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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節:調音

      「這胡琴乃是傳自邊關之外的胡民,音律多有我們中原所少見的壯闊、蒼涼,奏法則頗為輝煌大氣,因此等下若有失禮之處,還請六爺多多包含。」辛雅兒一面調琴,一面說道。

      言畢,辛雅兒抬起玉手,輕輕撥弄兩下琴弦。

      錚、錚!

      兩聲起音,盲女纖指下,輕盈婉轉的撫觸讓琴弦一瞬間發出清揚幽遠的吟歌,宛若歌伶引吭高歌前起了個音,清盪迴轉於幽谷山巒間。

      而長音未絕,鶴唳隨即拔地而起,橫斷伶音,突如其來的風雪狂掃天際,高亢的懾人心魂。

      此時女盲樂師的纖纖玉指宛若起舞的翩翩靄雪,白雪落紛飛,在琴弦上漫漫盪盪,清靈撥水般的優遊自得,奏出的弦音卻是高低起落、繁雜婉轉,扣人心弦。

      隨後斑斑玉雪靜落紅塵,澄澈的空荒之音緩緩引入了囀吟鶯啼,緊接著滴水成澗,細幼清幽的小溪沁然涼爽,暢快的向前奔流而出。

      嶄短一曲,拂雪迎春,風雪過後迎來春意飄曉。

      最後曲音如春水東逝,漸歇漸遠;趙六這時候睜開眼,才怔怔的發現自己仍在風雪中的客棧,四周風雪依舊,轉頭望去,辛雅兒帶著盈盈笑意撫平琴弦,輕柔的宛如正呵護著心愛稚子。

      「好!」

      趙六回過神,還沒開口,遠處那富貴胖子的便高聲叫好,渾圓的身軀一搖一擺的小跑過來辛雅兒身旁,滿臉的粉肉激動的上下顫跳,大笑道:「姑娘彈的真是太好了!真是餘音繞樑呀!」

      雖然說那胖子看起來並無惡意,只是個好廣遊交闊的富貴人罷了,但聞到那胖子身上飄來的黏膩香氣,趙六心中忍不住翻翻白眼,不動聲色的稍微移離了那胖子一些。

      辛雅兒微微一笑,抬手輕輕遮掩櫻口,也不知是嬌羞、或是想遮掩飄來的香氣,謙遜的說到:「大爺謬贊了,不過是一點邊關來的偏門小技,不足登大雅之堂。」

      「不、不!姑娘的琴技真是天下一絕呀!在下常文財,不知有沒有幸與姑娘做個朋友?」胖子興奮的樂呵呵說到。

      「原來是奉宜縣的常員外。」辛雅兒表情依舊溫和,開口就道出了胖子員外的身份,低頭有禮的笑說:「雅兒不過是殘女一名,哪敢高攀員外這樣的富貴之人,若員外往後能多多照顧雅兒的生意,那雅兒就千恩萬謝了。」

      「當然!當然!」常員外圓滾滾的身體開心的左右晃動。

      趙六忍俊不禁,心道原來是奉宜縣出了名廣好交友的那個福氣員外,瞧他養的白白胖胖還果真是整一個福態。

      「雅兒姑娘,酒菜要涼了,先用菜吧!」看那個胖員外似乎沒有消停的意思,趙六趕緊出言打斷,並細心的將碗筷擺放在辛雅兒身前,方便她取用。

      常胖員外看了,也知道不能再打擾人用膳,客氣了幾句,轉回自己的桌上。

      趙六本來還想著自己是否需要協助辛雅兒夾菜什麼的,沒想到辛雅兒就這樣挽起袖,伸手,輕巧在桌案上一拂,纖長的手指在每道小菜盤緣輕撫而過,接著便舉箸下筷,從碗內到盤中絲毫不差,沒什麼滯礙的樣子。

      「雅兒姑娘真是了不得,莫怪乎能獨自行走江湖。」趙六由衷讚歎到。

      辛雅兒傾斜腦袋,露出不解其意的嬌憨神態。

      趙六笑:「光是這手夾菜的功夫就使人驚妙了。」

      聞言,辛雅兒笑出聲來,十分直率的說到:「熟能生巧罷了,六爺這是少見多怪。」

      「哈哈!也是、也是,是我唐突了雅兒姑娘,自罰一杯。」趙六舉酒說到。

      「六爺何罪之有,不如雅兒與六爺相敬一杯吧?」

      辛雅兒摸索著提起酒盅,也在自己杯中盛上八分滿,竟然是連一滴都不濺出杯緣外;趙六看了又是一陣驚歎,心想這江湖鄉井間還是奇人輩出的,像辛雅兒這樣可說得上是奇女子了。

      酒落喉間,趙六忍不住出言問:「可否請教雅兒姑娘,適才乘酒時是如何判斷杯中酒量的?」

      「這其實很容易,只是六爺有所不知。」辛雅兒微笑著兩指捏起酒杯,另一手輕輕敲擊杯緣發出清澈的擊響,然後才道:「酒落入杯中時,聲響是隨著酒液多寡各有不同;雅兒身為樂師,只要細聽聲響,不就知道那酒滿多少了?」

