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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相逢命定 第一節:殺身之禍

嵐霧今宿重,江山此月明。

心寧乃歸處,何獨在九州。

月鏡當空,暗雲翻湧,濃密夜林中,一個色沉的人影前後穿梭著,看是躲藏,更似奔逃。一雙沉灰帶藍的眼,尋覓前方的亡命路途,不敢有半次回首和揣想,身後的索命者將以何手段,奪取自己的性命,即便已使輕功、足不著地,但身上傷處溢湧出的血卻像朱墨散落,讓他之行蹤無所遁形。

「宿書嵐,今日汝非為吾友之死付出代價不可!」

背後追兵依舊緊追不捨,從十里外的戰場一路逼殺,誓要對之趕盡殺絕的決心,可見一斑:

「諸位速速追上!莫要讓他脫逃了!今夜,便是天道要吾等收服『萬言惡道』之命!」

惡道嗎?…原來自己的殺罪已經深重如此了嗎?………

自他練成功體、涉入江湖開始,死亡便成了他唯一能帶給人們的東西。不論他願與不願,身邊的人都會因他的言語死去,一個接著一個,也從未有過一人,避得了他如詛咒一般的言靈。

「……」

一路逃亡卻不敢輕易動武反擊,遭逢追命災禍的這人咬了咬下唇,還是唯有繼續錯步往前疾行。

自山中追入林間,又自林間追至江畔,江面上的波光粼粼,映照著月色如兵戈閃爍的白光,彷彿稍不留神,這一片片的光影都會化做暗器致人於死;滾滾江水滔聲在耳,像激戰前哨的鳴鼓,擊高了敵人的戰意,更擊出了自己命在危境的心搏。宿書嵐手持馬鬃拂塵,不時撥掃阻擋眼前的長枝枯條,不知不覺間,人已經深入了一片不似自然生成的槐樹林。觀此林中,樹高皆不及十尺又五,成林時日應不過百年,加以槐樹本性不喜群生,此地一林應是有人刻意為之,更況林中雖因樹性屬陰而瀰漫鬼息,但仍有些許與他相似的道氣夾雜其中,料是此地主人功體所修,與自己即使非同出一脈,也有淵源。

才方想到此地應是有人閒居,宿書嵐就聞槐葉摩娑間,有一人語起:

「此槐樹林乃是私人所有,諸位於此夜深時分誤闖,實是擾吾清靜。」

他之聲音冷冽如鬼唱:

「若非有事尋吾,還請諸位移駕他處吧!」

風中有聲卻猶不見影,看來亦是一名修為高深的道者,即使身在一里之遙,對擅闖者的一舉一動仍是瞭若指掌。心底既明此地主人坐擁不凡修為,宿書嵐自是不敢輕舉妄動,江湖上有言:「智足三分者,恃武鬥狠戰天下群雄;智足七分者,運籌帷幄馭天下時局;智足十分者,隱逸河山奪天下大利。」,越是武功高強之人越是厭於入世,若此人正是如此,招惹其怒絕對是下下之策。

「哼!吾等所欲誅之人——『萬言惡道』,乃武林道上殺人無數、人人聞之色變的邪徒。殺除這等惡類是為替天行道,汝若有意阻撓便是與邪佞同路,莫怪吾等將汝一併清算!」

追命者一意只在殺滅眼前仇敵,唯有眼見敵人首級墜地的那一刻,心中恨火才能得消彌。語落,四周陷入短暫的死寂,一時之間就連江水聲都被噤住。

「邪佞是嗎?看來…汝等是還未曾見過真正的邪靈魔物呢!……」

當那人聲音再起,語調雖是平靜如故,然話中殺意已是張弓之箭,勢在必發:

「既是如此,在諸位領受死亡之前,便由吾——『落筆冥玄‧暮江月』,讓汝等一窺冥途諸鬼的面貌吧!」

道畢,林中頃俄死氣轉濃,一陣黑邪霧霾沉降而至,伴隨聲聲鬼吁縈繞,將佇立的槐樹群映出幢幢鬼影:開展的枝幹似厲鬼攫人魂魄的枯爪,曲蜿的樹紋如邪祟怵人心神的惡相,正在眾人還未靜定觀視,虛影卻已須臾化實,並以捲浪之姿,漫天襲擊而來。

少頃後,鬼浪過處所有聲響都被帶走,餘下的僅剩殘軀斷肢,和濺了一樹青葉的鮮紅。

「這…這是何方邪術,竟能召冥界鬼魅為用?!…果真…住在此鬼林中者,亦是作亂人間的惡孽嗎?!……」

眼看同伴命盡,此役勝敗已然底定,追命者想自己恐是難逃死關,但在世既為一介豪傑,哪怕自己在酆都路上行步,也定要將這身負惡罪之人一併帶上:

