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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三章

在十一月中的某日,天上下起大雨來。

到了這種日子,我總是搞不清楚詛咒的內容。

到底是那詛咒依循的是陽光,抑或是時間。總之還沒到達日落的那一刻,我都不能踏出室內的捆綁。

「又是無聊的一天。」

我大概該收斂一下自己的烏鴉嘴,因為這時我的手機在書桌上猝然震動了。

「回音十一,太陽下山之後,去你常去的茶餐廳見一見好嗎?」

「喂,你怎知道這個電話?」

話筒的另一端是把以純正義大利口音說出英語的男聲。

無庸置疑,不是電子聲而又打通這電話的人,多少也會跟「組織」的事件扯上關係。

想必另一頭的,是我曾經見過一面的金髮騎士。

「我只是有些事需要你的協助,最好帶上武器來,今夜似乎又是個戰鬥的晚上哩。」

不知為何打電話給我的人,總是喜歡無緣無故的掛斷,還要永遠都是丟下一句話就跑了去,想要拒絕也沒辦法。

不過,既然與「組織」有關,其實我都無從抗拒。

我也有聽聞過叛逃「組織」的事件,可惜沒有一個成功的個案,而且被抓回的人都受到殘酷的對待。所以假如有一天我解除了詛咒,我就立刻離開這個城市,只有這點我是無毋考慮的。

我放下手機坐到書桌前的鋼管椅上,拉開連著桌下最底層的抽屜。

銀子彈零零落落的在裡頭滾動,看來這一個任務之後,得要去茶餐廳補給一下彈藥才行。

雖然在抽屜最盡頭還有一個墨綠色的彈藥箱,但箱內的東西可放不進我的手槍。

給彈匣裝上一顆又一顆銀子彈,最後就只有四排半可以入滿。

於是我得確認一下,連同急救用品放在第二格抽屜的祝聖短刀。儘管是為了保險而塞進外套的口袋,但是我希望這天用不上它。

時鐘的指針伴著雨點下落,快要重新往上坡走。

我在這個日與夜交界的曖昧時間出門,不知今天會不會見到少女的最後一面。

與少女共晉晚餐的兩天後——今天,應該是她搬走的日子。

從早晨到現在,少女都不曾踏出過門口半步。她的單位內毫無動靜,她老爸也沒有回來的意思。

到我明早在日出之前回來時,相信她一定已經搬走了。

抑或她其實早在昨天,就已經靜悄悄的搬走,不讓其他人發現。

這點我就不得而知。

但無論怎樣在等候電梯其間瞎猜,都來不及揭示答案的那一刻確實。

就在我背靠走廊,抬頭看著層數顯示燈發呆時,走廊盡頭的鐵閘慢慢的拉開了。

少女仍是穿著那套哥德風格的黑長裙,雙手挽著一個有點重量的手提箱,而手提箱的正面則是用兩條皮帶綁了一把雨傘。

少女關門的動作因那手提箱而顯得笨拙,到她向我走過來的時侯,電梯門就剛好打開了。

「搬走了嗎?」這是我一進電梯,馬上跟她說的話。

「嗯。」少女只是簡短的回答。

「往後打算住在哪裡?」

「沒有什麼打算,可能找個天橋底露宿吧。」

「別說得那麼輕鬆啦。自己一個女孩露宿很危險的啊,別以為這個城市的治安很好,到出了事才後悔就太遲啦。」

「那我可以怎辦?我沒有錢,連租個賓館住一晚也不行。你有沒有想過我的處境是怎樣,講得輕鬆的人是你呀!不露宿街頭我可以怎辦?」

少女本身已經有自己的煩惱,還要給外人這樣質問,心情肯定會有點不爽。

不過,我只是想確認一下她究竟有沒有想清楚,往後在街頭露宿的日子會是怎麼的一回事。

「去找妳老爸如何?」

「找到他又可以怎樣?就算有錢,他也不會給我。」

「或許他會呢?」

「肯定不會!他寧願給錢買彩票,也不願給錢去吃的。」

「那我給妳錢。」至少在這一刻,我想幫她。

「不要,你總不能一輩子給我錢。還有,上一次麥當勞的錢都沒還你,我不想我的債一直累積下去,就像『那個人』一樣。」

我與少女隔了一陣子的沉默,大概我們都需要一點冷靜的空間。

「總不能一輩子都露宿吧。」我在電梯又下降了一層的時間點上,吐出了這句話。

少女沒有立即反駁我,只是默默的面向電梯門,考慮我所提出問題。

「我沒有想過。」

她很坦誠的承認了。

一味顧著現狀的她,就只能見步走步,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未來的事。

「我不想想太多,想太多也無補於事。就算妄想好事會接踵而來,事實就是什麼都不會改變。」

語音未落,電梯門就頓然打開,不容我倆繼續談下去。

雨聲漸大,大廈外面亦沙沙作響。

這天那個管理員按例沒有上班,在距離大門鐵閘的這一小段路上,我還可以強行阻止少女的離去。

但這會有用嗎?我還可以幫她什麼?

其實我跟少女一樣魯莽,想要見步走步,甚至從來都沒搞清楚要停下少女的原因。

就在她推開鐵閘前一刻,我拉著了她的手腕。

少女回頭凝視著我,手臂想用力掙脫,但她怎樣也敵不過成年男性的力量。

「傘,我拿走了。」

語畢,我空下來的另一隻手,就抽去少女綁在手提箱前的雨傘。

「你想怎樣?」

說實話,當時我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樣。

「外頭下著雨,妳想弄濕妳的衣服在這種天氣露宿街頭嗎?」

「當然不想!快把傘還給我。」

「不行,我現在就要出去,所以這把傘,我搶了。」

接著,我把用鎖環簡單穿起的兩根鑰匙,硬塞到少女的掌心中。

「妳現在馬上回去,去我的屋裡等著,至起碼等這場雨停了才走。」

「為什麼?」

「妳該不會真的想一輩子露宿街頭了吧?」

少女望了我,也望了手中的門匙一眼。

猶豫了一會後,她輕輕搖頭代替回答。

「那妳就上去等我回來,我想跟妳好好談談。要是妳的問題是錢,那就不是問題。錢,我可以借給妳,妳喜歡還便還,不還便算了。至少等妳過兩年之後,在法律上成年了,到時候才決定去向都沒遲。」

