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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相逢命定 第三節:不告而別

糊著藥的手,像是砌牆似的,一層又一層把藥抹在腰間的傷口,說也極奇極妙,原先還刺扎著骨頭的痛竟然慢慢地得到了舒緩,更使宿書嵐升起一縷淺薄睡意,他不著痕跡吸上一口微涼的空氣,讓腦識復醒。撐住略沉的眼簾,他困惑著是否是因這療藥之效才讓自己欲寐,但想若是又向對方提出質疑,最終嚐到苦果的也必定會是自己。索性,他便不再多問,只是努力的拉住自己在現實與夢崖邊上游移的意識,不許它跌墜下去。

牆邊的紙燈燭火照滿一室昏黃,光線朦朧卻令人心暖,書齋裡全無一絲肅殺之氣,只有怡人的凌霄花香,一點一點撫平來者心中所有的浮躁與不安。正在宿書嵐神識又見飄遠時,身後暮江月的聲音卻無預警傳來。

「…『清露碧雲閣』一向避於世俗之外,就連外邊的那片槐林,都鮮少有人能尋得。……」

那嗓音裡的涼,一聲一聲都把他冷醒:

「…吾見宿公子這傷勢,逼殺者絕非等閒,且招招使出都意在索命,卻不見汝有任何回擊,莫非是武脈遭到封禁而無法出手?……」

「……因為,他是為了吾摯友報仇而來。」

聞言同時,暮江月卻察覺眼前的這一背影帶著深沉的哀思,本來無心的一個詢問,他也想過如這人不願提起便不提也罷,只是未料宿書嵐會就這樣坦言,面對初識的人如此,反倒是讓他一時間,不知該抑或是不該再繼續探問。

「…吾之武脈並非如暮高人所說遭受封禁,不作還擊乃因那人亦為吾摯友之友。況且他師出有理,吾友性命確實喪於吾手,吾便無任何藉口卸去罪責。……」

眼中的這個背影分明應該是精壯的,在這一刻卻不知為何卻顯得蜷縮,暮江月心上頓覺有些過意不去,若非自己唐突的疑問,或許便不會勾起這宿客的悵然。

他微微垂眼,只是淺淺安慰:

「…然吾聽宿公子話中,此弒殺罪過並非有意為之,既是失手錯殺,那又何須…耿耿於懷呢?……」

語出,所以停滯了那麼一瞬,是因為他亦發現這些江湖恩怨,避世已久的自己其實無任何權力置喙,暮江月甚至在下一刻便對自己的失言心生懊悔。幸然,對方未再接話,才讓他得以當作無事,繼續緘口沉默為之療傷。

那之後便是漫長的靜穆,只有兩個不同頻率的呼息,一者輕似游絲一者穩若擊木,待到療程最末兩人都是無語,讓暮江月幾次在宿書嵐吐息較淺時,錯以為他已經氣盡魂散。

「…這樣便好了,傷口吾已經為宿公子包紮妥當,唯宿公子近日仍是不宜動武,務必切記。」

將絲帛的兩端在赤裸腰間繞紮數圈後繫緊,他吁了一口氣,卻不見對方有半點反應,怪異之際,暮江月自他身側探出視線,才發現宿書嵐原來已經陷入夢中多時。

〝這位公子也…真是的。……〞

沉了沉目光,暮江月暗詈自己的多慮,然而又復看了看他坐睡的姿勢,終究無奈,只能動手為他披衣、讓他安睡。

提起罩紗衣襬,暮江月輕聲站起,步回燭火映照的畫几前。紙燈座裡的油將盡,讓他在坐定前又為它添上了一次;桌上的墨碟幾近乾透,墨筆亦然,一旁還擱置著一張畫了半幅的隨筆,那是自己一時起興才畫的,一幅只來得及畫出鴛的「鴛鴦戲水圖」。

既然未能完繪,便是無用,更何況是這種旖旎柔美的畫作。

如此一想,此畫既成冗物,就不需再留,暮江月取來之並付於燭炬。

看著草紙在火中漸化成灰,他的臉上始終沒有半次猶豫、沒有一點惋惜,手中那一頁薄紙在亮光裡燃燒、蜷曲,最後為燼。坐回桌前,他在燈下看著熟眠的這位來客,開始憶起了一些事情。

「清露碧雲閣」多年來從未有人到訪過,因為自己不喜閒雜之人煩擾。起樓於此又遍植槐林,所做無一不是為了讓人敬此地而遠之,有意尋覓者皆不可得,又為何這個男子誤打誤撞地,卻能夠闖入他的地盤?

知道自己從來都深信,這世間無所謂的「緣分」,一切發生皆有其因才能成其果,就同這世上所有的離別與生死。在他墨筆下的,或神或魔、或妖或鬼,無一不是抱坐一段令人扼腕的往事:天人相隔、心願難了者多的無從計數;更多的,是時勢無奈下的犧牲、飲恨九泉的怨念。因為此,所以他選擇居於偏野。

唯有少了紅塵的紛紛擾擾,自己才不會陷入這永世無變的前因後果。

暮江月不知道眼前的這位公子有著甚麼樣的故事,捫心自問,他也並無興趣知曉。只是他的到來,成了一個變數,一個讓暮江月無法掌握和看透的變數,才如此引他生惑,才會令他想見一見這個人,然而結果,卻不如他所以為會有的新奇。

〝明日天白之後,便讓他離開吧!……〞

心中意定,暮江月收拾好已經乾透的硯台與筆墨,然後靜靜坐在燈光裡,用他一雙透出琥珀光澤的明眸,與窗外的無聲暗夜合而為一。……

笠日,天未亮透,暮江月就已醒覺:半甦的睡眼,眼簾略揭又擱上;昏昧的腦識掙扎著撥開久久不現明朗的夢境;視如命器的雙手失力麻木,連提掌都耗力萬分。

好不容易坐直身子,他才發現,昨天一夜,自己竟是毫無防備地沉落睡夢、未曾轉醒。

「啊!宿……」

因為想起一人,又驚起,才欲喚,卻在目光和感知所能及之處,尋不得這稱謂所指的那人。

〝…離開了嗎?……〞

起身時亦牽起罩袍,暮江月隨心引領,步出書齋,四處探看,直到推開「清露碧雲閣」的那扇紺青色大門,仍是不見那個肅穆的高冠身影。他有些落失地半倚著門樞,遠望的同時向虛無裡喃言:

「那傢伙叫…宿書嵐吧?……他果然…是個不懂禮數的傢伙哪!……」

(未完待續)

段落後言:

此次不告一別後,兩人是否就再無交集?

「清露碧雲閣」這樣一座避世樓台,是否將因這場相遇而現影江湖?

那段令宿書嵐久久無法釋懷的過往,究竟藏著什麼?與他之功體有何種關聯?

又,「清露碧雲閣」之主暮江月,能否解開心中對宿書嵐的闕疑不解?

欲知後事,敬請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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