來,那麼自己的族人也會有成為人質的可能。

      ──打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個結果。

      白影憤怒地一拳打上石壁,現在唯一的生機就是逃出去,然後趕緊帶領族人逃往其他地方。

      石壁凹了一個洞,但是卻未被白影擊破,他將拳頭收回,上面全是血跡,他索性將血跡全部抹在石壁上,便坐回了地上,正當他覺得疲倦不堪的時候,欄杆外忽然出現了一名男子的身影,白影揉了揉眼才發現站在那的正是里昂。

      他手上拿著鑰匙,一臉著急地說:「快起來。」他一邊說著一邊開啟了欄杆上的鎖,當白影還傻愣愣的時候,他一把握住白影將他往外牽,一出牢房白影便看到在樓梯口躺著一名昏厥的軍人。

      「你做什麼……」白影問道,對於眼前這男人的詭異舉止,他可以說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然而里昂卻也是他唯一的生機,他不得不選擇相信。

      「這裡不方便說話。」里昂急促地回應。

      里昂牽住白影的手,口中碎了聲:「嘖,希望博士的判斷不會錯……」語落,他摸上前方的牆壁,那牆壁忽然向旁邊移動,裡面伸手不見五指,里昂開心地握住了拳頭,便拉著白影往裡面走。

      當後方的牆壁關上之後,里昂打開胸前的一盞小燈,出現在前方的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樓梯,里昂回首看了白影一眼。

      「手。」白影說道。

      里昂還沒會過意,手就被白影給甩了開來,正當白影上前想要自己走下樓梯的時候,他忽然一陣暈厥,踉蹌了步差點摔下樓梯,險些里昂反應快,一把攬住了他,要不然他就會像顆皮球滾落。

      里昂噗哧一笑,「你的身體還不太舒服吧?」

      白影沒說什麼,只是低下頭避開里昂的視線,然而當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里昂蹲下身子,說:「我來背你吧,這樣總比攙扶你來得快。」

      「你把我當什……」白影欲言又止,頓時感到羞赧,卻說不上其他更好的法子。

      里昂原本放棄,他也知道依白影倔強的個性是不可能會依附他的,當他正要起身的時候,他卻覺得背後多了一份重量,而白影的兩隻手環繞上他頸子,只見白影就如個羞澀的少年,撇開了頭說:「麻煩了。」

      里昂莞爾,他腳步快速且輕巧,即使視線不清楚,他仍舊可以三步併作兩步地奔下階梯,白影貼著里昂背上心裡莫名覺得一片安心,從里昂的模樣以及身材來看大約已經是二十來歲的人了,而白影自己今年才剛過十八歲,即使時常鍛鍊,身材卻不如里昂來得結實。

      「為什麼幫我?」白影問道。

      「原來幫助一個人需要理由。」里昂笑道,接著又說:「其實也沒什麼,因為你長得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實在很像,再加上助紂為虐是不對的吧?」

      白影問:「那你怎麼辦?」

      里昂不語,他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忽然開口說:「我會保護你們,我會和你們一起反抗到底的。」說出這句話的里昂沒有一絲迷惘,他的想法更是讓白影說不出話來。

      白影沒說什麼,他安心地閉目養神,只覺得心裡湧上一陣溫暖,他沒見過這麼傻的人,以後大概也不會再見到了。

      大約過了二十幾分,他們才來到了底端,里昂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白影這才從里昂的背上醒來,里昂看他一臉睡眼惺忪,還笑說:「我背上有那麼舒服?」

      白影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有些不悅地撇開頭說:「我、我自己走……」

      樓梯的底端是一片圓形廣場,里昂拿起胸前的燈巡視了一會兒,忽然發現角落一處有個通道,通道的高度大約是里昂貓腰才能過去。

      「這裡以前果真是個鳥不生蛋的地方……」里昂一邊說著一邊彎腰進入那通道,然而通道不算長,大約五分鐘就走到底,但是迎面而來的卻是一個老舊的長梯,光是看著那長梯,里昂和白影就覺得一陣無力。

