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慕聲是作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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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拿著整本曲式學或和聲學，和你解釋應用和理論上的不同面向，但他寧願一邊實奏、組合，讓你親自感受；他修的理論作曲和商業編曲，不會告訴你如何撥奏或吹奏某種樂器，才能紓發內在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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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曲子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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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編曲的人，許多樂器他都接觸過，只是深淺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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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讓他去學音樂，是從幼稚園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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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有一架平台鋼琴，是從父親那邊來的。在那之前，母親帶他去挑選小提琴，花了一萬多在樂器行找到一把琴，音色他怎麼聽怎麼不喜歡，但母親認為可以，直到有一次父親來家裡，聽到他用那把琴在練習，立刻將他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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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來到一間工作室，有個人讓他試拉不同的琴、試拿不同的弓，直到他和父親的眼睛同時亮了起來，而母親睜著疑惑的雙眼歪著頭。他始終不知道那把琴和那把弓花了父親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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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之後，父親從他那邊運來那台鋼琴，並沒有馬上決定位置，而是叫母親清空了一整塊空間，然後在不同位置試著按下琴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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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好嗎？」父親問薛慕聲。薛慕聲側著頭，搖了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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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則是點了點頭。「我也這麼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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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並不理解他們在聽回聲，但是顯然相當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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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後他懵懵懂懂了解，對樂器和樂理一竅不通的母親，是為了讓喜愛音樂的父親開心，才會送他去學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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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有點怪怪的，但並不真的討厭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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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喜歡音樂，非常非常喜歡，喜歡到就連枯燥而公式化的哈農，他都能從中找到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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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歡聲音，還有它們的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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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現在寫不出來。母親也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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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讓母親失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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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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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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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衡有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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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的名字叫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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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充滿理性的設定，而他最最標榜的就是感性。沒有感性的人不會懂得理性，這是季子衡的名言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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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現在正在充分感受人生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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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見就趁現在說吧。」BOSS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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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衡膝上擱著本書，手指焦躁地點按著書角，好像想把它當作武器一樣。他緩緩收回飄向某個不知名遠方的目光，正想說些什麼，一旁傳來的音樂聲打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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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的一角，風擎一邊踢著滾輪椅轉圈圈，手機響起了The Verve的Bittersweet Symphony：「這人生啊，是首苦樂參半交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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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挺響的，這回季子衡百分之百在瞪他。一旁的于向陽因為不小心跟著哼起來，整張臉脹得通紅。薛慕聲發現自己正在用腳踏拍，默默地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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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BOSS再次發問，季子衡啪一聲闔上書，朝風擎的方向點了點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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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他能否詮釋這個角色，我抱持合理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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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擎轉了最後一圈，兩腳一踏，正好停在面對眾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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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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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好幾年沒人在電視劇這塊懷疑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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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輕鬆，臉上的笑意倒是帶點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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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衡皺了下眉，但沒有因此動搖；不如說他早就動怒了，這時也沒有再被激起什麼情緒，只把聲音壓得很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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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你在電視上有多紅，這部劇本是我寫的，我理當比你了解它需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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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句話，風擎玩味地笑笑，一臉的唯恐天下不亂；他效果十足地放低聲音，換來季子衡又一次的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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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部迷你劇集事實上就是一部電視劇。」風擎說，「我不管你出產過多少名作、接觸過多少舞台劇，這是你第一次導電視劇，而我在這方面比你熟多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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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跟我談這些似是而非的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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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好像就是你先開始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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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情況似乎傾向失控，于向陽轉向其他兩人，只見薛慕聲戴起了耳塞、優雅地執起鋼筆在硬殼筆記本上寫寫畫畫，而某方面來說是始作俑者的BOSS，則擺明一副看他們能吵出什麼名堂的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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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向陽默默舉起一手，「那個，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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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我，」BOSS打斷他，「我以為他們出門前就吵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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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樣的吧，BOSS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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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響亮的『砰』聲拉回了于向陽的注意，他轉過頭去，看見風擎一掌拍在會議桌上，不再和季子衡正面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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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啦，這種爭論一點情趣也沒有，不幹了。」