我不等她的回答,只是在她的頭頂上輕拍了兩下,逕自踏出了步伐。

「那,以後要麻煩你了。」

在鐵閘悄然闔上之前,我聽到少女的喊話。

就連自己也不清不楚,但是想幫助少女的心情就是突然湧現。

也許我真的只是想找個解悶的對象罷了。

七時十五分。

我打開少女的黑雨傘,走進一向熱鬧的街道中。

洗刷街道的雨水染得烏黑,骯髒的水滴沿著招牌與簷子的邊緣下落,流向排水口。

我踩著一個接一個水灘,往常去的茶餐廳走。

即使是下雨天,街上的人流也不曾變少,汽車的數量更遠超日常。

車尾的紅燈佔滿了我的視線,人與人的灰土就在我的面前。

架著傘在人堆中走過,確是倍感不便,而且也難去避免沾濕身子。因此我再加快自己的步伐,盡速走到目的地。

茶餐廳裡頭與街上一樣,差不多座無虛席。

收起傘子,插進用水桶替代的傘架。我在茶餐廳內張望,坐在收銀機後的女人亦隔著報紙盯了我一眼。

不消數秒,我就在入口左側的卡座上,發現了那把顯眼的金色頭髮。

他身穿的黑色神父裝與周遭的環境格格不入,但其他顧客卻不多瞄他一眼,彷彿溶入了佈景,成為這裡的擺設。

我走到同一個卡座,坐到他對面的位子上,身後剛好是一對嘮叨的情侶。

「想不到下雨天會有這麼多人呢?」

金髮騎士就在我坐下的時候說道,他身旁還有一個用茶色斗篷裹住全身的人,不過那人低下頭、默不作聲,連樣子也不曾給我看見。

那裝束十足中世紀的朝聖者,不像是過來併桌的普通食客,應該是金髮騎士的熟人吧。

「他們進來其實是為了避雨,吃東西只是順便。」

連回答的時候,我都猛盯著餐桌對面那個可疑的人。而金髮騎士亦察覺到我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的目光,連忙解釋道:

「放心,他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那個戴著兜帽的人像是為了讓我明白某事一般,徐徐抬頭,用那紅色的雙瞳對向我。

紅色的眼眸,這並不是人類的特徵,而是吸血鬼的証明。

知道我發現這點的騎士,亦跟著補充下去。

「既然要對付食屍鬼,那就當然要找最清楚的人來吧。」

沒錯,能製造食屍鬼的就只有吸血鬼,最清楚的亦莫過於他們。

吸血鬼會幫人類並不是什麼新奇的事,早在我於比利時執行任務的那段日子,就有一位吸血鬼曾經幫助過我。

「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要你們兩位親自出馬啦?」

「你還記得之前的食屍鬼嗎?那隻你用銀子彈射不死的。」

「當然記得。」對於終日無所事事的我來說,可沒有可能忘記這些特殊的事。

「你們的『組織』調查過,那食屍鬼是具擁有多個靈魂的實驗體。」

「你要知道我沒機會接觸上層的資訊,可以扼要點說明嗎?」

「簡單來講就是有些無聊人在做實驗,為的就是大量製造那晚的怪物。」

這時,向來都招呼我的待應走了過來,抽出了原子筆,一副想要下單的模樣。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順他的意,點些吃的,順便補給一下我所需要物品。

「要個揚州炒飯,凍奶茶,還有兩盒.45銀子彈。」

然而,會感驚訝的就只有吸血鬼一人。雖然表情上充滿恐懼,但他仍不願講一句話。

「你不奇怪嗎?」我問騎士。

「你想我奇怪嗎?我當然知道『組織』有人潛伏在這裡,要不然我怎會叫你來。」

嘖,最討厭別人一副什麼都知曉的模樣。

吸血鬼的神情依然慌慌張張,他想看一眼掛在收銀機頭上的電視,但又好像怕與人對視般,很快又再低下頭望著地板。

「你朋友到底什麼事?他不懂說話麼?」

當我問及他的事時,他也面對著我,一副欲然又止的模樣。

「他只是有點害羞,而且有點不習慣這麼多人的地方罷了。」

「要不要叫點什麼給他吃?」

「不用了。」

一時沒想起啦。畢竟吸血鬼是以血作為正餐,而這裡又沒有豬血粥之類的在賣。

揚州炒飯花了不久便弄好,待應用單手將碟子滑到我的面前,另一手則拋了兩個滿有重量的紙盒到我大腿上。

一會還要找個沒人的地方,裝滿那一個半彈匣才行。

就在我將那兩個紙盒塞進外套口袋,用湯匙吃了一口炒飯的同時,金髮騎士終於想起之前的話題。

「我好像還沒講今天要辦的事。」

「我以為你故意不說。」

「怎會,我又不是你的『組織』。」

金髮騎士喝了口杯中的淡茶,滋潤了喉嚨後繼續說:

「今天我們是要去突擊一個實驗場,基本上裡頭有人有食屍鬼。我們的目的就是要得到他們的研究數據,如果有活的實驗品就更好。」

「唉,又是要留活口。是要讓我們的『組織』繼承實驗嗎?」

「這是你的猜測。」

那即是肯定了。要留活口也只有這個原因。

我繼續大快朵頤的吃著炒飯,電視上播著有關健康飲食的節目,而坐在我身後的那對情侶,則繼續用頗大的聲量訴說著肉麻的情話。

雖然金髮騎士並沒有催促我加快進食的速度,但我始終不想一邊聽著那些令人臉紅的話,一邊吃下去。

沿著碟邊把剩下的飯粒掃進湯匙,我將最後一口炒飯放進嘴中。

隨後,我就放下了湯匙站起身,往收銀機的方向走去,而金髮騎士和吸血鬼也跟著我。

掏出要付的金額後,我走出了茶餐廳伸了個懶腰。

金髮騎士逕自走近茶餐廳對開的馬路,伸出一隻手截停了一輛計程車。

「還以為今天又是用腳走過去。」

「我們今次要去的地方有點遠。」

騎士很紳士般為我打開副手席的車門,然後又為跟在一起的吸血鬼作同一種行為。

待吸血鬼坐進司機後的位置,金髮騎士才坐進車廂,說出要去的目的地。

「下城區的地鐵站。」

既然要去地鐵沿線,那為何不直接乘地鐵去?