      里昂一臉無奈,看著白影問:「身體還可以?」

      白影看著長梯,沒多說什麼,兩手便攀上了長梯,尾隨在後的里昂無可奈何下只好跟上,這樓梯長不見「天」,中途若是想要休息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里昂回首看了下方一眼,由上往下看早就不見地面了,可是往上看也看不到一個終點,若是這時候忽然手鬆開那必定也會嗚呼哀哉,想到這邊他不禁打了個哆嗦。

      「白影……你的本名就叫做白影嗎?」里昂問道。

      在前方大汗淋漓的白影回頭看了里昂一眼,說:「不是。」

      里昂立刻好奇了起來,「是嗎?那你的本名是什麼?」

      白影沒有搭理里昂,他繼續向上攀爬,里昂看自討沒趣也沒有再說什麼,大約隔了五分鐘之後,白影忽然說了句:「我忘記了。」

      對於遲來的回答,里昂大大了「啊?」了一聲,卻又覺得白影十分有趣,果然他靜默五分鐘的原因只是在想該如何應對那問題嗎?

      回頭看到抿著嘴唇,偷偷竊笑的里昂,白影只是嗤之以鼻地別過頭,便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約莫又是半個小時,兩人到了尾端,白影敲了敲頭頂上的蓋子,才發現那是一個水溝蓋,那水溝蓋早已被其他人打開過,只要輕輕一推便可將它移去,在後方的里昂拔出腰間的小槍以防外頭有蒙諾多活動。

      白影推開水溝蓋,外頭的月光照亮了兩人,險些外頭並沒有任何蒙諾多活動,而出口本身也距離安格利娜城有了一段距離,站在這依稀可見安格利娜城的燈火,也可見到那棟哥特式的大教堂,但是最讓白影瞠口結舌的則是圍繞著整座城的保護罩。

      保護罩如一層膜,整個安格利娜城仿若被包覆在一個氣泡之中,雖然白影曾經靠近過安格利娜城,但是周圍的保護罩卻只有在晚上才看得清楚。

      里昂疲倦地坐下身子,白影看著里昂,走到他面前也坐了下來,對於白影這舉動,里昂有些吃驚,卻也只是淡淡地笑著。

      「我休息一下就能走了。」里昂說道,他感覺到自己雙手肌肉顫抖著。

      白影輕輕地碰上里昂的手臂,里昂看了白影一眼,忽然覺得眼前的白影就像個孩子一樣,兩眼眨巴眨巴地看著自己,然而每當他與白影對話,他總忘記白影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

      白影輕輕捏著里昂的肌肉,似乎是想要幫助他放鬆,他卻發現白影的手上傷痕累累,從手臂到手掌都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疤,里昂覺得心裡有些抱歉,他左手撫上白影的傷疤,白影意外地並沒有退縮。

      「這些……很痛吧?」里昂說著,眼看白影沒有回答,里昂立刻摀住了自己的嘴說:「真是,我在說什麼啊,那是當然的吧。」

      然而白影依然不語,他僅存的那隻紫色眼眸如秋星,在夜中閃爍著,里昂越覺得那眼神似層相識,但是腦子打了好幾個結就是想不起來是誰,白影將手抽離,說:「我得盡快回去。」

      里昂也跟著起身,「走吧。」

      出口到廢棄工廠的距離並不算太遠,對於常在這一帶狩獵的白影來說,附近就如左鄰右舍一樣熟悉,然而他腳步越來越急,   一旦到了晚上,附近剛好有蒙諾多活動,那麼會跑到工廠內襲擊人類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從出口到廢棄工廠大約需要一個小時的路程,然而當兩人終於來到工廠門口時,白影憂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成群結隊的蒙諾多在工廠外徘徊,似乎是畏懼著工廠內的什麼東西而不敢肆意妄為。

      白影和里昂加快腳步,蒙諾多立刻轉移攻擊目標,正要往他們兩人撲襲而來時,里昂拿出手槍朝其中一隻開槍,另外兩隻立刻卻步,里昂向前又朝天上開了一槍,那兩隻蒙諾多才落荒而逃。

