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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之冕 5 真言與鍊成

      昨天傍晚下了一場大雨,過午後很有可能還會再經過一番洗禮,葛拉瑞斯得在下雨之前回到教廷。波洛夫已經先回去,並把昨天晚上的後續結果報告給主教知道,剩下的工作就是安排葬禮以及人員調度,那已非他的責任範圍。

      他騎著馬迅速穿過總督府前的廣場,距離聖傑哈德大神殿只剩下兩街之遙;他已經能夠看見那高聳的尖塔在多雲的藍天中矗立。

      傑哈德這座首都的名字就是以帝國的開國皇帝為命名,為了彰顯他的功績以及將凡紐因與奧羅法特奉為主神,教廷同樣尊奉他為聖徒,現在他的雕像就放在神殿廣場的中央;來此朝聖的信徒都能瞻仰他揮著寶劍騎上駿馬作戰的英姿。

      葛拉瑞斯低頭從巨大的青銅塑像腳邊穿越,經過廣場,踏上一小段石階,在距離大門前約二十步左右的距離,身穿皮甲的帶劍衛兵已經迎上前來。

      「讚美造物主!聖祭司閣下。」他提起劍來行禮。葛拉瑞斯匆匆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拍拍他的肩,交出手上的韁繩。

      走進神殿的大門,廣闊的主殿令人不由自主地仰望,神殿頂端的天花板貼滿金箔,並在上頭畫上神話故事作為紋飾,玻璃窗引進外頭的光線,使神殿內部盈滿光亮。從被選上作為學徒那刻之後,他往返修道院與神殿不知已有過幾千次,但每次他都會抬頭看看天花板,他認為這是對造物主以及這座神殿表示尊敬。其他人也有同感。

      罩衫夾層還藏著那張設計圖,左手食指上的指環的銀白文字在黑色長袍裡像是透著光;葛拉瑞斯在主殿裡頭對著神像施以莊重的跪拜禮,接著快速穿過偏殿,來到聖器儲藏室,他知道他會在這裡找到他想找的人。

      走進低矮的房間,原本清爽乾淨的空氣彷彿瞬間壓縮、凝結了,葛拉瑞斯清楚的看見當年先皇傑哈德揮舞著的寶劍,就放在儲藏室正中央的玻璃櫃裡;皇室的人宣稱這把寶劍的威勢仍在,致使進入這間儲藏室的人禁不住屏息。他卻私自認定那是這間低矮又無窗的小房間燒著精油蠟燭的緣故。

      不過這不重要,葛拉瑞斯繞過寶劍,在儲藏室的小角落找到了那位身穿紅衣的年長男性。「讚美造物主,庫佛勒殿下。」他輕聲地說,試圖喚醒那位男士的注意。

      正在書寫的紅衣男子抬起頭,灰白的鬍子在看見葛拉瑞斯時動了動,「你回來了?那邊情況怎麼樣?」他撫著鬍子,繞過自己專屬的小書桌來到葛拉瑞斯面前。

      庫佛勒主教,他的恩師。面對比自己矮一個頭的男子,葛拉瑞斯展現出謙恭姿態。「後續處理我都已經安排妥當。關於禮節的部分,薩多曼領受子爵,需要人手在那裡作祝禱唱誦詩文。」

      「就讓米舍爾去,讓他有個主持貴族喪禮的機會;如果處理得不錯,在恩惠之日前的驗收測驗又能通過,那就讓他在祭典時期領受金鈕扣。」

      在進入教廷之初,學徒都會依照每個人的稟性做適當引導,以培養出具備神秘力量的「神識」能力。「神識」技能是相當重要的一環,想要領受金鈕扣,至少要學會十二項裡的其中一項,並且在劍技、神學的測驗中合格;最晚領受金鈕扣的年紀是十九歲,如果沒能順利通過考驗,就會撤除學徒身分並被遣回原來的家族裡。對該家族來說,有子弟在神殿裡獲得高位是家族榮耀,反之連金鈕扣都無法取得的話,自然就被視為恥辱了。

      祭典時期領受金鈕扣?雖然測驗並非只有恩惠之日前才舉辦,但能在恩惠之日前接受測驗,並在祭典時期領受金鈕扣有其特別意義;那意味著這樣的學徒備受看重,極可能被培養高級神職人員的接班候選。葛拉瑞斯明白這是主教想拉攏米舍爾的意圖,只是溫順的點點頭。

