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昕琴的認識，也是在一個大姨媽來訪的日子，不過這次被叨擾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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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開學日，連我這個總是壓死線的傢伙都難得早起，畢竟是新學校新班級，總要有必須偽裝成乖寶寶的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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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從北投到七張皆是擠沙丁魚般的擁擠，隨後又被上學的人潮擠上公車，連個把手都握不到，只能扒著椅背，隨著司機高超的馭車技術前後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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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尖峰時期，公車被塞在橋上，隨著車潮走走停停，窗外景色移動緩慢，我看著看著就膩了，果斷把目光移向車上的人們，大部分的人都和我一樣穿著黃衣黑裙白長襪，包括眼前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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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少女縮在椅子上，看著制服還沒被洗衣精漂成鵝黃，應該也是個新生，她抱著肚子，臉埋在長髮間看不見表情，但身為女人的第六感敏銳的告訴我，這孩子大概跟我有同樣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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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車於站牌前停下，離學校不過是兩站的距離，可悲的是，危機就這麼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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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著大包小包青菜水果的大嬸擠了上來，宛如癩蛤蟆拔山倒樹，眼看車門都快關不起來了，她仍是不屈不撓的硬要上車，門邊的同學們艱難的縮緊小腹，讓出條路讓她能夠順利上車，可大嬸的力量不僅僅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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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面前那同病相憐的倒楣鬼被大嬸給看上了，她提高手上的塑膠袋，於一連串少女們的驚呼哀號下擠到我面前，毫不客氣的朝椅子上的同學巴了一掌，在她受驚勉強抬眼時，比了個起來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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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頭抬得高，用碩大鼻孔俯視，那張臉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很欠揍，位子上的女孩從抱著肚子捲曲的姿勢勉強坐正，這時車子一個劇烈的顛簸，整個的人都在驚呼，沒扶好的她迎面撞上前座的椅背，模樣淒淒慘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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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也震了下，可我看她下盤超穩，站得比每個女學生都挺，卻是一副飽受摧殘的嘴臉，面對仍是坐在位子上的女學生，毫不客氣的大罵：「妳們這些學生就是死賴著不走，好手好腳的站一下會死嗎？還不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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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尖銳的嗓音幾乎要鑿穿我的耳膜，叫罵的內容更是不堪入耳，什麼好手好腳的……難不成大嬸您是斷手斷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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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無辜被罵了一串眼睛立刻紅了一圈，發出可憐的咽嗚聲，像是想澄清卻又沒有力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全車的人投以的目光只有滿滿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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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那個人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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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位大嬸。」怕她不知道我在喊她，我輕拍了一下她山丘般的肩膀，音量不小，原本投在女孩與大嬸身上的視線全轉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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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您耳聰目明，看得出這位女學生不太舒服，比大嬸妳更需要這個位子。」忽略她不善的視線，我抬了抬下巴，又道：「我們學校就在前面，等等人走光了妳也不缺位子坐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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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重重吐氣，一臉寫著「死囡仔別雞婆」，可我自認為這番話沒什麼不妥，自然理直氣壯，而身旁也傳來了嘰嘰喳喳的輿論，清一色倒向我這邊，同情女孩、排斥大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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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論的壓力果然是強大的，大嬸踩著塑膠拖的腳重重一跺，又擠啊擠的到前走道像是要逃離肇事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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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離開後，周圍空氣瞬間變得清晰，我暗暗鬆了口氣，低頭時對上女孩感激的目光，她的頭髮宛如鴉羽烏亮，瀑布般筆直垂下，撥開髮絲，露出一張蒼白小臉，縱使顏色不佳甚至有些虛弱，但我依然覺得，此時她臉上綻放的笑容好美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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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的髮梢間，我窺視到了班級，在這瞬間，一簇小小火苗點燃於心中，名為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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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揚起嘴角，毫不羞澀的朗聲道：「嗨，新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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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面露驚色，直到仔細端詳了我胸口上的班級與自己的相同，才恍然大悟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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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囉新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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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公車後，我們並肩走在一塊，互道了姓名，女孩有個很美的名字叫昕琴，可配上了姓氏後，諧音倒成了「真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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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許多人都覺得挺好玩的。」稀奇……昕琴毫不介意我的調侃，反露出可愛的笑容，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好女孩，為了她對抗大嬸實在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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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揚的名字真好聽呢，活潑又有朝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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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嗎？」頂著這個動詞名字將近十六年了，從來不覺得有什麼稀奇的，然而昕琴卻大力的點頭，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就爽快的接受讚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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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校門口，我指著對面的早餐店，說道：「我要買早餐，妳先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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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我可以等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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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也還沒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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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過了呀，就是等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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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臉色還蒼白著卻十分堅持，實在讓人搞不懂為什麼，然而紅燈轉綠讓我來不及思考，便和昕琴並肩踏上斑馬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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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曉得，她是因為怕生，班上又沒一個認識的人，所以才會緊緊跟在我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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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琴是個在各方面都和我南轅北轍的女孩，唯二共通點大概就是我們都是母的、被大姨媽騷擾時都會痛苦得想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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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周邊開了兩所早餐店，分別在同排與對街，和校地都隔了小馬路，在這個「人財濟濟」的早晨，不約而同的被一群黃衫女孩堵得水洩不通，我讓瘦弱的昕琴站在一旁的空地，隻身一人闖進人群之中，靠著鬥牛般的衝撞力擠擠擠的才脫穎而出，以極為狼狽的姿態來到了櫃檯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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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同學！」負責招呼客人的是一位笑容親切的中年婦女，頂著小丸子媽媽的捲捲頭，紅撲撲的臉頰顯得福態，大大笑容更是比我們這群疲憊奔波到學校的少女還要來得充滿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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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吼？