      工廠中血腥味濃厚,孩子們害怕得嚎啕大哭,他們蜷曲著身子躲在角落,大人則是手拿著一些鐵製的武器,一看到白影他們發瘋似地哭倒在地上,然而地上倒臥著一隻全身是血的蒙諾多,以及失去了雙臂,倒臥在血池中的露安。

      見到這幕,白影更是慌了手腳,他跪倒在露安身邊,將露安的身子摟起,慌張地大吼:「露安、露安,醒醒!」

      「別動她,她在出血!」里昂抓住白影顫抖的手肘,示意他把露安放下來。

      里昂嘖了一聲,便對著其他人喊:「這裡有沒有布或是衣物之類的東西?有的話,撕一段給我,我會想辦法救這女孩……」

      其中一個少年趕緊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里昂,里昂將衣服纏繞在露安右臂的斷肢上,鮮血沾滿了里昂的手,他模樣也有些吃力,纏繞完畢之後,他問:「附近有沒有木柴或是鐵板之類的東西?」

      白影將棄置角落放棄的鐵板拿了過來,里昂將鐵板固定在露安的手下,並說:「讓她把手抬著,別放下,只是……她的傷口並不適合移動,否則會提高感染的危險。」

      白影沉默頃刻,才說:「你的意思是……要我在露安還有所有人之間選擇一個?」以露安的情況來講,斷肢這種大面積的傷口感染率非常高,外面風沙瀰漫,外加若是現在遷移也不知道會不會碰到蒙諾多,在種種因素下,若是露安傷口不慎感染,那麼也是死路一條。

      即使如此,待在這邊也是會有感染的機率,難道要因為這一點渺茫的機率而放棄大家逃生的機會?

      白影內心一片混亂,從利益上來看,應該是要放棄掉露安的,但是他完全無法考慮這個可能性,在這裡的所有人對他來說如同家人,他怎麼可能輕易地就能將一個人割捨掉?

      終於,白影開口:「里昂,我有個辦法……」

      「提出來看看。」里昂總覺得心裡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拜託你了,帶大家離開,我會和露安獨自留下,北方森林的事情我會幫助他們,我會以治療露安作為前提。」白影說道,然而里昂卻無處可反駁,若是要兩全,眼下也只有這辦法。

      「在利用完之後,教主那老狐狸會下令剷除你的。」里昂說道。

      「也只能這樣了,到那時候再說……」白影搖了搖頭。

      里昂堅毅地說:「就算要那樣也是我留下。」

      白影錯愕地看著里昂,臉上一副「你瘋了?」的表情,卻又不知道該如何罵里昂,因為他的確是白影看過最笨的人了。

      「這畢竟是你的族人,而我也是軍方的人,我想他們至少不會對我痛下毒手……」里昂越說越無力,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逃過一劫。

      彈指間,年長的阿法姆站了出來,後方的人們也站了起來,他們臉上寫滿的並不是畏懼而是一種堅毅,而帶頭的阿法姆吆喝了聲:「我們哪裡都不去,也不會丟下露安的。」

      白影愣了一會兒,他憤怒地說:「哪裡都不去……你們想在這裡等死?」

      阿法姆頷首,「再逃跑下去也不是辦法。」

      只見白影咬牙切齒,雙手握拳,他彷彿隨時都要爆發,過不多久他卻垂下了肩膀,只丟下了句──「隨便你們。」便踩上樓梯往工廠的頂樓走去,他的腳步聲沉悶,比所有人的心情更為沉悶。

      里昂有些錯愕,他回頭叮囑其他人要照顧好露安,便隨著白影向頂樓去。

      工廠的頂樓並沒有屋簷,從那裡可以看到四周的動靜,也可以看到滿天的星宿,到了晚上天氣驟降,從早上的高溫度到夜晚的寒冷,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了十八年的白影是頭一次覺得如此不適應。

      里昂爬上樓梯,看見白影獨自一人坐在欄杆旁,總覺得他背影有些落寞,不擅長安慰他人的里昂只是悄悄地溜到他身邊,坐了下來。

      「人們不該待在籠子中生活的。」里昂說。

      白影睨了他一眼,他起身想要離開,卻被里昂喚住,「別鬧脾氣了,有話坐下來好好說啊。」里昂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要白影回來。