算了,反正都了上車,想多也無謂。只要不用我付錢,這貴幾十倍的車費我都沒有所謂。

當然司機也心知肚明的笑著,很樂意的接載我們這三個中距離乘客。

計程車沿著主要道路行駛,霓虹燈招牌的七彩光線不停在擋風玻璃前劃過。

暗黃色的燈柱一盞接著一盞,鄰近行車線的雙層公車很有壓迫感的貼近。

我趁司機忙於小心駕駛,禮讓巴士切換路線時,將手伸進彈匣與盒裝子彈同在的外套口袋中。

憑著觸覺用手指夾出子彈,再用姆指用力壓下托彈板。

幾經摸索後終於找到塞子彈進彈匣的竅門,連環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

但這始終不及汽車的引擎聲,以及司機講話的聲量。

「你們三個是遊客?」

司機用我的母語喊話,明顯是想與我這個同一族裔男子閒談,為這個寧靜的車廂帶點聲氣。

「呀,嗯。」

我支吾的回應他,想專心一意的填裝彈匣。

而且,要說善於辭令的話,我想坐在後面的金髮騎士會比較適合交談。

「話說回來,在這區駕車真是危險呢。」

可是,司機無視了我心中的意願,想要跟我找個話題聊下去。

大概是因為後座乘客其中一人,擁有強烈的外國人特徵,所以司機不想用英語跟他聊吧。

「嗯。」我保持剛才的態度,想要他打消閒聊的念頭。

「路又狹窄,舊招牌又掛滿整條街。就在上個月便掉了幾個下來,幸好事情發生在午夜,要不然就有人受傷啦。不過,倒是那個貨車司機比較慘,不單止給招牌壓壞車子要花錢去修理,還要幾天沒得工作。你知我們這行業,手停口也停嘛,沒幹活就沒收入啦。」

司機為同業抱了一輪怨,然後扭動了駕駛盤,右轉越過行車橋之下,走進另一條三線大道。

想起那次戰鬥原來連累了其他人的生計,我還真是有些過意不去。

「你兩個朋友是神職人員?」司機轉換話題的問道。

「是。」

「來傳教的吧。」

「大概是吧,其實我也不太清楚。」

「那你是他們的導遊?」

「可以算是吧,我都是因為別人的拜託才照顧他們。你是佛教徒?」會這樣想,只因我瞥見放上儀錶板上的羅漢像。

司機也意有所會的望了佛像一眼,然後又把焦點放回路上。

「不是,不是。這個是用來保路上平安的。」

計程車又過了一個十字路口,再駛了大約三分鐘左右,便在路邊停下了車,打開了後座的門。

我亦趕快的解除安全帶,打開車門離開,免得付出一分一毫。

金髮騎士見我先行一步,便把已經踏出車門的左腳收回,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百元紙幣。