「可怒啊!…既是如此,吾就算注定一死,也要汝與吾玉石俱焚、同受地獄業火焚燒之苦!」

說罷,他腰際刀劍接著出鞘,欲與團團包圍的眾邪一搏生死。只是,有生之人何以抗衡無命之鬼?再如何的掙扎,最後也只有淪作獠牙下的膾肉。待到再聞慘吟繞樹,倒地的那一人已看不出任何一絲為人的面貌,鬼齒肆虐過後的肉身面目全非,鮮血自一身幾乎見骨的傷處湧出,在土壤上聚成細流,澆灌了所在的這一片暗林。

「……」

看著發生眼前的一切卻始終未語一句,宿書嵐只是站在原處,等著此地主人收回這些為他所用的鬼怪後便要離開。意才決,一陣夜風又起,只見起先還有著形體的眾鬼,瞬間化回一抹黑霾隨風而去,消失前的景象,不由令他聯想起點墨入缸時,在淨水中渲染開來的墨跡。

「這位公子,對吾難得的不殺之恩,汝竟未當面致謝就要這般離去了嗎?……」

才剛舉步要走,那人聲又忽響起,語氣間滿是不與世道同流的孤傲:

「是吾不問世事的太久?…又或是這位公子在江湖之上走跳,認為禮數云云並足以掛齒呢?……」

既被喚住了離步,宿書嵐即便萬般不願再與陌路結識,他仍有禮地向著聲來之處恭敬一揖,淡淡言謝並報上名氏:

「貧道名做宿書嵐,江湖事本多雜,怪貧道武功境界尚淺便輕入武林,與人結怨才落得如此下場。高士今日解救之恩,盆道一世肺腑感懷,又此生能一睹高士超然修為,實是有幸。……」

說道,他才驚覺自己話又說的多了,只趕緊再行揖禮,就要辭退:

「…夜色已深,宿某無意擾您清夢,這兒便謝別。」

爾後但看林中一片靜寂,再不聞對方話語,正欲走,卻感到身後林影間無聲來了一人,宿書嵐轉過身去視,見著一個衣裝白冽的女子,神態形如不凡仙。

她一頭白茶色的飄髮僅以兩柄雲母簪簡單固定在後腦上,簪端的流蘇以珠貝鑲嵌著,一步一搖朝自己而來。越是接近,女子眉目便越是清晰,兩道清秀的燕翅眉與飄髮同色,雙翅開展著卻不見拍振,待到臨至身前,與他對望的這張臉容,明眸粉唇、櫻口皓齒,是真與天仙無異。

更讓宿書嵐驚詫的是,如此女子,竟在初見此次,便拾握起他的手。

「這是……」

還錯愕,然而拾起了手的女子已調頭移步向前,像是要牽引著他穿過這片槐樹林。

漆黑的林中,白衣的女子身姿格外醒目,飄然如雲霧,同樣也靜穆如煙緲,輕抿的唇瓣許久都未言一語,眼底的波光更似凍結枝頭的冰霜;因為走的寂靜,所以四周景物宛若過眼曇影,未有留於他眼中的機會,更無刻於他心的可能。

不多時,詭立兩側的林影漸疏,踐履的小道也漸寬,當宿書嵐跟隨女子身後,終於來到了這槐樹林的出口時,一座色澤清冷的樓閣,隨即自林道的盡頭映進了他眼裡。

眼前這一樓台型態瘦高有聳天之勢,均勻切割著它白色身軀的,是翹首層疊的淡青屋簷,更同時詔示了擁有者一身的仙風道骨。只是,此等建築幾與天齊、爐煙裊裊,向來是用以煉丹的塔樓,鑿孔開窗實是必須,可是觀此樓外貌,卻不見其有一窗半牅,甚至是連一個窟窿都沒有,如此特異的建築,令宿書嵐不禁怪奇。

正在自己未知未解之時,他又見女子意欲將支身的來客引領入戶。曾幾番想要推拒,但不論自己怎麼相告,女子仍舊一聲不吭,逕自拉著宿書嵐,直要往這座藍白交錯的樓宇進去。才步到正門,他稍稍仰頭,就見垂滿屋簷的異色藍凌霄花簾下,一塊和田白玉原石所刻的匾額懸掛於橫批,上頭灑脫的筆豎帶著隱隱約約的柔軟,寫著此樓之名。

「……『清露碧雲閣』?」

淺嚐這淡色的名字,宿書嵐由衷讚賞此地主人的雅興。

清露可寓白露,此樓之白確似秋日的晨露,淨透冷涼、使人心寧;碧雲便是那一個個上揚的簷脊燕尾和一層高過一層的淡藍簷角。入眼的藍色凌霄花串還是此生頭一次看到,連香味都是特異的,有些濃郁卻又不致使人心煩意躁。

推開紺青色的大門,女子且行且回首,像是憂心他會迷失了方向,然而殿堂內的長廊就只有這麼一條,宿書嵐不知何來的靈思,在女子又一次轉頭相看時,露出一抹要人安心的微笑。

〝她究竟…要將吾帶往何處呢?……〞

(未完待續)

段落後言:

『清露碧雲閣』究竟是甚麼樣的地方?

白衣女子又是何人?

此地之主為何對宿書嵐出手相救?

種種疑雲未散,卻被這般強行拐入了虎穴,宿書嵐接下來將面對何種局面?

欲知後事,敬請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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