      白影生氣地跺了步,回首說:「我沒有鬧脾氣。」

      「你啊,或許你覺得這是為了大家好,但是不見得每個都人想要這樣苟延殘喘地活著吧?」雖然知道這種話會讓白影更生氣,但是里昂相信白影絕對也清楚這樣的道理。

      白影停下腳步,他背對著里昂,便坐了下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方法可以生存。」

      「那就寧鳴而死吧!」里昂開懷地笑說。

      白影低下頭,「你原本可以好好地在保護罩內生活的,而你也不知道我是多麼努力保護他們,多麼努力想讓他們生存到今天……」

      里昂摸上白影的頭,像是在對待一個孩子似的,白影像是個炸毛的貓兒,原本想要拍開里昂的手,卻又忽然溫馴了下來,乖乖地將臉埋進自己的手肘間。

      「這樣刺激一點的日子我也喜歡啦,況且永遠被一個『保護罩』侷限著又有什麼意思呢?白影,放掉那『保護罩』,有其他的方法可以生存的,那種東西慢慢找沒關係,找不到也沒關係,至少別讓自己活得那麼累。」里昂說道,手輕輕拍上了白影的背部安撫著他,白影低語了句「怪人」,卻又覺得里昂說的話令人安心。

      白影忽然開口問:「我母親曾經說過神蹟會顯現,你覺得這次它會嗎?」

      「人活著就是種神跡了。」里昂笑說,「你第一次提到你的母親。」

      白影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愴然,他哽咽了一會兒,才說:「她也是被軍隊的人帶走的,有時候軍隊會屠殺我們這些人。那一天也是,軍隊的人來到這裡,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他們開槍殺了很多人,而我則被其他大人帶去躲了起來,等我出來的時候,只剩下遍地的屍首,但是我卻找不到母親的……」

      里昂將視線從白影身上轉移到天上的星宿,說:「你第一次說這麼多話呢,真抱歉挖到你的痛處。」

      「我只是在陳述過去而已,沒什麼關係的。」白影莞爾,那還是頭一遭他臉上出現一抹溫暖人的笑靨,忽然白影問:「那你呢?」

      里昂愣了一會兒,說:「啊,我啊,我打從生出來就沒看過我的父母,這些都是從博士那邊聽來的,聽說他撿到我的時候我還是個嬰兒,還說什麼他一直在等我出現,大概是因為老人家一個人過日子太無聊才會這麼說吧?總之博士跟我很好,我一直在他身邊照顧著他。」

         

      白影有些疑惑,「博士?」

      「這個嘛……我身上的確是有些小秘密,不過我保證有一天會跟你說的。」里昂有趣地將食指放在自己嘴唇前,眨了個眼,忽然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個東西,那是一個古老的懷錶,里昂將懷錶放在掌心把玩著,白影則是有些好奇地湊了過去。

      「我就知道你會好奇。」里昂莞爾,「這是博士給我的,不知道為什麼他叫我把這帶上,而且只要太陽一下山這懷錶的時間就會停止,根本一點用處也派不上。」

里昂將懷錶遞到白影手上,「送給你吧,紀念禮物。」

白影模樣喜悅,他拿起懷錶,左看右看,懷錶上面刻滿了新藝術的花紋,上面有捲曲的花花草草,就連錶面也是採用羅馬數字,而他忽然發現懷錶的右方刻著一排小字,他不識字,卻覺得那一排字有些熟悉。

      「阿列克西。」看穿白影的疑問,里昂說著。

      「阿列克西……?」白影重複著里昂的話,表情有些改變。

      里昂靠近白影,便將他手上的懷錶打開,說:「那似乎是博士刻上去的,你看這裡面的東西叫做錶面,這些數字代表著時間,這懷錶會在下午五點停止以及早上五點開始運轉。」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博士要將懷錶改造得如此,只覺得這或許也是博士惡趣味的一部分。