司機找零之後,金髮騎士便拉著吸血鬼下車,看著車尾的紅燈揚長而去。

「你還真是知我的心意。」

「廢話少講,目的地在哪?」

「跟我來,我們還要走一會。」

金髮騎士悠然的領著路,反而吸血鬼不知所措的怔住了。

「我感覺到,我感覺到他們存在。」

吸血鬼出聲了,而且還是一把未成熟的女聲。

她抬頭一看,我也跟著望向那片樓宇與樓宇之間的細小天空。

一個黑影就從遠處的頂樓,飛向另一幢大廈的。

「快過來,走進人氣多點的地方,混淆他們視聽。小心,別給他們反過來發現你。」

金髮騎士突然拉起吸血鬼的手,拖著她走進人堆之中。

我勉強追著他們的背影,撥開人群的阻撓,拐過一個又一個街口。

到了這刻,我忽然察覺雨早就停下,而少女的傘亦遺漏在茶餐廳中。

踏上道路旁的水灘,走在行車道的邊緣。

途人們沒有什麼異樣,似乎沒有人發現到大廈頂樓上的東西,只是有時往疾走中的金髮騎士投出奇怪的目光。

金髮騎士選了在一間凍肉店前停下,沒有放開捏著吸血鬼手腕的左手。

他用兇狠的眼神打量著周圍,以防一個不留神的突襲。

「他們才不願在鬧市下手。」

我接近他倆後如此斷言道,但是騎士抱持另一個想法。

「只怕有個萬一。」

「他們才不會冒險公開自己的身分,然後為了摃上一個政府而誤殺無辜。沒法子在白晝生存的他們,似是被人甕中捉鱉,很輕而易舉就可以解決。」

「而我們教延也不想引起世人的恐慌。」

「不就剛好成全這微妙的平衡嗎?」

「他們走開了。」

不多言的吸血鬼又說了一句話,然後她悄然拉了拉金髮騎士的左衣袖,示意他放開手。

「啊,對不起,弄痛了妳?」

「不。」

接著,她用雙手翻開了兜帽,向我露出真正的面目。

她有著如手工藝品般的精緻臉孔,要不是那一頭及肩的銀髮,我真的分不清她原本是個美少年抑或是個美少女。

年紀看似比我的鄰居還要少幾歲,不過吸血鬼的成長速度比較慢,不能以外貌作準。

她放下原本向後梳的瀏海,讓數條頭髮遮蓋了她的左眼。

白得恐怖的皮膚,就好像在黑暗中也懂得發光。

她用那暗紅色的雙眸對著我,輕輕的點了頭,似是想表達些什麼。

但我只是感受到一股寒慄竄過我的背後,想別過臉不再望向她。

「我們的行動大概給敵人發現了,你還要繼續今次的攻擊嗎?騎士。」我將頭轉向金髮騎士,試圖避免對上吸血鬼的眼。

「當然要繼續,以剛才的情況,他們不一定知道我們的存在。」

看來這位騎士的作戰經驗還是太少。

「我說啦,作戰就是要打定最壞的情況,要是他們有所準備的等著,我們三個可不一定活著回去。」

「給我一點時間想想。」

可是,吸血鬼有著自己的行動。她不等候騎士的決定,轉過身子背著我們,想走往之前來的路。

「莉舞,慢著!」

「班尼,我會戰鬥的。」

吸血鬼——莉舞,輕輕的吐出一句話,她的聲音弱得隨風消散,而且帶有種淡淡的悲涼。

而金髮騎士——班尼則停下了獨自的苦惱,走上前與莉舞喃喃爭論著什麼。

雖然一看就知道他倆的關係非比尋常,但是有吸血鬼的強大戰鬥力作保證,我可再沒有抱怨的餘地。

又隔了一會。

九時二十四分。

這是我們再啟程的時間。

班尼領著我們在附近蹓躂了一會後,在一幢外牆斑駁的舊商業大廈前停下。

「就是這裡?」

「嗯。」

這個地方與繁華的主要街道只有一個路口之隔,而且門前的街道也不乏行人和汽車經過。

「我感覺到有很強大的氣息存在。」莉舞說完之後又抬頭望向大廈的某一層。

戴回兜帽的她先推開入口的玻璃門,走近空無一人的接待處。

我從口袋取出手槍,拉動了滑套,讓子彈上膛。

而班尼亦自他的衣袖間,拿出一根銀色的棒子。

「請。」

「不用那麼客氣啦。」

班尼遞出一隻手請我先跟上去,我接受他的好意推開了玻璃門。

早一步站在電梯口前的莉舞,不停的東張西望,似是不想駐足在此。

「妳怎麼啦?」她那種停不下來的行為,使我忍不住詢問她的狀況。

「這裡感覺很不妥。我不想上去。」

但是我什麼也感覺不到。班尼也一樣,從他的表情就可以知道,因為他也是一臉的疑惑。

「班尼,目的地是幾樓?」

「八樓。」

「整層也是他們的大本營?」

「應該說是實驗室。」

莉舞突然慌張的抓緊班尼的手,全身也在顫抖,口中唸唸有詞的重覆同一句話:

「我不想上去……我不想上去……」

「放心,會沒事的。」

電梯門打開了,我們走進那狹小的空間,按下了八字以及關門鍵。

如同火爐的隆隆聲作響,電梯以一個挺快的速度向上昇。

不過,莉舞陷入了更深的恐懼,半邊身子都靠著班尼。

顯示屏上的箭頭停下移動,提示樓層的語音以兩種語言廣播。

我率先舉槍走出電梯,警戒走廊末端的角落。

整條走廊就只有兩個門口,分別設在兩端。牆身是漆上米白色的樸素裝潢,沒有任何燈光,只靠電梯內的光線照明。

班尼之後帶上莉舞在我的右側通過,出現在重疊的準星之上,往我槍口指著的門口走去。

他倆躲在門口與牆壁組成的角落,然後班尼用下巴示意要我過去。

「莉舞,妳留在這裡。」瞥見莉舞慌張的表現,班尼這樣決定。

她的雙手依然十指扣緊,並且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勉強穩住混亂的思緒,而後向班尼點一點頭。