      「這種小事我們毋須煩惱。」庫佛勒擺擺手,指著他手上的指環。「你問出些什麼了嗎?」

      他的能力是「真言」,能讓人毫無欺瞞的說出真話,這意味著任何謊言在他面前都不管用。

      葛拉瑞斯向庫佛勒展示手上的戒指,銀白烙印發出璀璨光輝;他低頭默唸咒語,提取儲存在戒指裡的情報。「很意外,薩多曼似乎跟某個人有些特殊的『交易』,而且他的妻女都不知道詳情。」

      「什麼樣的交易?」

      他轉動指環,銀白光芒更熾。「替他跑腿的人指稱他們常把信件拿到一個叫做西瑟爾的木匠店鋪,薩多曼的總管證實了這件事,但信件內容他們一無所知,不過……我懷疑跟武器有關。」他停止默念,而指環上的光芒漸漸黯淡。「薩多曼很可能與其他貴族私下有武器交易的往來。」

      一聽到武器,庫佛勒的老眼登時瞇了起來。「一個木匠與貴族交易?」

      「木匠應只是個連絡人。走私武器很有賺頭,只要有貨,就肯定能找到買家,薩多曼的貴族身分是絕佳的偽裝。」葛拉瑞斯從罩衫裡的暗袋拿出那張設計圖。「殿下您請看,這是薩多曼生前偷偷交給我的。」

      庫佛勒摸出眼鏡戴上,看了幾眼。「這是……義肢嗎?」

      他點點頭,補充道:「模擬人體外觀的機械義肢。」在他身旁的庫佛勒明顯身體動了一下。「這表示持有者能夠通過搜索,把武器帶進不該帶的場合。」

      「好可怕的東西。」庫佛勒明顯抽了一口氣。

      「不過我不確定這東西究竟能不能被製作出來,我對機械不擅長。但我推測這張圖就是薩多曼遇害的原因。」

      「所以……薩多曼拿了這張圖,而導致另一方勢力的搶奪,結果卻讓他丟了性命?」庫佛勒猜測。

      「有可能……」葛拉瑞斯皺起眉頭,「總之,這是我要丹德把『那一具』拿回來的用意;可以確定的是,薩多曼沒有說實話,一個挖礦的平民不會有取得設計圖的機會,更不會有這個能力。」

      庫佛勒握著灰白鬍鬚,低聲道:「要丹德盡快讓『那一具』能夠『開口』,你拿著設計圖去找懂機械的,看是找歐瑞還是找誰都好,這張圖或許有意想不到的價值;木匠那裡也得調查,看背後究竟能夠聯繫到誰身上。」

      他點點頭。「了解。」

      葛拉瑞斯退出儲藏室,再往神殿內部走,在通往地下墓室的走廊上,遇到了三五成群的學徒們;他們應該才剛吃飽,正要從另一側修道院來到神殿。多數的學徒都還只有十歲左右,稍微大一點的則大概在十四、五歲,也有少數像米舍爾那樣十七、八歲的青年。

      可以想見,這些學徒清一色都來自於傑哈德的貴族子弟,沒有貴族血統進不了修道院當學徒;就算蒙混過關,沒有貴族血統就幾乎沒辦法學會任何一項「神識」,雖然看似奇妙,但這正巧解釋了為何貴族能享有財富與榮耀,而平民始終都是平民。

      他大步走過學徒之間,學徒看見他幾乎沒有不恭敬行禮的;葛拉瑞斯視若無睹,轉身走向地下墓室,即便要前往地下上課的學徒已將階梯塞滿,但他們會自動讓路;因為他擁有三枚金鈕扣。

      走出神殿,血統與家徽代表在這座城市裡的權力,但只要成為學徒,血統與家徽就得完全拋諸腦後——再怎樣尊貴的血統也無法與造物主相提並論;因此在神殿裡,位階決定一切。只要領受金鈕扣,就算是低階貴族身分的司事,對上最尊貴的貴族學徒,學徒一樣必須向司事行禮,絕無例外。

      葛拉瑞斯握著羊皮卷軸,穿過門廊,他的目的是祭祀歷代教宗遺骨的祭壇;那裡位於地下墓室的東側,雖然位置醒目,但會來到這裡的學徒卻不多;他要找的人就在這裡。

      那個彎腰駝背的老人身上的黑色長袍已經陳舊,許多處甚至能看見補釘或是磨破的痕跡,他稀疏花白的頭髮未經整理披掛在腦後,搖曳的燭火與他時不時發出的輕笑聲使得此處更顯詭異,而他工作的地方甚至就是堆在棺木上的一塊木板!