      白影撫過錶面,他認真地研究著那懷錶,那樣子和一般的孩子沒兩樣,里昂總覺得和白影有那麼點親近了,忽然白影問:「你要跟我留在這邊嗎?」

      里昂說:「你的族人都不想逃避了,那我又有什麼理由逃避,再說,要是能和你一起前往北方的森林好像也不錯。」里昂躺下身子,他雙手撐在頸子後方,他臉上的表情如釋重負,但是他的內心卻又是比誰都焦慮。

      「在這之前先讓自己好好地休息一下吧。」里昂莞爾。

      白影也躺下身子,他嘆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放鬆身子,卻仍像是剛解凍的冰塊,硬梆得不得了,他試圖闔上雙眼,腦子中卻有無數個影像亂轟轟的,他心思紊亂,然而在一旁的人似乎早已入睡。

      天上的星星宛如一顆顆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自己,白影伸出手,忽然覺得有些睏,他闔上了雙眼……

「虧你睡得著」他笑道,然而當白影閉上眼睛的時候,里昂忽然睜開了雙眼,他將視線移到白兒的側臉上,這還是他來到「這裡」後第一次向人道晚安,也是第一次和別人一塊享受這片星宿。

「晚安。」

※                                             ※                                        ※

「教主大人。」身穿藍色袍子的男人必恭必敬地將右手放在自己胸前,等候著教主的命令,整個教堂再無他人,而教主佇立在管風琴前,他慢慢地拿下右邊臉上的面具,然而在那張面具之後的卻是一張慘不忍睹的面容,他的左半張臉宛如乾裂的木材,表面又有一塊塊疙瘩,模樣怵目驚心,然而目睹到一切的藍衣男子卻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他步步走向教主,左手輕柔地撫上教主的臉,教主闔上了眼,說:「伊凡,那孩子說彌賽亞不會降臨,其實已經降臨了對吧?彌賽亞啊,我就是彌賽亞啊……這骯髒的世界就讓我來處理掉。」教主說著說著,忽然潸然淚下,伊凡將教主摟在懷中,像是在安撫個孩兒似地,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背。

      「我很骯髒吧,這個樣子,這張臉,很噁心吧?」教主歇斯底里地抓著自己的臉,哭吼著。

      那名叫伊凡的男子則是一點都不慌張,他慢條斯理地用指尖抹去教主的眼淚,說:「你很美的,是的,一直都是這樣。」

      教堂內雖然只有幾盞微微燭光,但是外頭的盈盈月光從窗戶灑進,瞬間將整個教堂被照亮,而那名叫伊凡的男子卻比那道月光來得溫柔,對於眼前這種景象他可以說是習以為常,雖然有些無奈,卻又覺得眼前的男子極為可憐。

      伊凡莞爾,他一雙寶藍色的眼睛彎成一直線,用著溫柔的口吻說:「真是可憐的孩子……」

     

      燭火的影子搖搖晃晃,那是不安的影子,在黑夜中焦慮地蔓延著他的爪子,也是寧謐的黑夜中最大的敵人,它讓這黑夜漫長得無止盡。

※                                                               ※                                                                 ※

      「醒了?」白影坐在欄杆上,陽光從他背後升起,刺眼得讓里昂打滾了好幾圈才不甘願地爬起身子,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他竟然還有辦法看到第二天的太陽,原本以為軍隊會趁夜襲擊,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睡上一頭好覺。

      「你……都沒睡?」里昂睡眼惺忪地問道,只見白影躍下欄杆,沒多說什麼便往工廠內走去,他模樣有些疲倦,眼下的黑眼圈極為明顯,根本不需要白影多說什麼,里昂也知道那傢伙鐵定沒睡好。

      「來了。」白影回首指向遠處後,便急速地往樓下走去。

      里昂回頭一看,才發現遠處揚起了滾滾塵土,那也意味著軍方的車成群從那頭行駛而來,里昂總覺得心裡沉甸甸地,明明昨天已經調適過心情了,卻仍覺得心有餘悸。

     

當白影走下樓梯時,阿法姆慌慌張張地向樓梯上奔來,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要不是白影上前將他攙扶住,他恐怕已經往後摔了,阿法姆臉上充滿喜悅,說:「露安她暫且沒有大礙了,她剛剛醒了,她一醒就急著問白影哥哥在哪!」