「你先衝進去。」

「嗯,了解。」

班尼回應了我的指示,頓時啟動了銀棒的機關,將其搖身一變成為一柄銀色的長槍。

「三、二、一。」

倒數過後,我快速扣動扳機兩次,射擊劣質的門鎖,然後一腳踹開了門。

班尼則帶著長槍,半俯下身子,衝了進去,警戒我的右方。

門裡是一個寬大的空間,缺乏裝潢的內部,給人一個倉庫的印象。

不過,除了一面面全身鏡之外,這裡就沒有儲存其他物件。

鏡以一個很特別的方式來擺放,每一面鏡都有相對的存在,鏡與鏡互相反映的空間不斷延伸,造就了一個無限的空間。

它們就像太陽能發電廠般,密集地擠滿這裡每一吋空間,骨牌般條理的排列著,只留鏡與鏡之間的通道給人通過。

光是看著這些鏡就分不清方向,也搞不清那一邊是鏡子的世界。

真是令人不舒服。

「這裡是什麼一回事?」

「我都不知道。」

班尼也是頭一次看到這個境象,亦不清楚這種擺設的目的。

他有點錯愕的打量著周圍,被鏡子中的自己壓迫,額角冒出豆大的汗珠。

「班尼,小心!」

忽然闖進這個鏡子世界的莉舞大聲呼叫,一個黑色的物體隨即打破了面前的一面鏡,撞飛了班尼。

班尼連同那黑色物體捲成一堆,衝破由鏡砌成的走道。

鏡的碎片四散飛出,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落下地板。

我追上前看過究竟。只見一隻全身黑色、類似人形的物體騎在班尼身上,用那隻有著棱角的手臂毆打他。

我對那黑色的物體射擊,然而他用左手的前臂擋去子彈,用那金色的眼眸與我四目雙對。

躺下的班尼趁他一個不留神,便用手中的銀槍前刺,插進黑色物體的腦袋。

如同野獸般的哀吼響徹整個樓層,傳進耳朵的刺耳回音快要撐破我的頭顱。

我按著額頭,再對那黑色物體的頭部射擊,被打去一半的頭蓋流出綠色的液體。

一陣惡臭伴隨而出,班尼趕緊推開騎在他身上那副無力的軀殼,免得沾上那股味道。

「哈哈哈……畜牲始終是畜牲,永遠不敵人類。」

「是誰!」

我轉過身,手指搭上扳機。可是我身後什麼人也沒有,只有一面鏡映照出我的模樣。

「怎樣?豹的靈魂好玩嗎?」

「在哪?」

「別心急,年輕人。」

聲音是從上面傳來。我舉頭一看,一個男人就像蝙蝠般,倒立在天花板。

他那雙宛如獵鷹般的紅色眼眸正對著我,帶著歡笑的嘴巴露出了吸血鬼獨有的獠牙。

黑色的披風包裹他全身,那猙獰的笑臉不懷一絲好意。

「嗚……!」

突然一記撞擊使我視野模糊,吸血鬼的身影變成一團泡影。

胸口一陣苦悶,肺部的空氣給擠壓出。

待我重新捕捉眼前的事物時,風乾的喉嚨已經不停地咳嗽。

撞擊我的是一隻食屍鬼。他那淡黃色的眼球以及超乎人類極限的速度,都可以證實我的想法。

但是那隻食屍鬼並沒有進行追加的攻擊,反而從我的懷中退去,回到吸血鬼懸吊的位置下。

我坐起身子,望著吸血鬼從天花板上縱身一躍,很輕盈的倒轉身體,站在地板上。

而他的身邊又多了一隻手執長刀,以繃帶包著頭部的蒙面食屍鬼。

「他們可不是嘍囉級數的,小心點。」

手持銀槍的班尼站在我身旁,與他們成了對立的姿態。

他用衣袖拭去嘴角的血液,以暴厲的眼神瞪著他們。

反觀吸血鬼則是一派輕鬆,有點女性色彩的婀娜多姿,將食指頭放在下唇。

「是跟我屬於同一血系的同類嗎?妳是跟他們一夥?」

語畢,吸血鬼隨即望去站在門口的莉舞。

莉舞頓時驚恐的睜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事實般搖頭,又稍稍後退了幾步,想要離開這裡一樣。