      上頭堆滿了工具,其中很多是能量被消耗殆盡的魯爾石,那晶石的碎片自葛拉瑞斯上次來過後似乎又多了一倍;最靠近燭火處的地方正燒著石棉瓦,酒精燈裡的酒精似乎快要見底了,而放在上頭的燒杯正劇烈地冒著泡,老人的眼睛似乎就只有那燒杯。這個角落遠離了走廊另外一側的學徒喧鬧,以及其他聖徒們的遺骨,這座祭壇的一小角儼然成為老人的實驗室,就像個孤島,他怡然自得。

      「卡茲米爾。」葛拉瑞斯喊著老人的名字,這個看起來彎腰駝背的老人,就是「受人景仰」的聖祭司閣下。比起庫佛勒所推薦的歐瑞祭司,他更相信這位垂垂老矣的聖祭司。

      卡茲米爾頓了一下,他回過身,面對著葛拉瑞斯。「嘿嘿!是你啊,小伙子!我還以為蓋利格又給我送飯來了。」

      蓋利格司事是專門照顧他生活起居的人。「這個時間你應該早就用過午餐了。」葛拉瑞斯走上前,眼睛盯著那個冒泡的燒杯。「那是什麼?」

      「鍊成!我在鍊成,我想再做一個結晶,那會很有用,只要有相對應的東西,你們的魔導器就不需要一直補充那些破石頭!你看看,就是這些破石頭!你們的魔導器都依賴這些破石頭,最近產出的石頭比起以前不知道差了幾十倍!而且又難挖,我做一顆結晶要花掉更多時間!搬更多石頭!對!告訴蓋利格幫我再搬石頭過來,順便幫我把垃圾清掉……咳!」卡茲米爾越說越激動,最後隨處在地上吐了一口痰,唾液沾在鬍子上,他也能毫不在乎的舉袖擦掉;光是靠近他就能聞到一股惡臭。

      要不是蓋利格司事會在這裡點上精油蠟燭,他身邊恐怕早就沒人敢靠近了。

      「我會告訴他。」葛拉瑞斯忍受著腐臭味,老人咧開嘴對著他笑,他則盡量不把注意放在老人嘴裡僅剩的三顆爛牙。「卡茲米爾,我來是要給你看一樣東西。」他遞出羊皮卷軸。

      卡茲米爾的老眼盯著那卷軸,沒接過去。「什麼東西?小伙子,我可不願意再淌你們的派系之間的渾水,不管是庫佛勒還是歐文斯都給我閃邊去!」

      一講到派系,這個老人立刻變得充滿戒備。葛拉瑞斯嘆了一口氣,「是設計圖,派系早就跟你沒有關係了,卡茲米爾。」卡茲米爾的神識是「鍊成」,在十二種神識中,「鍊成」與他的「真言」一樣難得;卡茲米爾的「鍊成」已經是教廷目前所有人裡面最厲害的,機械方面的知識也少有人能與之匹敵。

      只可惜教廷內部的派系之爭把他逼成一個瘋老頭。葛拉瑞斯心想;不然以他的鍊成能力,現在待在頂樓開課的人應該是他。

      「設計圖?」卡茲米爾把嘴唇圈起,抓過設計圖,然後像個搶到玩具的孩子一邊戒備著葛拉瑞斯,一邊靠近燭火,他只看了幾眼就大叫起來。「啊!啊啊啊!這……」

      那叫聲迴盪在封閉的地下墓室裡,遠處幾名學徒也都朝這裡探頭。葛拉瑞斯皺著眉,再度靠近老人一些,臭味與精油香氣同時撲鼻,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味。「這東西哪來的?天才!這是天才!小伙子這是你畫的嗎?這是天才才能想得到的點子!」卡茲米爾回頭搶了白。他在老人眼中清楚的看見驚喜。

      「這東西做得出來?」葛拉瑞斯撫弄著自己的罩衫,而卡茲米爾回應這句質疑的方式是往桌上用力一拍。

      「毫無疑問!這手臂比起那些平常的士兵用的還要高明的多,那些士兵的機械手臂根本就只是把能源槽跟馬達綁在人的手上,然後再插一把刀子就自以為義肢!白癡都能看出來那是武器,而且一點也不高明,還會產生鐵屑!吃油又浪費石頭!」卡茲米爾的雙眼像著了火,他拍著手上的卷軸。「這個不一樣!這看起來確實像人的手了!指甲裡的凹槽還能被靈活運用,你看看這個!而且這樣的設計很有創意……」他指著設計圖上的一處,但葛拉瑞斯只是看見一堆線條以及齒輪、壓縮氣瓶,還有很多他看不太懂的東西。「蒙皮讓這玩意兒更像手,這根本就是天才之作!」