      里昂接過阿法姆,白影喜出望外地向人群走去,一眼便看見露安坐在柱子旁,面容有些疲倦,卻努力擠出一抹笑靨要白影放心。

      「露安,別勉強自己。」白影說道。

      露安將頭靠在白影的懷中,說:「我看到媽媽了……」

      白影愣了一會兒,便緊緊地將露安摟在懷中,「露安,答應我,不管你母親說什麼都不要過去,不要靠近,那只是夢……」然而在一些古老的傳說中,人們在死去前的確會看到往生親人前來迎接,這也說明了露安的確在鬼門關前遊了一回。

      「白影哥哥別擔心,我不會去的。」露安闔上雙眼,平靜地回應。

      白影這才鬆下了一口氣,他起身,對著其他人說:「政府的軍隊來了,我會先向他們示弱的,你們如果想要活命就別輕舉妄動。」語畢,白影敞開了工廠的門,外頭遮地漫天的風沙猛烈地湧進,白影將手肘抵在眼前,想要邁步出去卻有些困難。

      倏地,里昂一把扣住了白影的腰際,將白影護在胸口,白影傻愣愣地望著他,雖然想要將里昂推開,卻又發現里昂的力氣比自己大得多,即使自己用兩隻手想要將他推開,里昂的身子卻安如磐石,動也不動。

      不出所料,沙塵中已經可以依稀看見軍車的影子,白影臉色明顯有些不安,隨著白影的情緒波動,里昂也越發緊張,卻努力不將情緒顯現在臉上,但是從里昂按住白影肩膀的力勁越來越大這點,即使里昂不說,白影也明白里昂只是故作鎮定。

      軍車停駛在不遠處,意外的是,下來的卻只有一名男子,那男子身穿軍服,留有一頭紅色捲髮,他向著里昂招手,模樣活像個天真的小少年,一點都不像是來把人押回去的。

      里昂有些吃驚,他喚了句:「葉菲姆?」

      名為葉菲姆的男子氣喘吁吁來到里昂和白影面前,他蹲下身子,抹去了額頭上豆大的汗水,調適了呼吸後才說:「嗚啊你真傢伙真的是……話說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啊?」葉菲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地問著。

      里昂咋舌,「那是我要問的吧?為什麼只有你從軍車下來?」

      葉菲姆回頭看了一眼後方,他垂下肩子,無奈道:「你帶著異族的首領潛逃,上頭命令我們將異族其他族人當作人質,然而我成了替死鬼,軍方推測異族的首領不可能丟下他的族人逃走,要嘛就是整個族群遷移,要嘛就是坐以待斃,於是上頭要我們先來原本的工廠看看。」

      葉菲姆兩眼無辜地看上里昂,滿是委屈地說:「然而我跟你又是整個軍隊中最熟的,如果你在這,我不下來勸說你回頭,那還有誰能呢?我就是因為這樣被推下來的,軍方又蠻橫地說什麼:『只要一發現異狀立刻從後方開槍掃射』。」

      里昂撫額,有些頭痛地說:「是你這樣的傢伙來勸說,我先前到底都在擔心什麼啊……聽好了,我們也沒打算動武,不,還是白影你說吧……」

      「這裡有被蒙諾多攻擊的傷患,如果軍方答應醫治,那我們也無條件投降,並且答應幫助北方森林的事情。」面對生人,白影並不想多說,只把大致的狀況敘述一遍。

      葉菲姆一副恍然大悟地「噢」了聲,便拿起了腰間的對講機,對講機的另外一頭發出雜音,他對著那機器說:「如何,你們都聽到了吧?」對講機那頭沒有立刻反應,過了三秒之後,軍車才下來了其他的軍人,軍人手上仍然持著一把槍,似乎沒有完全放下戒備。

      沒料到他們第一件事情便是替白影和里昂上了手銬,身後的軍後將他們粗魯地押上車,白影憤怒地掙扎著,卻被人一把從頸間打了下去,白影的身子立刻癱軟便昏厥了過去。

      里昂大吼了聲:「葉菲姆你──!」

      葉菲姆錯愕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原本想要阻止,但是卻被推到了另外一旁,而他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好的朋友被押上軍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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