「不要!我不要!快離開我!」

「回答我!」

吸血鬼的一聲令下,莉舞停止了移動,頭也悄然無力的垂下來。

她的身體似是被一層紅光包圍著,但傾刻過後便消失了。

「是。」莉舞忠實回應吸血鬼的問題。

眼神顯然變得空洞,莉舞沒有把焦點放在任何物件上。

她宛如一個木偶,四肢像是給繩索拉扯,勉強的站著。

「你對莉舞幹了什麼來!」

看出事情並不簡單的班尼,把手上的銀槍捏緊得抖震,重心也移前到腳尖,準備一躍,直衝去吸血鬼身前。

「她是我的同族來的,人類。你在緊張什麼。難不成你對我們這些異類心動了嗎?」

接著,吸血鬼哈哈大笑。冷不防打了個眼色,使帶著長刀的食屍鬼對莉舞下殺手。

食屍鬼頻繁的踏著腳步,筆直的迎向莉舞跑去。

但是莉舞沒有迴避的意識,單單駐足原地等待死亡的來臨。

「莉舞!」

班尼也行動了。他腳尖用力一蹬,想去欄截食屍鬼的前路。

可是,搶先一步的食屍鬼有著明顯的優勢,而且遠超越人類的速度更是無法阻擋。

於是班尼大角度挪動他的手臂,擲出他掌中的銀槍。

銀槍緊貼地板而飛,與倒映的鏡子產生一道閃爍的光線。

槍頭刺穿小腿,食屍鬼頓時一仆一倒。

沒能制止衝力的小腿肌肉,帶同主人的身體向側傾斜,連著銀槍一齊撞碎附近的一面全身鏡。

班尼沒多花兩三秒鐘,便跑到該食屍鬼的身旁,拔出插在他腳上的銀槍,再向躺下他施加三記前刺。

啪、啪、啪。

散落的掌聲醞釀在這個空間內。一直在看戲的吸血鬼,為班尼而鼓掌。

「你果然不是等閒之輩。不過,如果是這樣你又怎辦。」

莉舞稍稍點頭,然後一瞬間便在班尼眼前出現,一個重拳打在他的身上。承受不住力度的班尼往後飛,撞開了幾面鏡子,在鏡的世界中開霹了一條新路。

班尼有些難以置信的摸著頭顱,坐起身子回望打他的莉舞,然而莉舞則沒表情的慢慢走近他。

「這樣你要殺死她,還是讓她殺死你呢?」吸血鬼一面嬉笑的問道。

而班尼則以銀槍作支撐重新站起,看來想要跟莉舞作對。

「莉舞,醒醒吧。是我。」

「你是誰,我不懂你。」

莉舞以平淡的口氣回應,就像他倆從來沒有認識過一樣。

「我有點期待你會怎樣做啦,神父。」

諸多說話的吸血鬼似乎沒有留意我的位置,我當然沒有放過這微細的破綻向他舉槍射擊。

然而他原來從來都沒有忘記過我的存在,至少他身旁那隻食屍鬼沒有。

食屍鬼將自己的身體化成肉盾,擋去來勢洶洶的三發子彈。

「還沒輪到你,人類!」

吸血鬼放聲大吼,不過我可是個不甘寂寞的人,不喜歡給人冷落。

「她會變成這樣,原因是你吧。」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

「哼。你挺眼利。」

「言下之意,即是解決你就沒問題了吧。」

吸血鬼沒有回應我,但是剛才連中三槍的食屍鬼開始行動,向我衝來。

我左手掏出祝聖過的短刀,手指連扣兩次扳機。然後作橫向移動,走進鏡子森林裡頭。

面前的鏡就只有自己的臉孔,自己的身材。

食屍鬼不曾中計,沒有跟在我的身後,走進他視線上的死角,但我又可以用鏡看到的地方。

他很有智慧的在鏡子背面走動,避開與我正面衝突。

腳步聲慢慢接近,我舉槍指著那面隱藏著殺氣鏡子。

那模樣就像我用槍指著自己一樣,讓人感到不安和疑惑。

我開槍打穿鏡子,為自己製造先機。

鏡子的表面碎裂,在彈孔周圍化成蜘蛛網般的紋理。

一陣寧靜悄然掠過,瞬刻化成噪雜的暴風。

沒有命中的子彈,反過來給食屍鬼確認我的位置。

身體變形出來的觸手,如蔓藤般刺穿鏡子,直攻我的小腹。

我揮動左臂,用反手持著的祝聖短刀,割斷想侵襲我的異物。

接著,我沿著那觸手的根源,猜度出食屍鬼的位置,再用手槍對那方向射擊一整個彈匣。

空的彈匣在地上滾動,我用持刀的左手自外套的口袋取出另一個彈匣裝上,姆指撥下滑套的釋放器,重新填裝。

決裂的鏡沒有倒映我的頭部,我用準星瞄準的地方不能稱之為一個「目標」。

生還是死,敵人不會給我一個答案。

我只知道這短暫的休戰,最容易給自己的死亡埋下伏線。

眼球左移右動,除了火藥的味道,沒有任何動靜。

「嘎!」

如同蜥蜴的叫聲從右側撲來我的耳邊,一股重量把我壓在地上。

白色的繃帶佔據我的視線,先前給班尼打倒的食屍鬼再度出現。

他打開那充滿屍臭的口腔,用泛黃的牙齒接近我的脖子。

我的右手被壓住,幸好左手還可以在身體與地板之間拔出。

祝聖過的短刀仍執在手,我以蠻力半轉身,騰出足夠的空間,一刀插進食屍鬼的下巴。

但是食屍鬼沒有卻步,進而轉換攻擊的武器,由嘴巴變成長刀。

他的刀尖劃破我的皮膚,在表面上留下一道血痕。

少許的涼意以及火燒般的痛楚傳進腦袋,我今次使盡全力推開食屍鬼,跟他拉開至一段安全距離。

大意了。竟然沒想過這兩隻是「不死的食屍鬼」。

我站起身子,重新審視眼前的敵人。突然回想起班尼之前說過的一句話。

——「心臟才是重點。」

不過所謂的重點,到底是要完全破壞,抑或使其受到傷害就可以,這些就不得而知了。

當我重新握好手槍,用繃帶裹頭的食屍鬼就帶著長刀再攻過來。

我儘量瞄準他的心臟開槍,可是要擊中被皮膚掩蓋的目標,並不只是一般的困難。

連發三槍,食屍鬼亦已經衝到我的眼前。

長刀的鐵灰以高速由下而上攻來,我以短刀的刀顎頂著那鈍重的刃端。

刀與刀互相角力而震動,食屍鬼又使出他的嘴巴來進攻。

我趁他張大嘴巴,想過來咬掉走我鼻子的時候,把手槍塞進那臭氣薰天的口腔。

手指拉下扳機,衝動的子彈毫不猶豫地打掉他整個下顎。

穿了一個洞的舌頭就吊在脖子前,食屍鬼黃黃黑黑的上排牙齒暴露在外。

唾液抑制不住的肆流,混入口臭的呼氣嗆進我的食道。

——真是令人作噁的味道。

我轉而將手槍放到食屍鬼的胸口,射擊他的心臟。

這隻似是沒有痛覺的食屍鬼,根本不會擺出任何表情。

他猛然用力推開了我。大概是因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想拉遠距離以長刀作最後的反撲。

只是包裹繃帶的頭遠去,沒有轉身攻擊,我同時用腳跟再往後跳了兩三步,確保自己的安全。

背脊撞上了鏡子使我有點踉蹌的停步,數隻觸手突然破鏡而出,夾著我的腋下。

「還沒死嗎?嘖!」

會變形的食屍鬼再現,他捨棄了人類外表的驅殼,如今變為了一隻綠色而且滿是皺紋的怪物。

他壓制著我的兩手,免得我有能力反抗。

應該與我隔開了一段距離的長刀食屍鬼,遲遲都沒有起步進行最後的處決。

蘊藏著不安的黑暗中,沒有絲毫的聲音。就連班尼和莉舞的動靜,我都未能聽見。

成功了嗎?那隻食屍鬼真的倒下了?在全無實感的戰鬥中,所有事情都感覺虛幻。

活在這嚴重脫離現實的世界,詛咒、「組織」、靈魂、吸血鬼成為了我的日常,但是我仍不習慣。

過去的記憶就好像被人捏做的一樣,現在的事情則彷如一個夢境。

不過,在這時刻質疑自己的存在完全是無補於事,甚至是有些幫倒忙。

於是乎,我收起了自己荒誕想法,冀望那隻食屍鬼的死亡並不是我腦中的幻想。

抓著我的食屍鬼察覺到不妥,但又不想放棄這個牽制我的絕佳機會,前去查探同伴的狀況。

他的躊躇使觸手放鬆,我扭轉左手的手腕,將祝聖過的短刀刺向他。

有所感受的食屍鬼將我向後扔出,任憑我壓碎了幾面鏡子,隨得我在地板上滑行。

肩膀撞上了硬物而停下,背後是這座大廈對外的牆壁。

月光從牆壁上的玻璃窗照下,混合了外頭橙黃色的街燈透露進來。

褲袋中的手機此刻傳來震動,但我實在無暇去接聽這通電話。因為丟開我的食屍鬼已經慢步走至,打量著我這個趴在地上吐血的對手。

嘴中摻雜了鐵的味道,我用衣袖擦去血液,抬眼看著食屍鬼。

食屍鬼悄然站在我的眼前,用食指做出挑釁的手勢,要我站起來。

手上只剩下手槍的我,接受他的安排,用盡全身的力氣站起。

褲袋裡手機還在震動,我的視野變得矇矓。

勉強撐起沉重的眼皮,腦袋就有如一團漿糊。

為什麼要在這時候打電話給我?是誰會在這個時候打給我?

這個號碼並不是人人都可以打通。

當我想到這裡的時候,又回望了身後那一排窗戶,然後就明白了這通電話的意思。

「可不要令我失望啊。」

我壓低聲線嘀咕的同時,腳步慢慢的向後退。

食屍鬼發現了我的異樣,便用恰似錐子的觸手刺穿我的左腰。

灼熱的感覺再加上異物入侵的不舒服,令我滿頭大汗。

不過,這有如我的猜想一樣,食屍鬼讓我臨時制訂的計劃運行得很順利。

接下來等他走近窗邊就可以了,快過來!