風擎說完便將兩手搭在頸後，重重坐回滑輪椅上，轉了幾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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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的理由愣了幾秒，季子衡一臉不甘示弱地回到位子上，故作鎮定地翻起了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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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咱們還在討論途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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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向陽認真地對這部劇集的前景感到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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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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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這場面的是薛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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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你們提到劇本設定的問題，」薛慕聲慢慢地說，「雖然我這邊已經有初步的想法，但還是想確認一下季老師的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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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衡起先沒有回應，停頓了一下，然後帶點茫然地抬頭看向薛慕聲，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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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向陽下意識看向風擎，風擎盯著季子衡的臉，不知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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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慕聲看著這場面也困惑了一陣子，直到季子衡突然對著他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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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你有沒有意願入鏡？」季子衡問得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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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別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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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愣了一下，看得出薛慕聲那蒼白的臉色是認真的，季子衡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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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看你原本想說什麼就儘管說。有什麼想法，都值得提出來討論。」說著季子衡還清淡地瞥了風擎一眼，「只要是有幫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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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有幫助，我會盡量的。」薛慕聲繞過了他聽來像是挑釁的話，輕輕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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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不大，在季子衡一個焦躁的擺手下，所有人都得專心聽，很快氣氛就微妙地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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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不太習慣參與這樣的討論，你先請吧。」薛慕聲看著季子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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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向陽以前在學校拍過短片，大概能想到薛慕聲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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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影片的氣氛塑造，除了劇情和畫面語言外，『聽』也佔了很大的要素。他們以前通常是在拍完影片後開始找合適的配樂，其實原理也不過就是這樣，薛慕聲之前都是看過片段或是未完成電影後開始著手配樂，無論是合成或暫時音軌或從頭創作，也會參與小組討論或出席事前的籌備，但很少在場景、演員和分鏡都還沒完全決定、甚至稱不上前製的階段就被找來，而這是季子衡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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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向陽目前對這部劇集的理解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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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是個孤兒。整個劇集預定只有五集，是屬於半公益性質，詳細狀況貌似只有季子衡和BOSS才清楚。總之以目前的狀況來看，還沒正式敲定前，他們都還能慢慢來。之前季子衡就表示過，希望能讓音樂與劇情相輔相成，所以從前期就請薛慕聲一起參加討論。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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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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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問題就在，擔任配樂的薛慕聲從頭到尾也只拿到一份劇本初稿，其他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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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季子衡煩躁地想了下，眼神又亮了起來，「簡單來說，我們要以回顧的方式，探索主角的心路歷程。我們的主要場景，也就是我們合作的單位，就是裡面這間育幼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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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頓幾秒，室內一片翻動紙頁的唰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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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聲音停下，季子衡又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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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有一陣子，我常去一間書店，現在已經倒了。很可惜。我在那裡遇見院長的外孫，聊過一陣子，他也給我看過那裡的照片，我覺得很不錯。整個劇情的編排就以這種氣氛為基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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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本以為他還要繼續解釋，結果他說完這段話就露出滿意的微笑，環視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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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嗎？」薛慕聲決定確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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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衡用一種『不然呢』的表情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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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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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擎、于向陽和薛慕聲定定望著他好幾秒，只有BOSS一臉『所以我才說讓你們慢慢來，不然呢？』的公式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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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BOSS說出口的話倒很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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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今天就這樣吧。你們在這中間，都還能先進行其他活動。于向陽你這邊沒問題，季子衡也確認過這陣子的排程ＯＫ，風擎檔期比較滿，詳細可以等確定開拍再安排。至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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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片後的雙眼轉向薛慕聲，帶著笑意停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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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作品雖然費時，但正好讓你仔細思考，要如何決定接下來的路。如果你留在這個圈子最好。但如果打算來個精彩完結篇，那麼還是老話，你們的合作應該會非常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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