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如此野蠻，而你千萬要記得我們待你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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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與其他的日子都不同，明明確確的劃出差異，孑然一身的獨立。卻不明所以。我還未能探索出身差異的隱喻與精神，不過在這之中晃蕩的眾人的身軀，都尚未察覺這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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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隆路與忠孝東路的交叉處，捷運站與百貨公司佔一方，住辦混雜的大樓林立四周。十字路口川流不息的人潮，紅綠燈旁的灰色眼睛捕捉眾人成為光的身影，物質轉化微光，光幻化為符號，符號接連想像成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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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莉、肯與我自其中一棟大樓走出，老式電梯厚重鐵門打開沒有接上氣派明亮大廳。都更拉皮的大樓裡，一個形狀繁複如八卦的花園中庭與泛黃的的小方形磁磚，讓生活與工作不斷錯開。也許那裡有什麼東西被鎮著，被建築本身壓抵、抑或是工作、人生境遇的捆鎖。我們蜿蜒入最近的巷子，下班人潮、燈火通明，但還不太有人拖著疲軀。日文招牌在一旁框上一圈閃爍的霓虹燈，一閃一閃亮晶晶，奧莉荒謬地哼著，荒謬的是我們。肯說那是連鎖的日式居酒屋，外露的木頭裝潢與規格化的貼皮桌椅，遠遠地衍到台灣，裡面的日本店長操持著簡易的中文，好似我們應該為他的努力感到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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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自辦公室逃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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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組做著下一個案子的輸出，滑鼠與鍵盤在螢幕上游移調整，計算尺寸。辦公室裡，設計組的電腦是第二大的，僅次於總裁。會計收下我們的單據後回到座位裡敲擊鍵盤，只聽得見微弱的手指與鍵盤互動的聲響，隔板擋住了一切。行政與企劃在隔間與裝潢的死角裡不得而知，他們必定努力工作著。一隻貓在窗台向著辦公室坐著，白底上烙了深淺不一的咖啡色斑紋，有些豐腴。能讓時間停止的豐腴。奧莉與我的目光就停留在牠身上，過著什麼形狀生活的貓才能長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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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想做你辦公室的貓，你看那貓多幸福啊，一隻貓住在這種地段這種空間，當他的貓真的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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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我的貓真的很幸福。養貓養了十幾年，都沒有什麼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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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沒有什麼感覺了。」肯看著他們說。他並沒再說一次，不過這句話就自動在腦海裡迴盪循環，入射光與反射光一致地毫無耗損的迴盪著，我正是那光滑的鏡面，與貓毫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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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自肩上卸下皮製黑色後背包，流線造型似水遇見的平潤石頭。造型隨著彎腰卸下擠壓變形而放置在座椅上，又復歸至原有的線條，硬挺挺地坐在位置上，確實傳達著法國年輕品牌的優雅與傲氣。奧莉與我扭動雙肩脫下外套、解開圍巾，剩下乾煸的身軀在暖氣開放的空間裡瑟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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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沒吃，好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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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飯嗎，我是不吃飯也可以飽。會餓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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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著你們就好，我吃不多。」我翻一翻菜單說，帶著一點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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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員端上一盤平凡不過的炒豆芽菜。沒有晶瑩剔透的飽滿線條，細碎的肉末夾藏其中，三四隻章魚熱狗在醬油褐色的豆芽海裡，彷彿浮世繪的強烈裝飾性在實體化的過程中偏誤而脫軌。但這並不重要。我們其實不知道什麼是重要的，不過我們堅守、操持著重要事物的標準或特質，當它出現時，我們會認得它、抓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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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還好嗎？」奧莉以一個非常安全的問題開啟這個餐桌，我們其實沒有那麼不熟，只是很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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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長大呢。現在請褓母照顧他們。我們都有工作也需要生活上的自由，就花一些錢來換取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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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小孩應該不能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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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有一天就會知道爸媽為了吃飯喝酒請褓母照顧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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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笑出來了，那正是緣分的間隙，衣服剛破裂洞口一般的存在著，細細小小的，還被交叉的纖維遮掩。如果我能夠在正確的時間裡，卡在不斷轉動而隨機出現的間隙裡，就能進入裡面暈頭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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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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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他們身邊時我們一定全心地陪著他們。每日早晨上班前的時光，一定跟他們膩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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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莉拿起酒杯抿上一小口酒，身子往後依靠。肯靠在椅背上，右手伸直拿起酒瓶倒酒。我將身子往前傾，雙軸倚著桌面，望著他們。我們也許都在靜默裡描繪著我們的失敗生活，也許，沒有人知道。又其實我們一點也不考慮未來，只是這樣待著，感受時光流逝的摩擦。現在與過去不斷摩擦，我們努力不讓他發出一點刺耳的聲響，所以創造了寧靜的時刻。這樣的時刻與氛圍是被創造出來的，並不是我們什麼也不做的坐在一起就產生的。我們都希望世界慢一點點，可以有更多膩在一起什麼也不需要說的時刻。膩在一起，那樣一種生活的組合，人與人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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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工作一整日，這日還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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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下樓攫個麵包作早餐，美式壺在桌上熱著又冷卻。奧莉說午餐吃水餃我應和著，但桌上始終荒蕪。就是最細小、無比日常的事件在忙碌之中被工作排到最後。卻也因爲午餐過於日常，而被晚餐給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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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返信件、電話、電腦軟體，我們為了某個制度在程序裡奔討：奔走乞討。我們搭上一輛安靜的計程車，一路駛出巷子、幹道，大馬路再彎入某條巷子。車子裡頭連音樂都沒有，像是一個方形黃色的真空空間，冷氣也矜持地吹，計費表低聲地跳，像是車子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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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莉咒罵著世界小氣鬼，什麼政府部門的荒謬理由，讓一些補助落到性感者的手中。性感，我們用這樣的詞語來形容一個專案、企劃。那性感的遠遠不會是那一張張紙構成的文件，是交出去的那雙手，交出去前的那雙手腕，在空氣凝結之前轉啊轉。轉得日光混淆、月色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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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手腕是非常花力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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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明瞭，不過就因為如此，就讓我們所期望的世界把多一點的力氣放在讓世界更好勝過於轉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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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致於讓讓我們不斷質問：做的這些到底求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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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程車還算新，座椅的皮味猶在，冰冰地坐著冷氣。