      「只是……」卡茲米爾把設計圖舉在面前,近到臉都快要貼在圖上。「等等……這不對啊,這應該會非常消耗石頭……不,就算是結晶也……這東西大概不太需要一直上油,如果零件大小都很剛好的話,但是能量的消耗肯定會變成問題,而且用完的石頭要怎麼排掉?這外面蒙上皮膚的……」他歪著嘴,嫌惡的把圖給丟掉;葛拉瑞斯很快地把卷軸搶了回來。「看起來很好看,但是整備會變成大問題,而且這會很消耗石頭!誰設計的破爛玩意兒?」

      葛拉瑞斯對於老人的善變早有心理準備,這就是卡茲米爾之所以變得難以親近、溝通的原因。

      「啊!火快熄了,我的結晶溶液!」他看著燒杯裡的液體,冒泡的情況逐漸減少,「在哪裡?在哪裡?我的過濾杯、過濾杯……小伙子你走開點!我看不到我要找的東西!」

      老人毫不客氣的推了葛拉瑞斯一把,他被迫後退,「長什麼樣子?」他握著卷軸以遮掩鼻口,一邊尋找著類似形狀的物品。

      「像個靴子!我用長靴改成的!快點出來,我的過濾杯!」老人像命令一條狗似的命令一個死物;葛拉瑞斯頓時啼笑皆非,他轉身,隱約看見一只長靴被丟在棺木的最角落。

      他走近撿了起來。「是這個嗎?」

      卡茲米爾猛點頭,一把搶了過來,「就是它!啊!就是它!」老人一手抓住裝著沸騰液體的燒杯,提起那只長靴,把靴底掛在另一個更大一點的燒杯上頭,然後將液體全都倒進靴子裡!

      原本燒杯裡的液體是乳白色,但在「過濾」之後變成了近乎透明的液體,那液體在大燒杯裡冒著煙,顯示其仍然滾燙。「很完美、很完美!嘻嘻!這會是一個漂亮的結晶、很漂亮的結晶……」當過濾任務完成後,那只長靴被丟到靠近祭壇的暗處角落。

      難怪常常找不到。葛拉瑞斯搖搖頭。

      卡茲米爾捧起裝著溶液的燒杯,接著作出異於常人之舉——那杯滾燙的液體立刻全數倒進他的肚子!他的口內同時爆出一縷綠色的煙霧,很快消散在空氣中。

      十二個神識都有相對應的魔導器,只有「鍊成」一項最為獨特,魔導器就是自身。「鍊成」會在體內完成,然後自消化道的「出口」排出成品,成品的價值與功用足以讓使用者忘記手上的結晶是自哪一位鍊成師體內轉了一圈的事實。

      這也正是卡茲米爾不會遭到上級肅清的原因。只要他仍能進行最有效的「鍊成」,饒是主教也捨不得奪取他的性命。

      「呼、呼……」老人先是喘息片刻,然後打了一個大呵欠,「該睡了……」

      「鍊成」的過程很消耗精神,葛拉瑞斯知道老人即將入眠,他晃著手上的卷軸。「這東西能不能做?你得給我一個明確的回答!」

      「想做就做吧……有可能做得出來,但就算做出來了能用的人大概也不多,太消耗結晶……一般的破石頭沒辦法……燒不起來!」卡茲米爾擺擺手,頹然坐在階梯上,神智已經很明顯的渙散了。「燒不起來啊,那個東西……」

      「誰能做?我們之間還有誰像你這樣精通機械?」

      「誰啊?我也不知道,你覺得……你覺得誰比較……」老人仰躺在祭壇的階梯上,就這樣發出規律的呼吸,小角落瞬間變得安靜無聲,只剩下葛拉瑞斯的嘆息。

      「我怎麼會知道有誰能做。」葛拉瑞斯搔著頭,帶著煩躁的情緒離開祭壇;老人咂咂嘴,翻身時從階梯上滾了下來,他佝僂的身軀迫使他側身,而臉則貼在地上。

      他睡得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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