食屍鬼沒有提防的走近我,就在月光打在他的臉上時,手機的震動頓然停止了。

玻璃窗隨即碎裂,7.62mm的子彈連續四五發打到食屍鬼的頭上。

他的頭顱在一輪掃射之下,變得有如破碎的紅酒杯般,只剩下用來支撐杯身的底座。

顯然一直用電子聲與我溝通的「同伴」,是一名職業軍人,不明白攻擊食屍鬼心臟的重要性。

在對面街大廈頂樓射擊的他,沒有一發子彈落在食屍鬼的身上。

雖然食屍鬼的頭部是毀了,但是他還有活動能力。

我連忙舉起手槍,把彈匣內殘餘的子彈全數打擊他的心臟。

「呀!!!」

最後食屍鬼還是打了一拳過來,可是那已經欠缺應有的力度。

褲袋的手機又震了。我推開了壓在我身上的食屍鬼屍體,接聽起來電。

「回音十一號,你還活著嗎?」

「早猜到是你。你看到這裡情況?」既然電話不會是班尼打來,那當然就只會是聲音經過處理的監視者。

「不,除了窗邊的位置,什麼也看不見。」

「那你可以過來支援嗎?我們這裡應該還有隻吸血鬼。」

「否定,我的任務不是幫助你們。但假若你可以引他們過來窗邊,我可是很樂意的射擊。」

果然如此,他的角色只是提供最低限度的幫忙,以及監視我的行動。以免我進行逃亡,又或者是進行背叛「組織」的行為。

無論如何,這位「同伴」都會一直監視我的行動,直至我死亡的那一刻為止。

「那你有沒有看到與我同行的騎士?」我開始擔心班尼的狀況,要是他都打敗了,負傷的我更不可能活過今天。

「跟先前的答案一樣,都是否定的。喂,回音十一,聽你的聲氣好像有點不妥,你真的沒事嗎?」

「原來我這顆棋子還有被『組織』關心的價值。」

「別多心了,這是我個人對你的問題。如果你掛了,替你收屍的人可是我。」

在暗地裡獨自用狙擊鏡觀察著我的他,以止水般平淡的語氣結束了通話。

接著,我將豎起的姆指舉高至窗前,對這位在附近的監視者,表示出一切都沒問題的意思。

仍被那根類似蔓藤的觸手插在腰間的我,在水泥的地板上爬行,離開了被監視的範圍,回到掉下短刀的場所。

我撿起那把沾上綠色黏液的短刀,割斷連往食屍鬼身體的觸手。如剛出生的嬰孩與臍帶分離般,回復行動上的自由。

把外套的拉鍊拉上,我再稍稍整理好衣尾,以確保敵人從外觀上看不見那根令我受傷,而且殘留在我體內的異物。

「很好。」

確認子彈的殘量之後,我用充滿警戒的步伐,舉著手槍沿鏡的碎片回去與班尼分開的地方。

除了鞋踩碎鏡片的沙沙聲之外,就只有我自己紊亂的呼吸聲在耳邊環繞。

傷口隱隱作痛,但又未置於是大量出血的情況。我想在拔掉腰間那根觸手來治療的瞬刻,這傷勢必定會惡化至另外一個階段。

又不能去醫院,只能待在安全屋等醫生來。要是能夠活著走出這裡的話,看來也要躺那個狹小的屋內休息幾個月。

我打消了「往後的日子會是多麼無聊。」的想法,把焦點放回眼前。

在破壞得體無完膚的鏡子世界裡迷路的我,來到這層樓的深處。

附近明顯地有戰鬥過的痕跡,而且肯定不是人類可以造成。

一個個拳頭般大小、貫穿內部牆壁的坑洞,透著電梯大堂的燈光。那一排不規則的洞並不是自然產生的奇觀,亦只有吸血鬼的力量才可以造成。

這時我才發現走廊兩端的門口,其實是連接著同一個地方。我站著的地方就似是「回」字大口與小口之間的空隙,而小口的位置就是電梯大堂。

駐足不久,忽然有一股無形的力量似是誘導我繼續前行,我來到一處用鏡子圍成一圈的小廣場。

小廣場的中間有著三個綑在一起的蛋型裝置。那三個完全密封的東西,頂端接上了一根軟管子。

我的眼睛沿著那根管子移動,查找它的另一端。

管子的另一端,是接駁到隱藏在鏡後的一張椅子上。除子椅背上的接駁口,其餘的就如普通的木椅一樣。

「回音十一,你終於到了。」

像是忍著痛楚說話的班尼,從蛋型裝置的背後走出來。

他被莉舞攙扶而行,臉上也多了幾處瘀青。

至於莉舞身上的斗篷,則變得破破爛爛。本來及至腳踝的衣尾,如今縮短至膝蓋之上。

她白皙的臉頰也沾了少許污物,外露的手腳亦有多少擦傷。

「那吸血鬼跑到哪裡去了?」雖然他倆算是平安無事,但吸血鬼始終不是輕易打倒的對手。我不是不相信他們的力量,只是事實如此。

「那傢伙逃走了。」班尼回答後,他的重量便壓跨了莉舞,使他們都癱軟在地。

「他是跑進鏡裡逃走的。」先坐正身子的莉舞補上了一句,但這都解不開我對吸血鬼是怎樣逃離這裡的疑惑。

「我也不知道。」

早就猜透我想什麼的班尼,很快就解答了我還沒問的問題。

「虧你們還可以打走他。」我翻弄外套的口袋想尋找一根香菸,可惜我今天原來並沒有把菸帶出來。

「這都是多得莉舞的幫忙。」

「對啦,你怎樣解除吸血鬼對她的操控。」

我也俯身坐到班尼的面前以省卻體力,順便吐了一口頹氣。

班尼不用言語來回答我,他悄然拉起了衣領,露出脖子與肩膀交界的地方。

那裡有一個吸血鬼的牙印。

「因為我是最低層的吸血鬼,所以就只有吸血才可以提升自己的能力。」莉舞慚愧的低下頭,似乎將班尼的受傷歸咎於自己。

不過,班尼沒有放在心裡,反而輕輕撫著莉舞的頭,安慰她。

「你被她吸血,即是你會變成食屍鬼?」

「才不會,只要打了適當的血清就沒問題。就算真的變為食屍鬼,都只有莉舞可以對我下令。」