      「原來如此!」趙六恍然大悟,樂得哈哈大笑,十分欣賞辛雅兒的智慧,遂再敬一杯。

      外面的風雪越刮越大,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料想今晚應該是所有人都會投宿在此,老掌櫃不禁開始著急著炭火不足,頻頻催促跑堂的小夥子去外面多搬一些進來;小夥子說自己身子單薄,害怕著會被風雪給颳跑,卻又擔心今晚後半夜會沒有炭火可用,正左右為難。

      趙六於是向辛雅兒知會一聲,走了過去,自告奮勇要跟那個小夥子一同去搬運炭柴。

      途中,趙六得知小夥子名喚馮安,父母雙亡後便被這客棧掌櫃的老頭兒收留,老頭待他視若己出,很是不錯,因此日子過的倒也是安分愜意;而小馮安的人生大願也很單純,就是努力幹活,存點銀子,將來討個賢淑可愛的小妻子,然後繼承老乾爹的客棧,一面侍奉老乾爹、一面生幾個小崽子,歡歡喜喜的過下半輩子。

      小馮安說這話的時候,眼中一閃一閃著發亮,即使在風雪中也仍然像是暖烘烘的火把。

      趙六淡然的笑了一笑,想起他們麒門六捕中的梁三老是提起;像這種,懷著平凡而微薄冀願的小老百姓,卻才是世間最深邃動人的生命。

      趙六問到老掌櫃自己難道膝下沒有子女?

      小馮安紅著臉點點頭,說老頭兒有個比他稍大些的女兒,是位漂亮姐姐,後來嫁了一個小秀才,現在住在奉宜縣城裡,本來說是今明兩天會回來看看老人家,但瞧這風雪這麼大,倒也說不准了。

      小馮安這話可沒言中,才回到客棧內,趙六便發現裡面多了三個人;其中一個正與老掌櫃雙手交握、滿臉紅潤激動的甜美姑娘,應該就是老掌櫃的女兒。

      姑娘的旁邊站了一個青年,顏容清秀,氣質溫文,目光溫和的注視著老掌櫃與姑娘,趙六猜想那就是姑娘嫁的秀才了;而最後進來的卻是名看不出來路的江湖人士,身材高大挺拔,相貌深刻堅定,腰間掛了把滿佈銹跡的長劍,衣著打扮有些滄桑的樣子,卻不落魄。

      老掌櫃與女兒寒喧完之後,注意到那名劍客,於是向女兒問起。

      姑娘說她與秀才兩人今天在前來的路途中碰上大雪,實在走不了,本想著要放棄、回轉縣城的時候,正巧偶遇這名劍客,結伴而行,這才勉強來到了這裡。

      「多謝這位壯士了。」老掌櫃感激的向劍客道謝。

      劍客雖然外表看去冷酷,卻似乎並不是無情寡言的人,和善的淡笑說:「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倒是老人家您這裡是否還有空房可以借宿一夜?」

      「這……」老人家為難的思索著。

      客棧裏的兩間上房分別給了常員外與林府的少奶奶,剩下的四間普通房,一間給了常員外的隨從與護院,一間給了林府的兩個丫環,剩下的兩間,則分別是辛雅兒與趙六,這麼一看是沒有多餘的房間了,柴房或許能再窩幾個人,但老掌櫃又不願意讓有恩於女兒女婿的劍客受委屈。

      「若這位兄弟不嫌棄,不如與我一間吧?」趙六上前施禮一笑,解了老掌櫃的尷尬及困擾。

      「那就叨擾了。」劍客笑著點頭,抱拳說到:「在下施情。」

      趙六想這名字還真是耳熟,稍微一回想,才想起在麒門內好像曾經聽說過施情這個人,雖然沒很多回,但倒是印象深刻;因為他總在案件期間莫名奇妙的出現,輕淡的出手略為相助一把,事後很快的離奇消失。

      說他是無意間捲入,但又總是默默的等到案件水落石出才會離去;說是專程來相助的,卻也不像,因為幫的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地方,行為舉止著實讓人納悶。

      「你就是施情?」這下突然見到這傳聞中的人物,趙六實在想不到對方竟如此普通,神色複雜的上下打量著,然後慢吞吞的伸手笑道:「趙六,麒門趙六。」

      「噢?是麒門的六爺?薛一爺及辛二娘都曾提過六爺呢!我與麒門還真是有緣。」施情淺笑。

      你才知道啊!況且你不是跟麒門有緣,是跟兇案有緣。

      趙六無奈的心道。這施情的出現,讓他老覺得有些不祥的預兆,總是無緣無故的參與其間,又無緣無故的不辭而去,彷彿只是專程為了見證案件而出現的使者一般。

      叩。

      辛雅兒用菜畢,放下碗筷,嘴邊揚起一絲恬然笑意,垂指再度撫觸琴弦。

      錚。

      錚。

      調音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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