沒有外頭的風吹散氣味，我們得以蝸坐，躲外頭的強風。沿著基隆路到達信義區，來往的夜的燈光，還不至於快的如同線條，由車速主導的曼波，零散地在城市中進行著。冬日夜提早黯下，燈火通明的城市還不至於讓我們遺失自己的模樣。圍巾、大衣、毛帽、針織衫，以所有將自己包裹得緊緊，如同郵寄包裹一般，要在限定體積裡放進最多的東西，自主包裹，就索性為自己創個類別吧。東北季風吹呀吹，吹得我們僅僅是我們自己，無法是他人。吹得我們靠向別人、倚賴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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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莉與肯倆穿起外套走至外頭抽煙。被黑色外套包裹的他們，站在店門口，菸味不曾附著於他們，自由的散開，從不若王家衛的電影中緩慢而唯美的飄著，而迅速地稀釋在大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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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生在酒瓶上寫上名字，林先生嗎，我幫你寫好了你看一下。那我先拿去放，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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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裡可以寄酒。這又是另一種模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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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往他們的生命平面裡走了一些，而我決定不再探勘，讓那些應該知道的浮現出來就好。我遠遠地站在水面上的石頭，看著水底的浮浮冒冒。有那麼一些時刻，我也掉入水中，與他們浮浮冒冒。我才明白關於翻攪的能耐，藉由不斷的製造泡泡，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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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食物已近空，剩酒在搖晃，向下晃著同時斟酌是否要再下一杯。肯毫不猶豫，她緩下速度，我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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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還沒結束。下班的人群湧入又換了兩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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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應該不至於讓你覺得這世界太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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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世界真是險惡的，我相信他也可以的。我不會看錯人的。」奧莉看著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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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長到一個年紀之後，就會知道什麼樣的人會到什麼樣的位置了。那是關於更內在的個人特質。特質在世界符碼建構裡是得以辨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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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走在符碼裡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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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們年輕時都非常努力，真的非常努力，不要看現在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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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樣。一對目光全視角的觀望這個空間，又不只是這個空間。就打個比方來說，那是一件磅數十分足夠的牛仔褲，在脫下外套大衣時衣服向上拉起，背後褲頭內原色的皮上面烙著品牌與型號，限量、身形、硬挺、質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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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擁有一些藉由物質讓事物遲緩的能力，憑藉虛擬空隙的創造來逃躲，一個魔術的方法。有些人學得會，有些人卻無法，那多半憑藉著一點天生的元素，那元素正由迴轉的方式微微顯露出來。只在那些地方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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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那些地方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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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不要看現在這樣，過去的我非常努力。」肯想為自己多平反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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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禁都笑了，笑映照在我們彼此的徒勞，過往的、當下的還有持續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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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開始創造各種關聯詞語，同時盡力拓展知識領域，那更是一種形而上的以物易物。願意。願意達成一線共通的細索。自身成為那細索，等待時間正確時，結構出型態，轉換為空間，創造出手與手相互平行的超距離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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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們成立了四年，我才發現這個圈子的潛規則。」他說著，彷彿被世界騙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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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時。我們再也沒有，不再擁有任何繼續持續下去的理由。於是我們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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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某一個日光黯淡的天，過去的夥伴們結夥得出了這個結論，讓我們就此就地解散。所有人各奔東西。室內設計、教職、文字工作者、整合行銷、創作者⋯⋯如果他們能再聚在一起，沒有人能夠一眼得出他們曾經的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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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解散也許是對的。現在不在圈子裡的都過得不錯，當上總裁了。這樣是自由的。不需要像新世代們，某種程度上被時間、效益趕著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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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奧莉的分析，我們又安靜下來思考：到底為什麼世界會變成這個模樣？其實也沒有那麼安靜，店裡鬧哄哄的，上班族們抱怨著工作、主管、老闆。如果他們能夠開心地享受、分享工作，一定都被邀請去當講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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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很努力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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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舉起了酒杯，我們眼神交會在杯子敲擊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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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非常片段非常斷裂，像是從未來、高處墜落的玻璃製品。憑藉著那些碎片的組成，搜尋腦海中的理型，而得到那是什麼？我是指對未來的想像。不過往往找不到那些得以對應的理型，因為理型不是用來對應。他們在對話裡好像是在安慰我，告訴我，這世界雖然很糟、這麼差勁。不只是垃圾，而更是一袋一袋垃圾中沒有被處理乾淨而在化學反應後所產生的水分，混雜著穢物，進到焚化爐時還會降低爐火溫度讓不完全燃燒的物質產生戴奧辛。即便這樣，可是我們倆都懷抱各自的理想闖到這裡了喔，我們都用那一些物質延緩的能力讓傷痕不顯得那麼暴露。而我們年輕的時候非常努力，真的非常非常努力。而你將非常努力，直到後來，你能過著你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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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開始伸出自己的手在空中揮舞，其實是在擘劃，在學習使用魔法，姑且這麼庸俗的稱呼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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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這個案子會這麼趕？」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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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是因為我在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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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逃久了還是要面對，幸好有遇見樂觀的你。或說那把守在心中的最後樂觀讓我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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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這個世界對我們不那樣壞，夜順利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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