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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這個夏天將有所不同1

陽光好明亮,像是檸檬塔蛋糕的暖黃。

我低頭一看,身上穿著藍色背心裙制服,課桌上有一包RT手工綜合小餅乾。坐在我後面的好友許成薇,一把搶過餅乾,幫我打開包裝袋:「夏喻晴,分我一片巧克力餅乾吧!」

她一邊大嚼餅乾,一邊問我:「又是鄭宜諾的心意?好準時喔,每個星期三午休後都會出現欸。」

「對啊,星期二晚上,他去新竹火車站前補習物理,順便繞去中興百貨的RT麵包買餅乾。」

「鄭宜諾不是都不承認?」

我看著餅乾包裝袋上照例出現的一枚綠葉形狀小貼紙,聳聳肩。「大概怕我叫他不要亂花零用錢吧。等到上高三他就不補物理了,應該就沒機會再繞過去買餅乾了。」

「叮咚!叮咚!」上課鐘聲變得好奇怪,好像我家的門鈴聲。

我枕在頭下的右手不自覺抽動一下,我睜開眼,原來我蜷曲著身體,臥在床鋪上。

這裡是哪裡?我看到床腳堆著六個月前搬回來的紙箱雜物,是新竹市西門街的老家,我離家上大學前睡了十八年的臥室。

我踢了雜物箱一腳,哼,我才不稀罕鄭宜諾送的RT小餅乾,老娘自己去買,不過現在RT麵包從小小的店面,變成府後街和竹北光明一路的人氣排隊名店,要買動作要快,該起床了。

「喝!」我一鼓作氣起身,床頭櫃有張五個月前貼上的「夏喻晴復出大作戰」便利貼:

1.減重六公斤,鍛鍊肌肉,降低體脂肪。

2.閱讀書單:《可不可以,一個人也很好》、《剩女又怎樣,我是自己的真命聖女》、《完全風水指南:居家開運招桃花,一本就夠》、《這樣化最開運:改運造命的美麗化妝術》。

3.每天放鬆嘴邊肌肉,練習微笑。

4.復職後將爭取永青航空年曆美女資格,打破三十歲以上不得上年曆的魔咒。

5.只流汗燃脂,絕不流淚。

6.愛自己、愛自己、我最愛我自己。

我把便利貼上的每個項目默念一遍,覺得正面能量從頭頂灌入,元氣滿滿。

「叮咚!叮咚!叮咚!」

原來不是我夢中的錯覺,還真的有人在按門鈴,老媽似乎不在家,我草草整理了衣服頭髮奔下樓,從貓眼望出去,是一位滿頭白髮、高個子但微微駝背的男性,是舅舅。

我咖搭一聲開了門,奉上最燦爛的暖笑:「舅,好久不見,你最近好嗎?」

「還好,就是竹北皓齒牙醫的院長,一直找我合開醫美診所,煩啊!」

「舅舅,你忙到頭髮全白了,看起來不像我老媽的弟弟,像她大哥。聽說要給你接生還得抽號碼牌,新聞都有報。」

「真的嗎?」舅舅摸摸自己的白髮,「喻晴,妳……身體還好嗎?」

「我休息了快半年,好得不得了,我每天早上都去新竹教育大學跑十圈,已經瘦了五公斤,不怕下個月復職會穿不下制服。」

舅舅嘴唇緊緊抿成一字形,並沒有被我逗笑。

「好啦,舅舅,你別擔心,爛人鄭宜諾已經從我的身分證配偶欄除名,復職後,我會狠狠挑一個單身優質的鑽石卡會員,展開人生第二春。」

「鄭宜諾……這個混蛋!王八蛋!我……」

「好啦,舅舅,不要激動,拍桌叫囂不適合你,快刀名醫師蔡朝明要是手受傷了,誰來幫難產的產婦剖腹?」

好不容易請舅舅坐下了,他雙手不住摩擦膝蓋,嘆了一口氣,我沒看過舅舅這麼坐立難安的樣子。

「舅,要不要吃蛋糕?老媽辦公室團購了屏東心之和起司蛋糕喔!」

「吃蛋糕?妳晨跑不就白跑啦?」

「吃蛋糕總是讓我心情好,你紙袋裡的也是蛋糕嗎?」我走向廚房倒茶,「舅舅,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好像有事情要說卻不敢說;如果我是你的病人,大概要以為我得了絕症,你要叫我拿掉子宮。」

等我走回客廳,舅舅才開口:「喻晴,我有個提議,妳聽聽看。」他把提袋遞給我。袋內有一本很黃很舊的筆記本,還有一份裝訂好的新文件:「夏凡產後護理機構營運計劃書」。

「舅舅,你知道的,月子中心我用不上了。」

「不是叫妳來住,我開的月子中心,有位營運主管,一位中山醫管所畢業的李小姐,本來做得很好,今年初隨夫去美國研修一年。留職停薪前,她推薦研究所同學來暫代,但這位代班的吳先生,做得很不好,這半年客訴不斷,員工士氣一落千丈,我準備請他走路。喻晴,妳可以來幫舅舅嗎?做到年底就好。」

「可是……我下個月要復職,公司說七月一號要報到,我已經開始看南崁的房子,搬到南崁比較方便上下班。」舅舅的眼神暗了一半,我不好意思地補充:「而且,我雖然念了護理系,有高考護理師執照,護理師的訓練早就忘光光了。」

「護理方面,有一位原本協和醫院小兒科的退休護理長專職掌管,舅舅不是要妳親自幫嬰兒換尿布,而是希望妳管理整個月子中心,提升服務品質,妳是護理系畢業,又擔任飛機客艙的管理職,有誰比妳更適合?」

「但是,我留職停薪前是副座艙長,再一階就是座艙長了,我們公司規定留職停薪期間不能到其他公司上班,我不想放棄。」我直直與舅舅的眼睛對視,「舅,你不想要你外甥女當上座艙長嗎?」

「喻晴,舅舅敢開口是有原因的。」舅舅指著厚厚的營運計劃書和黃舊的筆記本,「這間月子中心叫做『夏凡』,妳應該猜得到,這是紀念妳爸爸,夏凡治醫生。」

「我還以為是保證坐完月子就像仙女下凡,哈哈。」

「民國八十幾年,第一間月子中心出現前,妳爸就提過產後護理的概念,這是他規劃構想的筆記本,妳看了就知道,舅舅為什麼找妳幫忙。」

此時舅舅手機響了,鈴響第一聲他就接起電話,語速好快:「怎麼樣?二號床胎心率加速變不明顯了?多久了?基線變異頻率多少?我在大遠百這裡,馬上趕回去。」

掛完電話,舅舅站起身:「看來我的休假又泡湯了,喻晴,妳好好想一想,過幾天再回覆我。」

舅舅走出家門前,突然停住腳步:「對了,妳高中同學許成薇……她兩個星期前生了,是我接生的。」  

「真的假的?太棒了!她一定很高興!我再找時間去看她。」

「那就好。喻晴,記得看計畫書和筆記本。」

關上門,我動手整理茶几桌面,收起茶杯,將筆記本、計畫書放在茶几上,和復職前受訓要用的緊急逃生複訓教材兜攏在一起。其實舅舅不知道,從前在飛機上,再累再低落,我也能笑臉面對每位旅客。這很難嗎?不,咧開嘴角提起笑肌,眼睛微瞇,就是看起來很真心的笑容了。

我最近每天早晚都這樣練習五十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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