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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05) 琥珀

      望著何晶翎那一眼的漠然——幾乎是在這一秒,我想將方才的那句話吞入肚內,然後消化最後排出體內,假裝我不曾那麼說過。

      何晶翎吮吸著下唇,嫣紅的唇漸漸泛起白,她整個人好似被潑了白漆,白茫茫的一片,從頭髮到臉蛋,如此白皙。

      我低下頭,有點苦澀地茫然,「……當我沒說吧。」

      我知道,世界上並不是每個人的家庭都是破碎的。也許何晶翎的家庭很美滿,但或許是自身經驗的結合,在方才那一秒,我下意識地認為她的家庭和我的一樣支離破碎——不,那樣的眼神,我幾乎能夠百分之百篤定她的家庭並不美好。她的眼神和我,太過相像。

      『知道為什麼我要替你取這個名字嗎?』

      『因為,你爸爸是惡魔。最邪惡的惡魔。』

      『你真的是天使呢。羅天蒔。』

      『你根本不是天使!羅天蒔……你跟你爸爸都一樣!惡魔!是惡魔!取了再好聽的名字都一樣……都一樣……』

      母親的聲音在耳畔不斷回放,我望著何晶翎,感到越發無措。我想逃離,卻感覺雙腳被牢牢地定在地板上。

      「……什麼都行,就是家庭訪問,不可以。」何晶翎這麼說道,聲音有些啞了。

      我微微地頷首,試圖掩飾我的慌張,然而我那樣的掩飾,卻在她的下一個眼神變換之間無所遁形——她抬起眼望著我,就像說著「原來你的家庭跟我的一樣,支離破碎了啊」這類的話語,掐得我說不出話,我只能在內心嚶嚀求救。

      我最後垂下眼瞼,索性不再看她,轉過身就要離開。胸口發出一絲悶疼。

      母親的那些話如猶在耳,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清晰。

      和母親已經整整十二年沒見了。就連她是生是死,我也不曉得。

      然而她的詛咒,卻總是如影隨形,即便我混搭了多少不同色系的襯衣一起丟入洗衣機,那些回憶仍從未褪色,也未曾遭到染色。同樣的痛苦,十二年後以同樣的姿態存在於我的腦海裡。十二年前有多黑暗,此刻就有多黯淡,哪怕一刻也不曾鮮明過,頂多就是沉入洗衣機的最底層,等待我哪天重新發現它,濕黏又皺巴巴地躺在那兒。

      同一時間,我口袋裡的琥珀發著燙,手臂上的那塊刺青也同樣刺痛著。我跨出兩步後旋即轉回身子,看向何晶翎。何晶翎不解地看著我,我將手伸入口袋,將那塊琥珀握在手心。

      「何晶翎,手。」我聲音有些嘶啞。

      她歪斜著頭,水靈靈的眸盈滿疑惑,卻仍乖乖地將右手掌心伸了出來,修長而白皙的手指在我的眼前晃蕩,我抓住了那隻手,將手心的琥珀放在她的掌心。

      「老師,這是要給我的?」她問。

      我點頭,想解釋些什麼,卻又想不到,只好就此打住。

      她笑了起來,彎起眉眼,似乎方才的漠然都只是我的幻覺——「琥珀呀?很漂亮呢。」她將琥珀高高舉起,映著陽光。琥珀在她的手中,因為太陽照射而閃閃發亮著。

      我微微勾起嘴角,背對她,悄然邁出步伐。

      ——對於太耀眼的東西,絕不能多做停留。因為只消一秒,你就會為那樣的耀眼,傾盡所有。最後換得一身傷痕。

      這是,叔叔在我升上大學那一年,語重心長告訴我的。因為他的表情過於認真,使我忘卻不了他字裡行間的每一道無聲嘆息。

      叔叔今年正巧三十四歲。比我多出的七年歲月裡,他曾遇過那樣一個女子,耀眼地令人無法直視,就像星子一般。最後,卻也如同流星一般,悄然殞落。

      對於那位女子,我幾乎是一無所知,只知道叔叔愛她愛得很深,深得我無法探知。

      而他當年對我說出的那句話,烙在我的腦海,似是警告又似是喟嘆。過於刻骨銘心使我連問清楚的勇氣也沒有。

      我一直不懂他為什麼要突然告訴我那句話。

      現在想想,我以前會不了解叔叔的那句話,大概是因為我不曾遇過那般耀眼的人。然而我現在遇到了,和琥珀一般璀璨的人——

      『對於太耀眼的東西,絕不能多做停留。因為只消一秒,你就會為那樣的耀眼,傾盡所有。最後換得一身傷痕。』

      所以,即便何晶翎有多麼耀眼奪目,我也不能為她多作停留。

      人生已經太苦。苦得我沒有多餘的籌碼,為誰換得滿身傷痕。

      即便對象是我的學生——我認為自己絕不可能傾心的女孩,我也不敢嘗試。

      就連此刻這樣回頭望一眼,我也不敢嘗試——『只消一秒,你就會為那樣的耀眼,傾盡所有。』

***

      訓育組長給我的一週期限,轉眼間只剩半天。

      我曾嘗試要聯繫何晶翎的家人。這很簡單,只要向楊恬柔要何晶翎家人的電話就行。

      然而,每當我正想向楊恬柔開口時,何晶翎前幾天露出的那抹難色,總令我卻步。

      於是,我什麼也沒做。

      又或者說是,我什麼也不敢做。

      果不其然,學務處的分機電話很快地打到了我的辦公室,訓育組長急躁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羅老師,請問關於何晶翎的事情……」

      「請再給我一些時間。」我冷不防地打斷他的催促聲,「她的情況有些棘手。」

      「羅老師……你不能這樣,我們說好的。職場上公事公辦,不是你一句棘手就能解決呀。」他說,「別讓我為難。何晶翎的那頭白髮過於明顯,不只校長打電話來關切,甚至有家長跑到導師那邊問何晶翎的事。一個星期已經夠久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再下去,對校方影響很大的。」

      我嘆了口氣,在他吐出「導師」兩字時,我不自覺地望向對桌的楊恬柔。她正批改著連絡本,卻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她似乎正在偷聽我和訓育組長的對話。

      「你是說,已經有家長向楊老師提過這件事了?」我問的同時,楊恬柔驚嚇地抬眼。

      這件事的確非同小可。

      畢竟家長是世界上最難搞的生物。不只是學生的家長難搞;就連我自己的,我也應付得一蹋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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