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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序 一瞬

      我以為會在這一刻死去。

      轉瞬間,有些臉特別的清晰,有些則變得模糊,這一生的所有經歷悉數浮現,爭先恐後來到面前,演繹一場看起來既陌生又熟悉的戲,雖看不明白,卻清楚知道那是我所主演的一齣戲。

      特別清晰的那張臉,定在眼前,淺淺的笑著,問我:「這麼多年,一切都好?」

      我有股衝動想要搖頭,然而輕微的動作,哪怕只是動了念頭,都會帶來劇烈的疼痛,為何會這樣疼?我當時並不清楚理由,但卻荒謬的清醒,知道折磨我的是這沒由來的疼痛,是那沒由來的回憶……

      我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人,分不清這是夢境或現實,肉體的劇痛告訴我這是現實,但是這個人,卻又如此如夢似幻,遙不可及。

      他正忙著和一旁的人說些什麼,我聽不見,熙來攘往的人潮,宛如一幕默劇場景,任憑我再如何努力回想為何他會在這裡,為何,是這個人?

      彷彿感應到我的困惑,他轉頭對我笑笑,有些人花時間去遺忘,有些人,則需要花時間重新回憶,在我前世記憶中,這個人確實曾經在我生命中存在過嗎?

      「別亂動,妳的小腿粉碎性骨折,醫生準備給妳動手術,不是太複雜的手術,但妳要受點折磨。」他沉著的聲音一如以往,歲月添加了些許的醇厚。

      大概是流淚了,他伸出右手食指,輕輕碰觸我的眼角,放柔語調:「既然叫我來了,就信任我,痛就出聲,沒必要忍,我請醫生幫妳增加止痛劑。」

      他的碰觸喚醒隱藏的感覺,他應該不會那麼輕易原諒我這個懦弱的逃兵吧?難道這是某種報復?

      「怎麼會是你?」

      「這問題應該由我來問:為什麼打給我?不過妳不必急著回答,我們先去做術前檢查。」

      我後來從護士那裡打聽到始末:我剛被送進醫院時,身上沒有任何身分證明,大概是被撞飛時,包包整個飛散,可能是讓人撿走或落到水溝裡,總之,我身上沒有任何文件更別說手機,昏迷前一刻,我念出一串數字,他的電話號碼,醫護人員因此連絡上他,而他也很神奇的記得我所有資訊,幫我辦理住院手續。

      原來如此,有些東西,我以為忘了,其實一直在那裡。

      但有些貌似關鍵的東西,卻竟然從未進入心裡,例如老公的大陸手機號碼,也例如女兒學校的號碼。

      記憶的捉弄,讓我面臨死亡的那一刻,至親渾然未覺,而僅僅出現在我生命中三年不到的陌生人,卻在第一時間來到身旁,緊緊握住我的手,要求我的信任。

      從手術房出來以後,我暗自希望麻醉藥退時,睜開眼睛看到的依然是他,但此刻站在我眼前的卻是另一個人。

      「哥?」

      「醒了?感覺怎麼樣?會不會渴?」阿偉手裡拿著一根棉花棒,濕潤我的嘴唇,動作輕柔。

      「你怎麼知道的?」

      「警察查到摩托車車牌登機資料。妳忘了嗎?那台車登記的還是我的名字,之前一直催妳去辦過戶,還好妳沒去弄,所以警察才能找到我,我一接到通知就趕過來了,也立刻通知妳老公了,他很著急,一訂到機票就會回來。」

      「小靖呢?」

      「佳慧先帶回家照顧,小靖嚇壞了,不知道為什麼等不到妳,還好學校老師一直陪她等。」

      我閉上眼睛,心裡的焦躁逐漸平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空虛感,那個人……他真的來過嗎?

      「阿婕,我問妳件事。剛剛來的時候,看見──」走道匆匆推過的病床噪音蓋住阿偉的聲音,他渾然未覺接著說:「──忙前忙後的照顧妳,這到底怎麼回事?你們……一直保持聯絡?還是,他是肇事者?」

      我的頭腦昏沉,不想回答這麼複雜的問題,但殘留的理智堅持必須說清楚,彷彿這有多重要似的……

      「不是他。」

      「不是嗎?可是他出現在這個地方,聽說手術同意書和其他的文件都是他簽的。」

      「他呢?」

      「我一來,他交代完妳的情況,對我的疑問,只說妳會解釋,就急急忙忙走了。」

      既然叫我來了,就信任我。

      這句話真的是他說的?這麼多年不見,所有人都改變了,唯有他,依然不變嗎?

      「阿婕,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哥,」我知道自己的聲音很沒說服力,但至少聽起來可憐兮兮的,很符合我接下來想請求的事情:「剛剛的事不要跟我老公提,就讓他以為你是第一時間到的人就好了,好不好?」

      「可是──」

      「拜託,我以後再解釋,現在真的沒有力氣……」

      他看了我半晌,這些年都被封存在「平庸」之下的銳利眼神一閃而逝,這不是第一次我們兄妹倆為對方保守秘密,從前,我們曾經共享許多的秘密,那讓我們十分親近,曾幾何時,我們之間不要說「秘密」,連共同話題都再難找到了。

      「隨便妳,反正只要妳的人沒事就好。」

      身材微微發福的哥哥坐在我的床邊,午後的光線弱弱的從窗外射進這個白色的房間,這是一間單人房,布置著沙發、電視和冰箱的病房。這個安排,隱約透漏淡淡的暗示,沒有他的安排,我絕對不會住特等病房。

      現實敲打著理智,提醒我丈夫正努力回到身邊,人在脆弱的時刻是無法對自己偽裝的,我必須承認事實讓我莫名感覺沮喪,與死亡擦身而過的瞬間,我曾回到過去曾經賴以為生的虛幻泡沫裡,那麼的真實,教人寧可不清醒,即使泡沫裡頭盡是挫折與淚水。

      我的故事,必須從另一個人說起,更確切的說法是,必須從他的離開說起。

      陳卓少二十六歲離開,那年我二十五歲,碩士肄業,人們老說我們念藝術的人特別浪漫,一開始還會糾正,偏要強調我念的是理論組,後來漸漸就放任人們這樣認為了,我蓄著一頭長直髮,身形修長,加上相貌清俊的男朋友如影隨形,這樣的女孩非要跟人強辯自己一點不浪漫,根本不具說服力,更何況,他離開以前的我,確實是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

      認識他的時候我十五歲,直到這個決定性的一刻,臨終前一刻腦中浮現的臉龐竟然不是他,這個體悟深深擊中我,因為這一年我正好三十五歲,愛了十年,也痛了十年,陳卓少曾經帶給我多麼大的幸福,離去後就留下等同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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