「哼,這就像一個詛咒。」

「其實吸血鬼又何嘗不是一個詛咒呢?只能吃血、老化減慢、跟你一樣沒法在陽光下活動,而且比你違反詛咒的懲罰更加嚴重。他們會為此而死,全因這是一個溶於血的詛咒。」

「既然是詛咒,就有方法去解決。但我從來沒聽過有吸血鬼可以變回人類。」

「那當然不會給你知道。其實我和莉舞的情況跟你很相似,我們三個人都只是顆想知道答案的棋子罷了。」

「知道了答案便逃,你們也是抱著這個想法進騎士團?」

「嗯,所以我想跟你合作。」

「合作?我們連所屬組織都不同,怎樣合作?」

「我需要你的人脈,相對地我會在教廷內幫你尋找解除詛咒的方法。」

「自從我受了詛咒,就已經再沒人脈可言了。」

「我想找的人是你受到詛咒之後,在比利時認識的『吸血鬼科學家』。」

原來是他……

「抱歉,我幫不到你。」

「為什麼?」

「因為我不知道他跑了去哪裡。」

這不是謊話,雖然是我協助他逃走,但是他的目的地和那裡箱子內的秘密,我實在一點都不知情。

「說回來,這個裝置是怎樣一回事?」

我用手指指著班尼的身後,而帶著失望表情的他則轉身望向我指頭的方向。

「那就是今天的目標,一個複製靈魂的裝置。」

「活的實驗品被我打死了,你要把這個裝置交給我的『組織』回收?」

「這個問題就要等我檢查過,確認是真品後才說了。」

班尼他站起身背對著我,一個人逕自走往那三個蛋的旁邊。

「班尼仔,要是你真的把這個交出去,我可不會客氣。」

我坐著用手槍指向班尼的背脊。雖然他沒有回望過來,但我好肯定他知道這個警告並不是玩笑。

「你是為『組織』辦事的,怎麼反過來阻止我?我知道你對『組織』沒有大多的忠誠心,但你似乎又不是未達成目的,就公開背叛的蠢人。」

莉舞瞪大雙眼望了我,然後又望去班尼的背影,看來不太懂處理內鬨的場面。

「我不是蠢人,所以當然暸解到你把這東西交給『組織』之後的事。你剛才也說過了,吸血鬼是一種詛咒,而食屍鬼就是這詛咒的延伸。你真的想讓這詛咒的延伸,用於所謂的『正義』之上嗎?你又知道那些被吸取靈魂的人會變成怎樣嗎?」

「我知道。」

跟著,班尼的手就在蛋與蛋之間的狹縫,摸了個機關。三個蛋型結構的頂端隨即升起分離,蛋殼就像一道門的打開。

三具被榨乾的屍體有如花朵綻放般同時掉出,其皮膚外層是不具生氣的紫色。而緊貼著皮膚的肋骨,即使在我這個有點距離的位置上,也可以清楚看得到輪廓。

「這就是靈魂被奪去的模樣。只要坐上那邊的椅子,就可以得到蛋內的靈魂。哼,真是方便。」

「這可不是方便不方便的問題,而是應該不應該的問題。班尼仔,你的決定到底是怎樣?」

「既然裝置是真的。那莉舞,動手吧!」

莉舞即時有所活動,不過她並不是針對我而來,而是往蛋型裝置的方向走去。她單單用一個拳頭的力量,完全粉碎了蛋殼的形體。

然後,班尼回過頭對著我,露出一個苦笑後說道:

「回音十一,我從來沒打算把這個交給你的『組織』。起初還以為你是個對任務是很執著的人,想不到你的想法居然和我的一樣。」

「你才是,要是你一早來的目的就是破壞這個裝置的話,那就不要跟我說回收實驗品之類的話。」此時,我將手槍放回外袋的口袋,亦明暸班尼暗地裡的想法。

「抱歉。我只是怕結局會像剛才的一樣,只不過你已經開槍了。」

「那就不要叫我來。」

「這畢竟是『組織』委託的任務,有個『組織』的人作見證比較好。況且我原本就是想趁混亂來破壞的,想不到會遇上那麼多阻滯。今次真是給你很多麻煩了。」

「會幫你只是因為我們彼此都是受到詛咒的人罷了。而且這個任務我可是收費的。」

「放心,錢遲些會匯進你的戶口。對了,你知道我們的名字,但是我還不知道你的,總是叫著你的代號好像有點見外吧。」

「哼,我們又不是熟得互叫名字的朋友,況且名字本來就不該是隨便透露的東西。」

「我想莉舞和我會樂意當你是朋友啊。」

「不用了,小弟受不起。我們還是保持合作伙伴的關係比較好。帳戶號碼你就問『組織』那邊拿吧。」

我按著地板借力站正身子,跟著背對他倆而行。但走不過兩三步,班尼又叫住了我。

「喂,你要去哪裡?」

「當然是回去。這裡已經沒我的事,而且還有人在等我。」

「但是你的臉色好像不是太好。」

「少囉嗦。你們最好也快點離開這裡,要是有途人發現這裡的騷動,警察可不會讓你的莉舞在今晚回去安全屋。」

「嗯。」

我再一拐一拐的走前了幾步,傷口的痛楚開始因為腎上腺素的下降,而漸漸的湧出來。

「還有一件事。你們可以趁著天亮之前在附近走走,夜市挺不錯的啊。歡迎來到我的家,白痴情侶。」

「我們才不是……」

無視他們的說話,又或者該說傷口的痛楚使我不能再把話聽進耳中。

我先行一步來到電梯大堂,按下了下箭頭,藉此打開電梯門。

靠在右後方的角落看著樓層顯示屏的數字下降,電梯的速度好像變得比上來時得要緩慢。

低頭去看腕上的手錶。

十一時四十五分。

我心中暗自的慶幸,這時間還可以乘地下鐵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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