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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縮角 (01)

      盛谷大學。

      我手上拿著錄取通知單,眼裡只看得見這四個大字。它代表著我接下來的遭遇,代表著我沒有希望的人生,代表著我即將要面對的辱罵。

      從我踏進辦公室開始,陳老師的臉色就沒有好看過,她甚至不是把錄取通知單「拿」給我,而是「扔」到我的身上,還是我急急忙忙伸手接住,才不至於讓那張薄薄的紙掉到地上。

      在我打開錄取通知單的時候,陳老師莫名地嘆了好幾口氣,但是那些聲音聽起來既誇張又刻意,像是在表達對我的不滿與不屑,也像是在吸引其他老師的注意。而她成功了,我除了強烈地感受到她對我的厭惡,也感受到了其他老師對我的同情和失望。

      我不敢抬頭,不敢看陳老師,也不敢回應其他老師的眼光,只是艱難地嚥了口口水,有點焦慮,有點不安。我好像在發抖,輕輕的、微微的,為了壓抑住這股沒來由的緊張,我不自覺地咬著下唇,雙手也不自覺地出力,在錄取通知單上揉出了一條又一條的皺摺,但這樣還是沒有辦法消除我的緊繃。

      陳老師用斜眼瞄著我,傲慢又刻薄地說:「以翔阿,這件事我已經跟你媽媽說過了,你媽媽的意思是希望你重考,不過老師是覺得以你的程度,重考只是在浪費時間,而且到時候說不定連盛谷都考不上了。趁現在盛谷想收你,你就去唸個文憑也好,至少以後出來了也有個大學學歷吧!

      「唉——老師知道你非要升學,非要唸商學系,可是你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實力,有沒有那個天份阿!你的成績本來就沒有競爭性,在學校也沒有什麼特別優良的表現,這樣還想要唸好學校、好科系,你難道都不覺得這是在為難自己,也是在為難我嗎?不要說老師都不替你想,我知道你喜歡畫畫,本來想要跟你拿些作品推薦給幾間大學,可是你看看你畫的那些東西……唉!算了!不說了!」

      我的頭隨著一連串的抱怨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低到無法再動彈,低到我沒有下個動作可以再繼續的時候,我便開始想著「陳老師的嘴什麼時候才會閉上?」、「對我的攻擊什麼時候才會停止?」、「什麼時候我才能離開這裡?」。

      直到上課的鐘聲響起,陳老師才揮著手打發我,叫我趕快回去教室,但是我在她的眼神中讀到了她真正的意思。她其實是想要告訴我「快點滾出辦公室!」、「快點離開我的視線!」、「跟你這樣的人說話,簡直是在浪費我的時間!」。

      我倉皇地離開了辦公室,可是我的情緒卻沒有好轉,剛剛在辦公室裡,那些老師送給我的畸形目光,好像跟著追出來了一樣。它們不但緊緊地依附在我的背上,狠狠地咬著我不放,還放肆地責罵我、歧視我、鄙視我,認為我的人還有我的人生都沒救了,全都沒救了!

      走廊上有很多因為打鐘而急著想要回到教室的學生,為了避免和別人碰撞,也為了避免和別人的視線有所交集,我怯懦地低著頭,沿著牆邊小心翼翼地走。我一邊抵抗著迴盪在腦海裡的聲音,一邊瞥望著周遭的環境,注意不讓自己跌倒,但是我漸漸發現,總會有些人在和我擦身而過的時候多看我幾眼,或者是看著我竊竊私語,甚至發出笑聲。

      我的樣子看起來很奇怪嗎?