要吃點什麼？」阿姨一眼便識破了我的身分……難道看起來真的這麼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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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隱隱傳來的推進力道，把我不斷的往櫃檯擠，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快速說道：「一分薯餅蛋，一杯……兩杯熱奶，其中一杯幫我特別加熱！」才剛喊完來不及跟阿姨多寒暄，便被人潮往旁邊猛地一推，瞬間被擠到了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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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的視線一路追著我，露出親切笑容：「請稍待呀。」這句話說完，她才回頭應付下個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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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人滿為患，阿姨始終掛著笑容，對待每個客人都十分得體，令人不自覺的產生好感，對比晚餐時段我家對面的便當店，兇巴巴的老闆娘活像是地獄來的母夜叉，真該讓她來好好學學阿姨的氣度，活像個仙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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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態度好，做早餐的速度也是沒話說，不久阿姨便高舉著我的早餐，伸長手臂越過兩三顆頭，艱難無比的遞到我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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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阿姨！」怕聲音被鶯燕女聲蓋過，我特別奮力的喊，阿姨大概沒空理我而頭也不回，卻能從她的側臉瞥見一抹欣喜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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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相信那是回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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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揚！」昕琴迎面而來，臉上多了幾分驚喜：「那麼多人，我還以為會等很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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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闖過斑馬線、踏入校園，開啟嶄新的校園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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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新朋友，心中隱隱期待著高中生活，說話的語調也變得更加輕快：「說不定是百年老店，從這間學校的第一棵樹種下時就營業了吧？所以速度才這麼快。」語畢，一串銀鈴般的輕笑聲傳入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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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飛揚妳好好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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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我有說什麼笑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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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眨眨眼，不明所以，就見昕琴抿著唇悶笑，纖細手指指向我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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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手一抓，只握到一戳亂毛，髮圈歪歪斜斜的掛在頭上……我實在太小看早餐戰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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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幫妳整理吧，來這裡。」昕琴抓著我的手腕，在踏入教室所在的校舍前先拐進了總務處旁的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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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琴小心翼翼的把我的髮圈從糾纏的髮絲上卸下，彷彿在對待什麼嬌貴的千金大小姐，好久沒被人這樣捧在手心對待，我有點感動，透過鏡子能清楚望見眼眶變得濕潤，趕緊吸吸鼻子把酸澀往肚裡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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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妳也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呀梁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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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琴從書包裡拿出小梳子，先把我的頭髮梳順，然後綁了個俏麗的高馬尾，動作一氣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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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厲害，常幫妹妹綁頭髮嗎？」我不禁發出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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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啊，我是獨生女。」昕琴笑道，然後拍拍我的肩：「這樣就可以了，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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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女俠出手相助。」我肅然正經神色，手也不忘往早餐店的塑膠袋裡撈，掏出較燙的那杯奶茶以及一枝吸管，以雙手恭敬奉上：「小的一點心意，望女俠不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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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琴大概愣了三秒才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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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唉唷！妳用不著這麼客氣啦！」她慌張的揮舞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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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這是我的心意，請收下。」我依然正經八百，學著古裝劇的咬文嚼字，卻是忍著不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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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琴困窘的臉實在太滑稽了！我真佩服自己的機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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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吧……」她怯怯收下，我這才滿意的回到現代，和她一起走出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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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校舍的途中，表面上半推半就，實際上根本嘴饞的昕琴迫不及待用吸管戳破膠膜，這就大力的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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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嗯……嗯嗯嗯！」奶茶塞滿臉頰，不知要往下嚥還是吐出來，昕琴瞪大雙眼、面露驚慌，不知是費了多大的勁才把口中溫熱的液體給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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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燙！怎麼這麼燙！」她哭喪著臉哀嚎，嘴巴微張著像是要幫舌頭散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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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來喝這個很舒服啊。」我說道，可昕琴仍然驚魂未定，眼角似乎擠出了幾滴淚，模樣十分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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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也太燙了吧！舌頭好像要燙破了……」說著，她吐出小舌，讓我看看是否已燙得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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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還真的是頗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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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有些心虛，似乎是幫了倒忙，卻是拉不下臉來道歉，只好哈哈哈的打馬虎眼：「唉唷，總比痛到地上打滾好吧？這可是我的獨門秘訣，特別傳授給妳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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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我不行啦……」昕琴依然沮喪，喃喃了一句：「這大概是飛揚一個人的限定魔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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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定……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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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從我嘴裡吐出「魔法」這個詞，大概是小學的時候吧？然而昕琴卻用得十分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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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了解了，平平是女高中生，卻也分了很多種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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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以喝得下很燙奶茶的高中生，也有把魔法當作形容詞使用的女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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