      一定是很奇怪,所以他們才會這麼「看我」、「說我」、「笑我」,我雖然盡可能地不去聽、不去看,但是那些聽不清楚的言語和毫不遮掩的眼光,像一波巨大的海浪朝著我奔來,用力地拍打在我的身上,遲遲不肯退去的海水把我整個人困住,企圖將我溺斃。

      那些細碎的聲音不停地在我的腦子裡膨脹,幾乎快要把我的腦子炸開了。我的身體又開始發抖了,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在我知道我絕對找不出任何一個方法壓抑這股恐懼的時候,我縮起了雙肩,摀住了雙耳,像逃難一樣頭也不回地逃回了教室。

      教室裡吵得完全無視上課的鐘聲,反正大考已經結束了,已經放榜了,每個人都在等著畢業典禮,等著離開學校,其它的,都無所謂了。我一路踉踉蹌蹌穿過講台,擠過人群,回到了坐位上,然後把手上那張錄取通知單用力地塞進抽屜裡,這期間,沒有人在乎我的慌張匆忙。

      不知道是因為拼命狂奔還是因為緊張過度的關係,原本就急促的呼吸在有一口沒一口的喘息之下,嚴重地阻塞了。好像沒有一口空氣能夠正常地傳送到我的肺部裡,我的呼吸困難,就快要窒息了。

      我焦急地從書包裡翻出了畫本和筆袋,然後把畫本攤在桌上,用不停發顫的手握住了鉛筆,只是握著筆的手實在是抖得太厲害了,根本無法準確地下筆。一股懊惱惹得我瞪大了雙眼,我伸出左手抓住了右手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整個手腕都折斷一樣,我遏止著右手的抖動,逼迫自己必須要好好下筆。

      在一筆一筆來回之間,畫本上的線條漸漸變得深邃,這樣的行為似乎是達到了調節的作用,讓我忘記了在辦公室、在走廊上發生的事,也讓我的呼吸開始趨向平緩,而我的右手更是不用再被抓著手腕,也能穩定地依照我的想法落筆了。

      我看著眼前的畫,心情很好,真的很好。

      這是一幅半成品,畫中主要的地點是在客廳,那裡有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和一個三歲的小女孩。他們相偎在一起,肚子雙雙被剖開了一個大洞,外露的臟器和地上那灘濃稠的血水混在一起,四周的桌椅櫥櫃也都被噴灑了大量的血跡,現場簡直只能用亂七八糟來形容。

      除了這對兄妹之外,另外還有一幅作品是關於他們的父母。

      身為父母的這一男一女同樣也是倒在血泊中,只是他們倒臥的地點不是在客廳,而是在房間裡;他們沒有互相依偎,而是兩個人並排躺在一起;他們被剖開的地方不是肚子,而是胸口。空蕩蕩的胸腔找不到該有的心臟,該放著眼珠子的眼窩也空得跟窟窿一樣……

      被挖走了,這兩個人不管是眼睛還是心臟,全都被挖走了。

      這是前一陣子震驚社會的「李家滅門案」,會引起關注除了兇手殘忍的手段之外,還包括了兇手不明的動機。當時屋內的財物一樣未少,李氏夫妻也沒有在外與人結怨,而根據鄰居的說法,案前案後附近也沒有出現什麼可疑的人,沒有一個明確的偵辦方向,讓案情完全陷入膠著。

      就連到現在,兇手在哪裡也還是個未知數,沒有人知道……

      我畫下的,是新聞二十四小時一直在播放的畫面,只是礙於播出的規範,很多重要的地方都被打上了馬賽克。被剖開的肚子、空蕩的胸腔或者眼窩,這些部份我都可以靠想像去作擬真處理,獨獨這些人臉上的表情,我怎麼樣也想像不到,怎麼樣也畫不出來。

      這對兄妹在「死亡之後」,留下了什麼樣的表情呢?是因為肚子被剖開,在巨大的疼痛感中造成面目糾結而被痛死的,還是感覺到腸子外流,知道自己會死,被猛烈的恐懼感壓迫得全身僵硬,帶著充滿驚嚇的表情而死的?

      我的筆滯留在小男孩空白的臉上,想要動筆卻沒有任何的想法,只是閉著眼睛,放任自己陷入滿滿的疑惑裡。

      如果我是兇手,為了確認這對兄妹到底死了沒有,一定會蹲在他們面前,把他們的樣子再仔細地看過一次,那麼,如果我是兇手,我會看見什麼呢……

      兇手,到底看見了什麼呢?

      忽地,我手上的筆在小男孩的臉上畫下了一條又歪又醜的線,這條線一路延伸到了畫本之外才停下來,可是畫出那條突兀的線卻不是來自於我的意念。

      我的畫本被無預警地抽走了,現在正在某個人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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